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段天的腿傷大爲好轉,可以行走,但還是有些一拐一拐的。段天口裡說可以堅持下去,心裡卻發虛。林曉看了,搖了搖頭,說還有許多路需要徒步,這樣怎麼行?
再等上一天!
我們的段天,此時正處在一種矛盾的焦慮之中。
一方面,他希望能繼續西行,半途而廢,那不是他做事的風格;另一方面,這個彩虹村,似乎對他有一種莫大的吸引力,使得潛意識裡不願離開。
這三天來,當方芸描述彩虹瀑布的壯觀,描繪暴雨後出現彩虹的奇美,敘述她和她的學生在那瀑布下、草地上搭的,充滿無窮奧秘的種植園勞作時,段天砰然心動了。
段天決定還是怎麼着都要走的,在這裡算什麼?
趁林曉和方芸不注意,一個人摸到後面把自己的車騎了出來,遛騎了一陣,然後跨了上去了,踏了幾下,就覺得拉傷的地方吃緊。騎了一陣,越發難受,正好被迴轉的林曉看到,林曉沒做聲,在旁看着。
段天騎了一會就下來,問林曉道:“怎麼樣?”
“我看不行!”林曉搖頭道:“你這樣硬是要上路,若在半路出事,那怎麼辦?”
正好這時方芸帶了一個白鬍子的老頭過來。
白鬍子老頭身上揹着個藥箱,看起來是個大夫。方芸說道:“這是我們村的王老大夫,讓他看看吧。”
二人看老漢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老長的白鬍須在胸前招牌一樣的飄動着,趕緊讓進屋裡。
說起來方芸也算是王老漢的徒弟,沒事就經常跑到王老漢家中請教關於中草藥的事,可惜王老漢也是保守,傳男不傳女,雖然十分喜愛方芸,對她的指教也就僅僅在中草藥這一塊,醫理上往往點道爲止。
王老漢微閉着眼,手搭在段天的腕上,沉吟一會,說道:“夏令之脈象,陽氣亢盛,應稍顯洪大,但現在摸起來,脈細如線,應主氣血兩虛,諸虛勞損。”
王老漢又沉吟了一會,說道:“聽說小夥子你還要騎車上西藏,依老漢之言,你現在走不得,前受燥熱,後遇風雨,受溼邪,再經過高原苦寒,你現在的身體,是吃不消的。”
段天急問道:“那有什麼辦法?”
王老漢搖了搖頭:“病來如抽絲,需靜心調養,下猛藥,瞬間去症,往往是針對多年沉痾,你這病還是要調理一陣子。”
林曉知道王老漢所言不虛,仔細一想,段天就這樣上路,實在是沒有周全的把握,一個不好,在高原落上什麼後遺症那纔不妙,想了一會,說道:“段天,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在這將養個半個月,我先行一步,一路給你發短信,對我所走過的路徑詳細描述,你將養好了,王大夫覺得你可以成行了,你再獨自上路。我先回校報道,找你的導師說你腿傷要晚點時間報名,你的新導師是你的大師兄,通融個半月一個月,應該沒問題吧。”
段天還是感覺很遺憾,剛纔自己也是試了一下,強行上路還真是不行,考慮來考慮去,眼珠轉來轉去,心中實在難以取捨,要他放棄和林曉一起走,實在是不甘!
林曉看他猶豫,一拍他肩膀說道:“不用擔心,兄弟,我一人上路,照樣走完,我會隨時和你還有張勇聯繫的,你隨後趕來,有我前面探路,因可少走一些彎路,別想了,大丈夫當斷則斷,別婆婆媽媽的。”
段天眼睛望着方芸。
方芸輕聲地說:“我看你還是先養傷吧。”
就這樣,段天不得不留在彩虹村養傷,林曉獨自一人上路。
八月十五號,在一片晨霧中,林曉上路了。
段天坐在彩虹村小學的校門口,看到一道走了一個多月的兄弟遠遠離去,背影漸漸不見了,心裡着實不是滋味。
不說段天在林曉走之後怎麼心情複雜,單說林曉。
長途旅行,一個人的滋味和兩個人完全不一樣。林曉騎了一個小時就覺得不習慣。太靜了,他已習慣了兩個人前後彼此呼應着,互相支持鼓勵着走過的日子,這些日子來,肉體上的勞累都他來說算不了什麼的,可單調,重複的動作讓他乏味,人生路上,終究難得有陪你一直走下去的人吧。
林曉邊騎邊想段天,想他留在彩虹村,一定會和那美麗的鄉村女教師發生些什麼?
想了一陣,又想到自己,想到韓冰,想她是否還記得他,是否知道這個時候,他在中國的最危險的公路上一個人騎着車,人生的境遇真是很難想,本是陪段天出來的,這下變成了自己的獨行了,真是有意思。
林曉又想着這一年來了,他發生了許多改變,他的生活與工作節奏已溶入了楚天大學,雖然依然忙碌,但比在騰龍的時候,要輕鬆自由得多。在楚天,他的思想和行爲,都變得簡單了許多,除了年齡大了一點之外,其他的,與普通大學生無異。
突然,林曉的車也壓在一塊鵝卵石上,車扭着身子滑出老遠才又恢復了平衡。林曉嚇了一跳,趕緊結束了胡思亂想,以免重蹈段天之覆轍。
林曉專心看着路面,悶頭趕路,時間變得漫長起來。
下午兩點時分,林曉重新返回到公路上。公路早已不是柏油路,而是土路,路面凹凸不平,很是難走,這對自行車來說還不算什麼,汽車纔是可怕的。汽車走在這路上就像在跳舞,顛簸得厲害,有幾次林曉看着車身一個轉彎,一個深陷,旁邊沙石被甩到山崖下,遠遠聽到嘩啦啦的滾落的聲響,真是看者驚心!
離開彩虹村那一帶的鬱鬱蔥蔥,周圍的景色變得蒼茫而荒涼起來。
林曉向路人打聽一下,眼前就有一個海拔四千三百多米高的一個隘口要越過,途中只有一個道班(道班也是他們這種旅行者理想的住宿地)。林曉一看時間,決定還是抓緊時間衝過這個隘口。
上坡是近四十公里的之字行的盤山公路,據說有八十多個道彎,一些彎竟然接近三百六十度。林曉深呼吸一口氣,腳上用勁,開始艱難地爬坡。山中雲霧被吹散的時候,仰頭看上一去,一輛輛軍卡在緩緩地爬行,這彷彿是一條通往天上的大道。
林曉要保證一定速度,因而也開始覺得有些吃力起來。
三個小時後,終於爬上來了。隘口是開在兩山之間的,因而不是最高處,看路邊路牌清晰的刻着“海拔4156米”的字樣。放眼望去,斜斜的山坡是向下展開的草地,夾雜着紅色、黃色的花兒。站在這個當口,山風吹來,有些冷,林曉身上的衣服單薄,趕緊駕車下坡。
這裡夜黑得早,林曉下了一半路程就有些看不清道了。林曉下車,跑到路邊抖抖索索地放了一泡,然後在後座上的包,第一次拿出頭燈戴在頭上,還不錯,張勇準備的頭燈在車前打出一片光,路況基本能看清楚,但林曉不敢掉以輕心。
走了一陣子,一輛軍車從後面追了上來,在林曉邊停下來,坐在駕駛位的汽車老兵探出頭要林曉搭車。林曉看天色很晚,下到坡底什麼地方有住宿的心中沒底,就上了車。上車後,老兵一邊不斷急打着方向盤一邊跟林曉聊天。
老兵說林曉這麼晚還在路上走,很是危險的。林曉看老兵打着方向盤心驚肉跳,夜色昏暗,這條路上這麼驚險,頗有些後悔,還不如自己一個人騎個自行車了,這樣太危險了,林曉說一邊開車一邊說話有危險。
老兵點起一根菸,說不要緊,這趟路他跑了很多年了,有個人聊聊天,可以解乏,沒個人說話,說不定邊開車邊睡覺了,那更危險了。原來,老兵的搭檔突然生病,在上一個兵站就下了。因爲這個,老兵的車才耽擱了,沒跟上整個車隊。
在車中顛來顛去得過了兩個小時,終於到了山底的兵站,老兵把車開進去,又很熱情地幫林曉找了兵站的領導,安排好了住宿。
這一天,林曉相當的睏乏,上了牀,想起這個時候,段天不知道在做什麼?他們分別的第一天,不知道彼此都在想些什麼?
可林曉沒想多久,疲倦感波浪般襲來,歪頭睡着了。
林曉走了沒多久,段天心是七上八下的,真的看到林曉遠去,真的看到他不見了的那一剎那,他覺得自己是逃兵,他開始深深地懊惱着爲什麼自己這麼不小心,傷了腿。
這個時候,他希望方芸能和他說說話,這個女孩應該安慰安慰他的。可是,方芸並沒有這樣,她似乎沒發現段天的沮喪,甚至,給段天的感覺是沒覺得他的存在。她依然忙碌着,帶領學生編竹籃,編織完,就開始輔導學生學習,然後,去後面的花圃料理花草,擔水施肥,還有餵豬,方芸沒有片刻的停止,她井然有序地進行着她的工作。
段天實在有些氣悶,主動申請幹一些活,被方芸友好地拒絕了。
段天重新回到自己那張竹椅上,坐着,看着時光就這樣慢慢地溜走,實在是有些不甘,終於,方芸走過來扔給他一本書,段天翻過來讀上一讀,是一本最新的中國散文集,段天隨便翻着,心緒總是無法安寧,又想着林曉這時候應走到哪呢?他一個人沒問題吧?
想着,他就開始掏出手機給林曉發短信。彩虹村雖算偏僻,卻還有信號,就是不知道林曉那不能收到,果然,段天發出一條短信之後,林曉沒有迴音,想是在無信號區吧,段天的心始終感覺不塌實。
擡頭一看,方芸正俯着身子在那餵雞了。
雞是小雞,黃絨絨的一小團,幾十只,圍繞着方芸發出爭先恐後的清脆的“唧唧”叫喚聲。方芸專注地把碎米放在手心上,讓它們輕輕地啄食,這個角度,段天一下看呆了,心一下平靜下來,只覺得這個畫面是那麼溫馨那麼和諧。方芸並沒有發覺段天在偷偷看她,她不時輕輕地把一隻灰羽的小雞撥開去,說道:“灰點,你吃了這麼多,讓其它的也吃,別總是搶。”那隻叫灰點的小雞依然是不屈不饒地要擠上來。
段天看着,看着,忍不住拐了過去,緩緩蹲下身子,說道:“我也來喂吧。”說着,就要去抓食,方芸一打他的手,說道:“先去洗手!”只是指尖的輕觸,段天就感覺有一股電流傳了過來,非常奇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