音樂,一切都僅僅只是關於音樂。沒有任何交談,沒有任何廢話,沒有任何休息,藍禮就這樣站在舞臺上,連續表演了九首歌,將近四十分鐘。這不是一場歌迷見面會,也不是一場商業演出,就是一場單純的演唱會,徹徹底底地徜徉在音樂之中,自由翱翔。
又是一首歌曲表演完畢,臺下再次響起了一片雷鳴般的掌聲,驚濤拍岸般地撞擊着千瘡百孔的先驅村莊,在這個夜晚,這間酒吧飽受折磨和煎熬,卻樂在其中。
這一次,藍禮沒有繼續不間斷地演唱下去,而是輕輕吐出了一口氣,伸出手,接過了內森遞過來的水杯,喝了一大口,乾燥灼熱的喉嚨就彷彿乾涸的沙漠,瘋狂地吸收着水分,全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全部打開,那種舒爽和暢快。
這是全新的經驗,有點類似於先驅村莊的表演,卻有些不同;有點類似於演唱會的演出,卻有些差異。這喚醒了藍禮腦海裡那些在百老匯和倫敦西區的記憶。小小的舞臺,閃亮的聚光燈,零距離的觀衆,僅僅只是以表演完成舞臺和觀衆席的連接,成爲彼此心靈相通的紐帶。
“請問,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就在藍禮喝水的空檔,舞臺底下響起了一個突兀的聲音,剎那間,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了過去,嘈雜聲漸漸平復下來,在先驅村莊的有限空間裡,即使沒有話筒,他的聲音依舊清晰而明亮。
藍禮露出了一抹微笑,調侃地說了一句,“我一直在迴避這樣的環節,但現在被逮住了。”說完,他點點頭、聳聳肩,表示了同意,再次喝了一口水,然後就放下了杯子,看向了聲音來源,表示自己的尊重。
“你爲什麼錄製這張專輯呢?”蒂姆西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將最大的疑問提了出來,“我們都知道,這是一張賣不出去的專輯。即使砸錢宣傳,它也註定不會得到市場認可的。抱歉,請原諒我的失禮。”
如此直接地說歌手的專輯肯定要撲街,確實失禮,不過,藍禮卻微笑地抿了抿嘴角,表示並不在意。
得到了鼓勵之後,蒂姆西接着說道,“我的意思是,即使今天現場聚集了如此多人,但,也許這就是全部了。主流市場察覺不到這張專輯的出色,主流市場也不會認可這張專輯的優秀。即使是少數資深音樂愛好者或者樂評人給予了認可,但它註定了是一張無法廣泛傳播的專輯。”
蒂姆西不是在落井下石,而是在心有慼慼。一方面,他希望着越來越多優秀的音樂能夠出現,不是商品,而是真正的音樂;但另一方面,社會現實又在不斷地帶來打擊,夢想的生活空間越來越小。突然之間挖掘到了“堂吉訶德”,喜悅之餘,卻又開始恐慌。那種患得患失的心情,只有真正置身其中,才能品味。
剎那間,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了藍禮。
藍禮將垂落下來的髮絲捋到了後面,四十分鐘的表演讓他滿身大汗,就連頭髮都變得溼漉漉起來,“我想這可以用另外一個問題來回答:爲什麼明知道會失敗,我們還是要嘗試呢?”
一個反問,讓現場的每一個人都陷入了沉默,這是一個哲學問題:明知道失敗,還願意嘗試的人,到底有多少?就好像一場體育比賽,明知道無法奪冠,還願意竭盡全力拼搏的人,到底有多少?
“我想,也許我就在期待着,一個,哪怕僅僅只有一個,存在着這樣一個人,在專輯問世之後,能夠聽懂旋律裡的內涵,能夠聽懂歌聲裡的真誠,能夠明知道結局是失敗的,卻依舊堅定不移地走下去。”藍禮嘴角始終帶着一抹微笑,視線朝着角落裡瞥了一眼,喬治、斯坦利、尼爾等人都站在那兒。
他是幸運的,他不止遇到了一個。
“請問,專輯裡你最喜歡的是哪首歌?”一片沉默之中,又有人舉手提問了,原本只是蒂姆西心潮澎湃之下的真情流露,但現在,顯然引爆了在場其他人的好奇心。
藍禮不慌不忙地反問到,“你可以先說說你的選擇嗎?”
“‘老松樹’。”對方毫不猶豫地回答到,然後喬治就吹起了一記口哨,表示認同。出人意料的是,現場隨即居然再次想起了幾聲口哨,紛紛應和。
“‘野獸’。”藍禮也沒有停頓,直接給出了答案。
一般來說,歌手在宣傳期時,勢必都會被詢問到這個問題,而歌手的回答總是主打曲。一方面是爲了宣傳,一方面也是因爲專輯其他曲目質量參差不齊,往往主打曲是最佳選擇。當然,對於創作型的歌手來說,就好像十根手指一般,無法做出選擇。
藍禮的回答着實太過乾脆利落,以至於臺下脫口而出,“爲什麼?”
藍禮輕笑了一聲,“所以我們抵達了,一個回不去的孤地。鑄就美麗,鑄就王冠。”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念出了這句歌詞。
創作這首歌,是因爲克里斯-海姆斯沃斯,那短暫的擦肩而過,讓他真正地讀懂了夢想和現實的矛盾與掙扎;喜歡這首歌,是因爲海瑟-克羅斯,這個姑娘身上閃爍的耀眼光芒,讓他自慚形穢,只有握緊雙拳,堅毅前行;愛上這首歌,是因爲喬治-斯蘭德,他的執着、他的癲狂、他的忘乎所以,成爲了他執着前行的燈塔,他夢想着有一天,能夠到達那浩瀚孤地的彼岸。
即使化身野獸,也在所不惜。
音樂真是一件有趣的事,不是嗎?作爲創作者,卻在那些收聽者的身上,品味出了不同,滋生出了新的領悟。這也是藝術最大的魅力之一。
“少爺,之前在’艾倫秀’的時候,你僅僅只花費了幾分鐘就創作出了’你的骨頭’,這是真的嗎?還是電視節目的剪輯?”如此提問,從稱呼就可以看得出來,應該是藍禮的影迷。
“哈。”藍禮直接笑了笑,“我可以理解爲,這是對我的稱讚嗎?尼爾,這是你專門找來的托兒吧?”一句調侃,讓現場鬨笑了起來,“對於許多人來說,幾分鐘之內完成一首歌的創作,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事實上,沒有那麼困難。”
藍禮再次抱起了吉他,“以前在六十年代的時候,曾經流行過繁複花哨的編曲,當年的搖滾歌曲都十分複雜,但進入九十年代之後,編曲開始漸漸變得簡單起來,從而形成了現在的創作體系。一般來說,僅僅只需要四個和絃,就可以演奏任何一首流行歌曲,我是說,九十年代之後的。”
“你是認真的?”現場一片質疑聲,他們可不管舞臺上的是不是藍禮-霍爾,大家都紛紛發出了疑問,尼爾還唯恐天下不亂,揚聲喊道,“展示一下,展示一下!我挑戰你做不到!”這下,現場就真的亂了起來,不少人都吹起了口哨,紛紛起鬨。
蒂姆西張了張嘴巴,其實“你的骨頭”這首旋律的原曲和絃確實不太複雜,但這首歌真正的精髓卻是在歌詞。那是一首現代敘事詩,以比喻、擬人、暗喻的手法,將生與死融入其中,其中的意境蒼莽壯闊,卻又與旋律融爲一體。這纔是最厲害的部分。
創作出這樣的歌詞,也許不是難於登天,畢竟這不是寫詩;但在短短几分鐘之內完成,卻是一個人知識底蘊、文化內涵以及家庭教養的累積和沉澱。絕非易事。
蒂姆西更加好奇的是藍禮的如此背景,但現在,輕而易舉地,藍禮就模糊了焦點——顯然,大家還是更加喜歡這樣具有噱頭的東西。不可否認,蒂姆西也有些好奇起來:四個和絃?這怎麼聽都怎麼像是狂妄自大!
“凱蒂-佩裡的’煙火’!”艾德第一個就忍不住,大喊着點歌,選擇了現在公告牌上最火熱的歌曲,而且還是舞曲。
藍禮瞥了艾德一眼,笑了起來,然後快速切換了四個和絃,“就這四個,這四個就足夠了。’煙火’,對吧?歌詞是怎麼唱的來着?”
藍禮認真回憶了一下,然後就開始彈奏起來,“因爲你就是煙火,向大家展示你的價值,讓大家爲你歡呼,當你在蒼穹肆意翱翔。”簡單的和絃,藍禮稍稍改動了一些節奏,不是民謠的風格,居然依舊保留了“煙火”原本的流行曲調,只是沒有了原曲的電子伴奏,少了一些恢弘,而多了一些瀟灑。
現場不少人都跟着哼唱了起來,夾雜着驚歎聲和歡笑聲,有人不相信,揚聲喊道,“碧昂斯!”
“哪一首?”藍禮停下了手中的和絃,認真想了想,“‘單身女郎(dies)’?”信手拈來,同樣的和絃,似乎有着微妙的變化,卻又一脈相承,這種感覺着實太過奇妙了,“所有單身女郎,所有單身女郎……”藍禮簡單地哼唱着,然後燦爛地笑了起來,“拜託,來一些高難度的,舞曲其實都是一個性質的。”
“邁克爾-傑克遜?”蒂姆西揚聲說道,直接就來了一個難題。“‘避開(beat-it)。”
“這首歌是八十年代的吧?”藍禮眼底閃爍着狡黠的光芒,他剛纔說了九十年代之後的,但他也沒有拒絕,而是低頭看了看琴絃,“旋律是怎麼樣的來着?”
蒂姆西瞪大了眼睛,注視着藍禮摁着琴枕的指尖,然後奇蹟就誕生了:四個和絃,僅僅只是四個和絃,音樂史上最偉大的搖滾歌曲之一,就在吉他和絃之下迸發出了與衆不同的魅力,藍禮還揚聲哼唱着,“所以就避開!避開!你最好還是逃跑吧!”17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