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浦問孫遠安:“你不是說沒這個人?”
孫遠安說:“她都七八年沒來了,我哪裡記得。”
由於孫芷蘭很配合,陳浦和李輕鷂要給她面子,不再逼問孫遠安。陳浦給李輕鷂遞個眼色,看了看孫芷蘭。
李輕鷂秒懂,孫芷蘭有可能是突破口。
這很好判斷。孫遠安早年喪妻,一個人養大孩子。孫芷蘭在父親面前,非常自信、隨意,而且有話語權。這說明她是備受父親寵愛長大的。
剛纔孫遠安就不配合,現在系統裡只有一條模糊的“肺炎”記錄,他當然可以繼續推說記不清,讓他開口估計很難。
孫芷蘭就不同了,她這麼積極地配合警察,說明她很怕父親沾上麻煩,急於澄清。而且她也表現得很率真、正直。孫遠安當年如果真的做過什麼,李輕鷂覺得他肯定沒告訴過女兒。孫芷蘭表現得對診所的情況很熟悉,也許他們可以打探一二。
陳浦把手往孫遠安肩膀上一搭,孫遠安輕輕抖了一下。
“孫醫生,能不能帶我參觀一下診所?”
孫遠安猶豫了一下,答:“行。”
等兩人走出辦公室,李輕鷂就和孫芷蘭聊了起來。
“你爸爲什麼不配合啊?我們調查別人,跟他又沒關係,他這不是給自己惹麻煩嘛。”
李輕鷂這幾句抱怨的話一說出來,孫芷蘭頓時有種在跟同齡女孩聊天的感覺,心情也放鬆了不少。
她答:“我爸這個人挺固執的,喜歡鑽牛角尖,警察同志,你們不要跟他一般見識,他人不壞,對病人也很好。”
李輕鷂點頭:“我媽也是開診所的,不過是中醫診所。對病人好,是最重要的。”
孫芷蘭一下子感覺跟她又親近了一些,問:“你們在查什麼案子啊?這個向思翎,有什麼問題嗎?”
李輕鷂做了個“噓”的手勢,說:“不能打聽,我們來過的事,也請你保密,好嗎?”
孫芷蘭立刻說沒問題。
李輕鷂又問:“七八年前,你還在讀大學吧。”
“對,我在讀師範。”
“那你應該跟我一樣,也是在診所里長大的吧?”
孫芷蘭笑着說是,又說:“要不是沒證,我10歲就能給人打針。”
李輕鷂和她對着笑,話鋒一轉:“這個向思翎,你有印象嗎?”
孫芷蘭搖頭:“大學我都是寒暑假纔回來,對這個名字沒印象。”
李輕鷂還是希望能找到最原始的紙質病歷本,說:“你們這個醫療系統,用着蠻好的,是哪一年裝的?”
“2013年7月。”
李輕鷂愣了一下,目光再度落到孫芷蘭的臉上。
哪怕是診所員工,只怕都要想一想,才能憶起八年前安裝系統的時間,甚至有可能記得沒那麼清楚,這纔是人之常情。但是孫芷蘭一口答了出來。
“不會是你讓人裝的系統吧?我看你爸不像是對這些很懂的樣子。”
孫芷蘭臉上的笑沒了,她說:“不是我,我學文科的,不懂這些。是我爸當時的一個徒弟,都是他一手辦的。”
李輕鷂往外間看了看:“他現在還在診所嗎?”
“他七年前就離開湘城了。”
七年,又是七年。
李輕鷂現在聽到“七年”和“朝陽家園”兩個字眼,神經都會微微抽搐一下。她和陳浦明明在調查羅紅民案,可越來越多的細小線索,都彙集到七年前的朝陽家園。
這是巧合嗎?
李輕鷂看着孫芷蘭不太自然的神色,問:“他叫什麼名字?我們也想找他聊聊。”
孫芷蘭說:“你們不見得找得到,他去哪兒了,誰都沒說,手機號都換了。”
“所以他是不辭而別?”
孫芷蘭低下頭,看着桌面,臉色淡淡的:“就跟我爸打了個招呼。”
“別人找不到,我們一定找得到。到時候,要把手機號給你嗎?”
孫芷蘭卻笑笑說:“不用了。系統裡有他的資料,你等一下。”
孫芷蘭非常熟練地調出一份檔案。
那是個皮膚略黑,容貌俊朗的年輕人,當年看起來只有二十三、四歲。穿一身白大褂,眼神清亮,精神奕奕。
他叫葉松明,河南信陽某村人,畢業於湘城的一所三本醫科大學。
李輕鷂對着屏幕拍了張照片,用胳膊輕輕撞了撞孫芷蘭:“你當年跟他,是不是……”
孫芷蘭從來都是直爽性子,此刻看着李輕鷂溫和善意的眼睛,也覺得沒什麼隱瞞的必要,苦笑了一下,說:“是。”
“那怎麼就分開了?”
孫芷蘭彷彿又看到當年那個瘦瘦黑黑的青年。他有着這個世界上最明亮的眼睛,總是充滿活力,折騰引進新系統,改進分診流程,每天起早貪黑,忙個不停。每週僅有的一天休息,他會地鐵再倒兩趟公交,跑到她的學校,好像永遠不知道累。
他陪她吃飯,看電影逛街;陪她在雪地裡瘋狂打滾,在山嶺上跟兩個二傻子一樣呼喊奔跑;他們在黑夜裡,在寂靜無人的診所角落,相擁親吻。
孫芷蘭抿了一下脣,答:“我們好了一年多,從我大二到大三,一直好好的。可是有一天,他突然給我發短信,說覺得我們倆不合適,要分手。我完全不能接受,生了幾天氣,等我週末從學校趕回來,他已經走了。”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孫芷蘭沉默了一陣子,答:“雖然在我們的感情裡,他是個不負責任的爛人。但是客觀的說,他本身是個很好的人,很善良,也很正直,工作特別努力,對每個病人都很好。他也很聰明,診療系統就是他聯繫引進的,我那時候還開玩笑說,他讓診所鳥槍換炮了。
我現在有男朋友了,談了兩年,下半年打算結婚。你們如果找到他,不用給我聯繫方式。就是能不能幫我問一句,當年他爲什麼要走?這輩子我總要知道答案。”
——
走出診所,李輕鷂對陳浦說:“診療系統是葉松明引進的,病例數據肯定也是他錄入的,向思翎的事,他應該是知情人。而且他當年拋棄愛人和工作,不辭而別,很蹊蹺。”
陳浦立刻給河南信陽方面打電話,請對方幫忙查這個人的資料和下落,信陽警方一口答應下來。陳浦又聯繫局裡負責戶籍資料的民警,一併幫忙查詢。
剩下的,就是等消息了。
正是華燈初上時分,兩人飢腸轆轆。不過,按照過去兩週的冷戰慣例,現在他們就該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了。
陳浦神色很自然地看着街邊那些門面,問:“今天吃飯慶祝一下。想吃夜宵還是炒菜?”
他沒說是慶祝什麼。
李輕鷂說:“可我還是覺得一個人回家吃外賣比較香。”
陳浦就笑,伸出雙手按着她的肩膀,聲音就響在她耳朵邊上:“需要我認幾次錯,你報個數,讓我心裡有個底。”
李輕鷂被他推着走了幾步,也忍不住笑了,說:“陳小浦,你知不知道‘骨氣’兩個字怎麼寫?”
“不知道,知道那個幹什麼,骨氣能陪我吃飯嗎?”
兩人說說笑笑,李輕鷂挑了家小炒店,說:“我請,不許搶。”
陳浦在桌子對面坐下,問:“爲什麼?”
李輕鷂翻着菜單說:“你今天請我喝奶茶,吃巧克力。我也想請你吃東西。”
她講這幾句話時,嗓音低柔婉轉,不緊不慢。陳浦卻聽得心頭一股暖流涌動——他覺得自己聽懂了她的畫外音,她在告訴他,她和他一樣。一樣的不想吵架,不想冷戰。
她也想讓他開心。
“我要吃萵苣燉臘豬蹄。”他以點菜的方式,積極表示迴應。
誰知李輕鷂掃了眼菜單,果斷說:“我晚上不吃豬蹄,太肥了,而且這是火鍋,這麼大一份,你一個人吃不完。還要128,太貴,換一個。”
陳浦:“……”
“我就想吃豬蹄。”
李輕鷂擡起眼皮看他一眼:“行,給你單獨點個烤豬蹄,18塊,就這麼定了,其他菜我點,你休息吧。”
結果最後,兩人還是都吃撐了,扶着肚皮走出炒菜店。
李輕鷂:“都怪你,點什麼大可樂,我喝了好多。”
“要不定個規矩,以後咱們一週喝一次飲料。”陳浦也怕發胖,或者長出肚腩。
“行,說到做到?”
“我有什麼做不到的,大不了下次喝冰水。”
“我媽不是說你腎虛嗎?還喝冰水?”
陳浦站住不肯走了:“袁姨怎麼什麼都跟你說?這是病人隱私……不對!她說的是我整體身體素質很好,比絕大多數人都好,只是因爲熬夜,腎氣稍微遜色那麼一點點,這哪是腎虛了,靠!你給我回來,走那麼快乾什麼!”
正說話間,他的手機響了,是河南打來的,他對李輕鷂說:“過來。”立刻接起。
河南警方效率很高,因爲葉松明這幾年的手機、住址、工作情況,都在系統裡有登記。他七年前離開湘城後,回了信陽下面某縣,開了個私人診所。此後一直居住在河南。他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朋友,一直單身。
兩年前,他在駕車出門採購藥品途中,遇到車禍去世,年僅32歲。
掛了電話,李輕鷂說:“這麼說,線索又斷了?”
陳浦卻說:“我覺得要去河南一趟,親自看看。”
李輕鷂:“那你一個人去吧,拜了個拜。”
陳浦又笑了,手忽然擡起,很用力揉了揉她的短髮,直揉得李輕鷂臉都黑了。“啪”地拍掉他的手,結果他又飛快捏了一下她的臉。
“陳小浦你癲了嗎?!”動作太粗魯了,都把她臉捏痛了。
“我一個人行動多不安全,陪我不?”
李輕鷂:“隨便。”
陳浦查了一下交通,又跟河南那邊警方確認葉松明老家的位置,和家人的聯繫方式。最後決定,當晚就和李輕鷂坐火車臥鋪,明天一早就能到葉松明家所在的鎮上。
連載一開頭我可能沒說,這本書是懸疑愛情,不是推理言情。我的寫作目標是現實向,用更多生活化的細節刻畫人物的行爲、心理和人性(不是指男女主),以及破案細節更紮實。
所以它會有懸念,但註定不是一本劇情跌宕起伏,情節轉折很多,很刺激的小說。我解釋這個,是發現有些讀者可能一直想看這樣的內容,但是她們也許會失望,因爲這本書的風格就不是那樣的。
我現在老了,每本書的寫作目標可能都不同。譬如《阿禪》第一天開文我就在文案裡說,目標只有一個:練習細節推進能力,就是在一個老梗的前提下,細節不斷反轉和推進的能力。和本書完全不是一個類型,有興趣的同學也可以去看一下。(我真的只是來剖白心志,不是來打廣告的哈哈)
總之,新讀者可能不瞭解,我再次強調一下自己的輩分——我都寫這麼多年了,這麼老了,不要對我有太高的要求,能寫得動就行,讓我想咋寫咋寫,寫得不夠好可以提要求但也要理解——你看到一頭乾瘦的老驢,和一頭膘肥體壯的青年驢,能對他們提一樣的要求嗎?不能啊!我跟你們說我的腎氣纔是真的不足了,自己摸脈摸出來的。每天一邊碼字,一邊塞一把腎氣丸,好心酸的,不是搞笑,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