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寬敞的街道之上,熙熙攘攘地聚集了一羣又一羣的人潮,粗粗放眼望去,至少有兩百五十人以上,摩肩接踵、人聲鼎沸,兩側的人行步道之上已經擠得滿滿當當,洶涌的人海開始滿溢出來,漫延到汽車行駛區域,就好像一個歪倒在地上的馬蜂窩一般,密密麻麻的人頭還在一點一點地往外延伸。
嗡嗡作響的低低討論聲,正在慢慢地侵蝕着清晨的靜謐和社區的祥和,場面看起來蔚爲壯觀。
雖然這裡是好萊塢,羣星雲集,明星薈萃,狗仔遍地;但如此嘈雜恢弘的圍觀場面,一般只發生在比佛利山莊,還有伯班克附近的高地區域。在其他普通的生活社區裡,依舊是難得一見的熱鬧景象。
人羣,陸陸續續地還在增加,蜂羣越來越臃腫。如此盛況,絕對是頂尖巨星的待遇。
遠遠地,康奈爾-麥格雷戈透過車窗就可以看到水泄不通的街道,示意出租車司機在十字路口停車,推開車門,整理着自己的相機和錄音筆,康奈爾快步走了上前。
漸漸地,漸漸地,灼熱的視線從四面八方涌動過來,最後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彷彿一束聚光燈灑落下來,剎那間,他就成爲了世界的重心。
好奇、驚歎、質問、鄙夷、挑釁、羨慕……各式各樣的視線帶着淡淡的溫度,落在了康奈爾的皮膚之上。不由自主地,心跳就開始加快,血液就開始加速,似乎就連腳步也開始輕盈,猶如站在雲朵之上,騰雲駕霧。
驕傲和亢奮,滿足和自信,激動地情緒在胸腔裡橫衝直撞。恍惚之間,康奈爾有種站在世界之巔的錯覺,一覽衆山小。焦點的滋味,如此美妙。
即使在同行記者的眼中,“康奈爾-麥格雷戈”也成爲了焦點人物。娛樂至死的奧義,在當代社會發揮到了極致;每個人都可以成爲焦點,每件事都可以成爲焦點,名人光環漸漸微弱,爆點和熱點的話題效應則鑄就了全新的娛樂時代。
康奈爾暗暗握了握拳頭,慶祝着自己的輝煌成功;但表面之上,他必須保持淡然,似乎這一切都微不足道而已,他僅僅只是爲了“追逐真相”而堅持到底的。甚至於,他還從容而禮貌地朝着投射過來的視線點頭示意,猶如總統一般,履行着自己的“職責”。
此時不過早晨八點一刻。但,聚集在藍禮公寓門口的記者人潮卻已經超出負荷。
轉眼之間,人數就已經突破了三百人,即使是洛杉磯,即使是頒獎季,這一陣仗還是無比駭人,印象之中,上週惠特尼-休斯頓意外去世的時候,希爾頓酒店門口聚集的記者也沒有如此之多。
最近駐紮在好萊塢進行頒獎季報道的媒體,超過四分之三都派出了記者,前來獲取第一手報道——
至今爲止,藍禮方面還沒有做出任何形式的迴應。由於藍禮本人沒有臉書,也沒有推特,所以,網絡渠道發表官方聲明的方式就被掐斷了;而安迪-羅傑斯以及十一工作室方面也始終沒有迴應,面對記者的狂轟亂炸,他們也僅僅只是表示:等待藍禮的迴應。
於是,所有記者們就聚集於此。在藍禮回去紐約之前,在新聞時效冷卻之前,第一時間,收穫官方迴應。然後?然後繼續煽風點火,繼續娛樂至死。
康奈爾熟練地在人羣之中穿行着,似乎得益於自己“揭發者”的身份,記者同行有意無意地讓出了一條通道,讓康奈爾可以站在前線,與藍禮近距離地進行面對面交鋒。這對於康奈爾來說,着實是再好不過了。
於是,康奈爾就好像正式進場的鬥牛士一般,微笑地與自己的觀衆和支持者們點頭示意,友好問候、迎接歡呼,然後,走上屬於自己的舞臺,鋪展開紅色的鬥牛斗篷,準備好完成致命一擊的長劍,渾身上下都洋溢着狂熱而昂揚的鬥志,做好了滅殺鬥牛的準備。
蓋文-亨特抵達現場時,視線裡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康奈爾猶如凱旋而歸的將軍一般,正在接受着民衆的歡呼和應援;但落在他的眼裡,卻更像是一名小丑,淪爲了全世界的笑柄,尚不自知,依舊沉浸在美夢之中,盡情享受。
蓋文的心頭狠狠地憋着一口氣。他不敢相信,即使到了現在,他依舊不敢相信,“娛樂週刊”那篇劣質低俗、荒謬可笑、漏洞百出的新聞,居然是由康奈爾撰寫的。他們曾經是同學、是朋友、是至交、是對手、也是夥伴,但現在,康奈爾就站在他眼前,他卻已經認不出對方來了。
一個衝動,蓋文就想要衝到康奈爾面前,質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理智還是戰勝了衝動,蓋文強迫自己收回了視線,看向了眼前的公寓。靜靜地等待着,等待着藍禮的迴應,也等待着藍禮的還擊。
作爲業內人士,蓋文和在場的每一位記者都清楚地知道,“娛樂週刊”的那篇專題裡,到底有多少是真材實料,又有多少是虛晃一槍。問題就在於,有多少記者願意說出真相,又有多少記者選擇昧着良心?
“咿呀”,公寓的大門打開了。
瞬間,全場所有記者都沸騰了,所有人一擁而上,公寓門口頓時變成了一片狼藉。矮樹叢、灌木叢也無法阻止記者們的熱情,前仆後繼的人潮源源不斷地上涌,狠狠地拍打着公寓門前的低矮樓梯,猶如海浪擊打岩石一般,迸發出空靈而磅礴的咆哮之聲。
“藍禮!藍禮!藍禮!”
層層疊疊的呼喚,劈頭蓋臉地砸下去,蠻不講理地撞上去,聲勢浩大;洶涌浪潮之中,個體變得微不足道,每個人都只能或主動或被動地不斷前壓、前擠、前擁,肺部裡的氧氣都被擠了出來。
但,下一刻就有人呼喊到,“不是藍禮。不是藍禮。”那微弱的聲音根本無濟於事,人潮還是一波接着一波地朝前洶涌沸騰着;一直到越來越多人漸漸恢復了理智,猛然發現,公寓大門裡走出來的根本就不是藍禮,而是提着垃圾的內森。
情況,這才稍稍得到了控制。
內森看了看手中的垃圾袋,表情有些怪異,似笑非笑,憋笑憋得着實辛苦,然後指了指身後,“藍禮就在後面,稍等。”衆目睽睽之下,內森一步一步走了下來,然後禮貌地對着記者們說道,“抱歉,抱歉,請讓讓。”
就連丟垃圾的動作都是萬衆矚目,這樣的經歷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公寓門口的現場狀況有些荒唐,還有些諷刺,就好像一出黑色現實寓言:在所有人的矚目視線之下,他們目睹了內森丟掉垃圾的整個過程,然後目送着內森朝着車庫的方向走去,全場鴉雀無聲,就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纔是真正的“炒作”,就連丟垃圾的動作都成爲了矚目焦點。只要有爆點,只要有熱點,只要有噱頭,媒體們就飛蛾撲火地、屏息凝視地關注着每一個細節,哪怕是一個普通人丟垃圾。
蓋文一下沒有忍住,噗嗤地就笑出聲來。
他深深地懷疑,這一幕是不是藍禮故意安排的?目的就是爲了諷刺記者。否則,早不扔晚不扔,明知道門口聚集着一大堆記者,內森還專門出來丟垃圾,明擺着戲耍記者一把。
內森的身影消失了,記者們這才紛紛收回視線,轉頭看向了公寓大門,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一扇門。他們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不由自主地開始屏住呼吸,空氣漸漸就凝結了起來,如此場景的諷刺意味越發濃厚起來。
然後,藍禮出現了。在安迪和羅伊的陪同之下,出現了。
“請問演唱會真的是一個噱頭嗎?”
“格萊美得獎背後真的有內幕嗎?”
“選擇這一週舉行演唱會,真的是爲了格萊美嗎?”
“本週爆發出新聞,難道是爲了衝擊奧斯卡?”
“利用病患炒作新聞的事情,你有什麼想要發表意見的嗎?”
“連續惡意炒作,僞造完美形象,面對這樣的指責,你如何迴應?”
……
嘰嘰喳喳的提問聲,甚至等不及藍禮走到衆人面前,排山倒海地傾瀉而下,問題一個接着一個,交織在一次,只剩下一個個聲音的碎片,不要說問題的完整句子了,就連一些支離破碎的單詞都聽不清楚,空有一大堆沒有任何意義的音節——
“啊,哦,呃(A,O,E)”之類的元音,嗡嗡嗡,轟轟轟,迴盪,再回蕩。
即使是記者自己,此時都淹沒在了聲音浪潮之中,自己都聽不到自己的問題;但,依舊沒有人放棄,每個人都竭盡全力地伸出手中的錄音筆,試圖靠近藍禮一些,再靠近藍禮一些,然後第一時間得到藍禮的迴應。
事實上,這是一個非正規的新聞發佈會。沒有所謂的獨家,藍禮的迴應,每個人都可以拿得到,記者們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在三百多人的洶涌浪潮之下,擁擠在公寓門口的小小空地裡,似乎所有人都喪失了理智,只是洶涌,再洶涌。
藍禮就這樣安靜地站在樓梯上,利用樓梯的高度和欄杆的阻隔,看着眼前的洶涌浪潮,沒有出聲,也沒有制止,只是靜靜地等待着,一直等到記者們聲嘶力竭了,聲浪漸漸平復下來,他這才微笑地打了一個招呼,“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