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初蘭便帶了凌天、畫眉匆忙出發
初蘭有些慶幸聽了林景皓的話帶了畫眉出來,一來,有女子在身旁伺候,確實方便不少,二來,凌天一向寡言,有畫眉相伴,倒省得悶。
這是畫眉長這麼大第一次出遠門,看哪兒都是新鮮,似是有好多問題要問,又不敢總來煩公主,便去問凌天。初蘭見他們二人,一個滔滔不絕地問了一堆話,另一個只冷冰冰地拋回幾個字作答,實在是有趣。
三匹快馬,輕裝簡從,日夜兼程,沒多少日子,便進了平陽,也就是商澤和豐郡所在的省府。一進平陽,便覺逐漸繁華起來,即便只是鄉村也比其他的地方富庶。這也並不奇怪,平陽地勢平坦,土地肥沃,又有大江流經,自古便是富饒之地,每年上繳的稅糧都比其他省要高出很多。
雖然初蘭也只是多年前陪德郡王省親來過一次,但因平陽是父王的故鄉,到也是生出些親切之情,總覺得愈近奉郡,這景色便是愈美。
初蘭正陶醉於這美景中,卻見行於前方的凌天忽然停住,似是察覺到什麼,勒了下繮繩,警覺地擋在了自己與畫眉的右前方。
“怎麼了?”初蘭問道。
“有人。”凌天回答。
初蘭隨着凌天的目光望向不遠處的一片茂盛的草叢,卻也看不見什麼,只是再仔細一看,那片草叢的擺動似乎與周圍有異。
“不想死就出來。”凌天向那叢處冷語道。
並不見有人露頭,只那片草擺動得更加厲害了。
凌天這話或是說得令人膽寒,但初蘭卻覺得這已經算是溫柔的了。凌天是個行動派,一旦認定了對方是敵人,是絕不會與他廢話半句的,他這句警告已算是格外留情,否則此刻叢中之人怕已是一具屍體了,哪裡還容得下他在那兒嚇得發顫呢?
初蘭忽然想笑,躲身在那叢中之人怕是個膽小的。
“出來吧,否則他可真要出招了。”初蘭高聲向那叢中喊話。
這不是威脅,是實實在在的關切。初蘭瞭解凌天,除非她下令,否則他不會對任何可能傷害到她的人手下留情,即便那人傷害她的可能微乎其微。如果叢中之人再不現身,即便他是手無縛雞之力,怕也會被凌天列爲抹殺的對象,只下一刻便身首異處了。
聽了初蘭這話,草叢中戰戰兢兢地探出了個頭,卻是個少年,眼神中滿是恐懼。
“別……別殺我……”少年帶着哭音乞求道。
“放心,沒人要殺你。”初蘭語氣溫柔地安慰道,“你躲在那裡做什麼?”
少年不答,只哭着哀求:“別殺我……求求你們了……我沒勾引夫人……我沒有……”
初蘭被他這話弄得莫名其妙,看來他是認錯人了,聽他這意思,是有人要殺他?
或是因爲驚恐,或是因爲身體虛弱,那少年連連扣了幾下頭後,竟是身子一歪,暈倒在地上了。初蘭連忙下馬,走近那少年,見他實在是單薄,臉上也是面無血色,雙目有些凹陷,看樣子似是有好久沒睡覺了。聽他剛剛的話,或是有人在追殺他,以至於連日逃命的緣故吧。只是這麼一個弱小的少年能得罪什麼仇家呢?
“帶上他吧。”初蘭道。這少年若是他們不管,就算不被仇家殺死,怕也要會餓死累死在這郊野。凌天得了初蘭的吩咐將少年抱上了自己的馬背,三人覆上馬,直奔奉郡而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奉郡原是個不出名的小地兒,只因出了一個趙家,這奉郡的名字才漸漸被人所熟知,而人們提到奉郡的時候,也往往是因爲提及趙家之故。
趙家原本只是個普通商戶,因歷代經商,家底積攢了不少,到了德郡王之母這代,到底還是意識到,不管如何富有,商人的身份終是不入流。故而花重金爲其長女趙研捐了個官,甭管大小,好歹算是入了仕途。之後趙母又輾轉將自家的兒子送入宮做了伴讀,沒多久便得了皇帝的寵愛,一步步封侯封王,最終竟得皇上眷顧,爲其生了位公主。
儘管已是貴不可言,但趙家到底是商人出身,對權勢並沒太多渴求,趙研最終不過也只做了個奉郡的郡守,也便沒有更高的奢求了。趙家的女人們更願意把精力放在聚斂財富上。趙家本就經商有道,如今藉着皇親的身份,商路更是暢通無阻。這麼多年下來,積攢了龐大的家業,不單在平陽首屈一指,即便是整個大顏國,亦可稱得上是豪商了。
趙家原當家人趙母很多年前便不管事了,只將家業交給兩個女兒,自己整日弄孫爲樂,頤養天年。趙家到底有多少財富,怕也只有趙氏姐妹才能說清。
所以當初蘭面對着幾乎佔了整條街的趙府時,也是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趙府比她數年前陪父王來省親時,似乎更大了不少,老實說,從外面看上去,可比她的公主府還要氣派些。
聽聞公主已至,趙府上上下下忙出來迎接,從上倒下齊刷刷跪了一片。初蘭這才發現,這趙府不單府大,且人多,只這跪在地上的人數都數不過來。面對着這麼大的陣勢,她們這幾個人、幾匹馬,竟顯得有些單薄可憐。
初蘭不禁皺眉,她向來不喜歡張揚,然這趙府可真真將這張揚二字刻進骨血裡了。
“老身趙茹叩見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趙母跪在衆人之前,敬聲高呼。
“外祖母請起。”初蘭上前攙扶趙母。
趙母紅光滿面,一點兒也不像是年過花甲之人。趙研、趙黎姐妹均是四十上下,也是容光煥發,神采飛揚。
衆人恭敬地將初蘭迎至正堂,請她上座,然後一一上前參拜。只這參拜便拜了半個時辰。也就是趙家,若是放在別人府上,初蘭怕早耐不住這鋪張排場,拂袖而去了。
待衆人一一叩拜完畢後,初蘭終是開口道:“本宮去商澤辦差,不過是路徑此地,因是自家人,故而來坐坐,倒也不必如此排場。”
得了公主的意思,趙母忙令一干衆人退下,只留了長女趙研,次女趙黎一起在旁伺候。雖說初蘭不喜她們的鋪張做派,但到底是至親,攀談了一會兒,便覺得親近得多,趙氏母女也沒了開始的拘謹。
衆人聊致傍晚,趙母吩咐開宴,初蘭聞此,料定又有一番大陣仗,忙以連日趕路,身體疲倦推卻了,只讓上些簡單菜品,自己同趙氏母女同桌吃了晚飯。
飯後,初蘭因怕趙母年高操勞,便令下人伺候她先去休息,只將趙氏姐妹留下說話。
初蘭取出德郡王的書信遞給趙研,道:“父王有一封書信,託本宮交給姑姑。”
趙研恭敬地接過書信,展開細讀,先是略皺了皺眉,而後又點點頭,隨後將其交給趙黎,趙黎見信後,卻也是同樣的表情。
初蘭未見過信中的內容,但見她二人這表情,不由得有些好奇。
趙研敬聲道:“不知公主可否看了信中內容?”
“這封信是父王寫給姑姑的,本宮不便相看。”
趙研與趙黎交換了個眼色,開口道:“信中其他內容權且不提了,只一點是最重要的。王爺的意思,公主這次前往商澤籌糧,若是辦差不成,這四十萬石的糧食,便由趙家來出。”
初蘭聞言一驚,愣在那裡。她原以爲父王給兩位姑姑寫信,不過是請他們在這籌糧之事上幫她多方打點,卻不料父王竟有這個意思。想不到父王早就給她鋪上後路了。
趙研繼續道:“其實,即便王爺不寫這封信,臣等到也有這個意思。數日前,臣等聽說皇上派了公主這個差事,便覺不妙。臣等並非懷疑公主的能力,只這四十萬石的糧食,可不是個小數目,想要一個銅子不給,就從那羣鐵公雞手上擡走,實在是非一般的難事。公主前些日子朝堂上受挫的事,臣等已經知道了。如今若這差事也辦不成,那在皇上面前,只怕是交代不過去。所以臣等在數日前便開始向各省的商鋪糧倉調糧,估摸着再過七八日也就都屯齊了,算下來,也能湊個四十萬石。公主此去商澤,若是能籌到糧自然是最好,若是籌不到糧卻也不必擔憂。咱們府上只需將各地屯好的糧調到奉郡,公主再報朝廷,請壓糧官將糧食壓到前線。如此,即便這糧不是從商澤籌得的,但到底是結了燃眉之急,公主這差事也算是辦成了。”
聽趙研說完,初蘭心中說不出是喜還是愁。她這兩位姑姑,雖說是至親,但到底因爲身份的關係,也沒見過幾回面,卻竟是爲她想得這麼周全。
可像她們說的,四十萬石糧食,着實不是個小數。讓那一干富賈們湊糧,尚且如此之難,更別說只全讓一家來出了。即便趙家真是富可敵國,只這四十萬石糧食一出,就算不是傾家蕩產,也可是元氣大傷了。
初蘭此刻忽然明白了,爲什麼母皇偏偏讓她來籌糧。
母皇怕是早就算準了父王和趙家人的心思:即便是累了趙家傾家蕩產,也絕不能讓她在皇上面前失勢。
這樣看來,母皇這數月來示寵父王,除了維護她這一脈不被人落井下石之外,恐怕更多的是在爲今日做準備,拉攏趙家吧。
忽然想到林景皓那句話,或許這便是母皇看出我身上旁人沒有的好處?
可不是嗎?除了她之外,旁人怕任誰都沒這個本事,調得動趙家的萬貫家財了。
初蘭心中苦笑,沒想到自己的所謂好處,竟是這個。
母皇心中早就明白,不管商澤的富賈們出不出糧,反正趙家終歸是會在底下兜着。前線的糧草怎樣都能籌到……
只是……等等,這其中似有些不對……初蘭細細地將這事兒從頭到尾地回味着,越想,心中越生出些疑惑。
不對……不對……是哪裡不對……
只閃念間,初蘭忽然頓悟,整個心隨之揪痛了一下。
她閉了眼,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母皇啊,母皇!您這手段也太高明瞭!您讓兒臣來商澤勸說巨賈們捐糧是假,想讓趙家出血纔是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