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初蘭及顧卿堯動身前往雲隱寺,因要在寺裡住上幾日,故而除了凌天等侍衛相護,還帶了畫眉、銘兒及幾個隨身伺候的丫鬟小廝。自然,同往的還有顧卿嬋夫婦。
一日車馬,酉時之前,衆人趕至雲隱寺,初蘭讓隨從去安排衆人的吃住,自己則往見昭辰。自昭辰被皇帝遣來雲隱寺清修已有幾個月了,不管她二人心中有多少隔閡嫌隙,這表面上的禮數是一點兒也不能少的。只是初蘭到了昭辰的齋房卻並不見人。她此次清修原帶了一衆侍衛從人,一個月前她不知爲何將衆人都遣走了,只留了兩個近身的僕人伺候,故而這會兒她這院裡冷冷清清的,連個詢問的下人也沒有。
初蘭奇怪,問了寺裡的僧人。僧人答說二公主隨寺裡的幾位僧人下山施藥去了,怕是要過兩日才能回來。初蘭心道昭辰何時生了這份善心了?難不成真是這幾個月的清秀讓她有所參悟?這麼多年的傲慢性子,可是說改能就改的?怕不是又在耍什麼小心眼兒呢,這麼想着心裡便就加了提防。
從昭辰處離開,初蘭便往後堂與衆人會和用晚齋,一日車馬勞頓,飯後衆人便就各自回院歇着。因這是佛家寺廟,夫婦不便過同住,故而兩對夫婦被分別安排了四個小院兒。
初蘭和顧卿堯沿着小路往回走,到了顧卿堯的院前,初蘭拽了顧卿堯的衣角,湊到他耳邊悄聲道:“你夜裡若是難耐,偷偷來我房裡也沒人知道。”說完也不給顧卿堯回嘴的機會,便就轉身快步走了。
顧卿堯待要反駁“誰難耐了!”,初蘭卻已走遠,他又不好將這話高聲說出來,只把臉憋得通紅。初蘭在前面走着,不用回頭也只他是怎樣一幅窘迫的神情,不禁暗自發笑。
接下來的幾日,兩對夫妻吃齋唸佛,閒時便在這山中隨意散步。初蘭和顧傾堯都是好靜之人,這山中的清閒時日反讓他們舒心,且二人如今已是實打實的夫妻,相處起來更是隨意自在,初蘭時不時挑逗顧卿堯幾句,見他臉紅羞窘的模樣便覺可愛有趣。
這日傍晚,兩人如常吃了齋飯後在顧傾堯的房裡聊天,無意間提起了他二人成親之前同來這雲隱寺的事兒,只覺恍若隔世。
初蘭半認真半玩笑的道:“那時你可從沒正眼看過我呢。”
顧傾堯忙道:“我那時又不知道咱們會有今日。”
“你敢說不知?”初蘭反駁道。
“那時咱們的親事還沒定死,不作數的。我若早知道有今日……”
“早知你便怎樣?”初蘭挑眉問道。
“……”顧傾堯怔了一下,隨即淺淺一笑,道,“早知道我就正眼看你一眼唄,省得你今日說嘴。”
初蘭笑,待要回嘴,卻被敲門聲打斷。畫眉進來回稟說二公主回來了。
初蘭的好心情被這消息打斷,也沒心思再與顧傾堯玩笑調侃,只叮囑讓他早點兒歇着,便出了屋子。
待到初蘭離開,顧卿堯方露了一絲悵然之色。
若早知今日,我又豈止要看你一眼?
那時,了破家亡,寄人籬下讓他滿心的悽楚哀涼,除此之外卻還有另一番小心思,便是對雅容生出的點點情愫,對初蘭他可不真是“從未正眼看過”嗎?
有時他靜下心來,總忍不住想要回想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可每次想起卻又讓他心中一陣悵然。因他發現自己竟是記不起她當日的模樣。那是在皇帝爲他們姐弟舉辦的晚宴之上,她亦有列席,只他那會兒因了事家事而心內哀涼,若還有一點兒心思卻也是在雅容身上,根本就沒去注意她。她那日穿得怎樣的衣裳?梳的怎樣的髮式,說過怎樣的話,他竟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想得多了,他心裡愈發的酸澀難受,初次相會明明應該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回憶,可偏偏讓自己錯過了。
雲隱寺那夜,他們的偶然相遇,他卻全沒給她好臉色看,就那麼冷冷的走開了。後來她從馬上跌下,摔傷了腿,那麼多相干的不相干的都去探望她了,可偏偏他就沒去。每每想起這件事,他就懊惱得要命,她趴在牀上月餘,他居然一次都沒去看,反是在家裡爲了要嫁給她而心傷。
他們成親後,他從沒敢與她提過這事兒,怕她心裡有這個疙瘩。尤其是近些日子,他愈發的不安。想來她應是知道他曾經險些嫁給雅容之事,這不是他能左右的,以她的性子,定是不會怪他,可偏生他自己對雅容果真動過那個心思。
顧卿堯越想越覺得惆悵不安,不禁暗歎:若早知你我今日,我是如何也不會錯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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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初蘭離了顧卿堯,回屋換了件衣裳,估摸着昭辰安頓的差不多了,便往她的院中見她。途徑一安靜的庭院,遙見遠處似有兩人在那兒說話,還未待她看清模樣,那兩人便就轉身離開了。初蘭心中生疑,這寺院中除了僧人可也沒什麼人了,她怎麼看着那二人的身形,竟似是顧卿嬋和凌天啊?可又覺不大可能,這會兒天色已暗,八竿子打不着關係的兩個人,有什麼可聊的。顧卿嬋也便罷了,可凌天?別說是晚上,只是白天,他也不可能與別人閒聊天的。
因趕着去見昭辰,初蘭便沒深思,只想着回頭去問問凌天也就罷了,想來多半是自己看差了。
初蘭到了昭辰屋裡,兩人少不得一番噓寒問暖。昭辰對她比以前更是親切熱絡,問她生了元衡後,身子可調養好了沒,又說自己因在此處清修,也沒法去看她,親侄兒到現在也沒得機會見着,言語間盡是姐妹親情,好似曾經暗害初蘭之人並非是她似的。
若不是這一年多來初蘭亦算是有了些經歷,按她以往的性子,真怕是要被昭辰感動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初蘭深知這個道理。她知道,昭辰對她笑得再親切坦誠,袖管中卻永遠揣着一把刀子,不定什麼時候就抽出來捅她兩刀。對昭辰,她沒必要抱着什麼良善寬容之心。
初蘭雖心中厭恨昭辰,表面上自也不會有什麼反應,倒也是跟着昭辰你一言我一語的演了一出姐妹情深的戲碼,不覺間竟是聊了半個多時辰,纔要起身告辭,屋外便進來個人,正是昭辰的近身侍從,那侍從向初蘭行了個禮,便進到昭辰跟前,小聲耳語。
昭辰聽完那女官的話,笑着對初蘭道:“妹妹,你猜誰來了?”
初蘭一愣,好奇道:“是誰?”
昭辰笑道:“想是我這些日子日日唸經禮佛,感動了佛祖,佛祖可憐我許久也見不到親人,先是把你帶來我這兒,如今大姐竟也是來了。”
初蘭一驚,道:“大姐?”她怎麼來了?前兩日去她府上晚宴,也沒聽她提過啊?
昭辰道:“大姐這會兒正在前殿呢,我看要不咱們一起過去迎迎她?”
“好。”初蘭應聲,跟着昭辰出屋,往前殿而去。
二人一路往至前殿,才一拐過來,便隱約聽裡面似有人說話。
這聲音……初蘭心中一沉,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倒了殿門往裡一看,果真讓她聽對了,殿裡只有兩人,一個便是雅容,而與她站在一起說話的那個,恰恰是此時早該歇下的顧卿堯!
顧卿堯乍見初蘭,不由得大驚。他適才在屋中越想越覺得難受,便就出來透透起,因是想着他與初蘭那次夜裡在前殿的相遇,便就不覺走到了這裡,誰知待了一會兒便聽有人走近,他一心以爲是初蘭,不想來人卻是雅容。他又驚訝又尷尬,也不得躲開,便與雅容聊了兩句,誰知這會兒初蘭竟是會突然出現。他因有了剛剛的那些心思,這會兒心中愈發慌亂,下意識地往旁邊閃了閃,拉開了與雅容的距離,可他這動作落在初蘭眼中卻反是惹眼。
初蘭心中本就有根刺,這會兒見他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更是吃心,心中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顧卿堯見初蘭面色難看,知她是誤會了,可這光景又由不得他開口解釋,心中又急又委屈。
昭辰看了看衆人的臉色,先開了口,道:“聽說姐姐過來了,我和三妹過來迎迎你,不想三妹夫也在啊。”她這話說得似是隨意,卻是直刺了初蘭和顧卿堯的心窩子。
“我剛到,本想一會兒過去看看你們,沒想到反是你們過來迎我了。”雅容隨口答道,不着痕跡的避開了令人尷尬的話題。
初蘭亦是聽出了昭辰語中深意,想着剛剛那侍從對昭辰的耳語,怕就是告訴她顧卿堯和雅容在這前殿,她這可是故意帶她來“捉姦”,看好戲來了。她此刻心裡雖是惱火,可又不想讓昭辰得意,便只做輕鬆的露了笑容,對雅容道:“姐姐怎麼來了?”
雅容道:“後日是天啓先皇的生祭,母皇欲要親自祭奠,差我過來打點。時間緊,所以我才一到便就緊着四處查看,明天白日好差人準備。”
初蘭道:“可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雅容道:“這會兒天色不早了,妹妹也早點兒回去歇着,明日自是少不了麻煩你們幫忙。”
昭辰原是打算看好戲,這會兒見初蘭和雅容你一言我一語的解了尷尬,便覺無趣,又不好再直截了當的說些什麼話去拱初蘭的火,也只悻悻的說了幾句要幫忙的話,便就各自散了。
只說衆人散後,顧卿堯默默跟在初蘭後面回院,二人各懷心思,一路無言。行至顧卿堯的院子前,初蘭停也沒停的就往自己院子走,顧卿堯往前跟了兩步,想要叫她,卻又不敢開口。是時,畫眉和銘兒從初蘭那院兒往這邊迎來,說是才長公主吩咐,因皇上後日來寺,要讓騰出幾處院子來,才他們已經把駙馬的東西收拾過去了。
顧卿堯聽了這個消息,又喜有憂,小心翼翼的去看初蘭,但見她只“嗯”了一聲,便頭也不回的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