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復恭看着府門前的一片狼藉,心中感慨萬千,他知道自己已經被唐昭宗視爲眼中釘了,他嘆了口氣,心中不禁想道:我雖然是個太監,但這一生宦海浮沉也經歷的太多了,在地方做過監軍,在長安做過樞密使,做過十君十二衛軍容使、神策營中尉,在宦官中已經是頂天的了。可以說大多數禁軍的指揮權都在我手中,即便是廢掉昭宗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真的這樣做了的話,恐怕要落得千古罵名了。
楊復恭自認在收復長安中立過大功,昭宗登基也有擁立之功,如果可以平安到老的話也能像弟弟楊復光一樣留名青史。可如今很明顯的自己已經被昭宗所不容,如果自己不廢掉昭宗的話,下場也一樣會跟田令孜一樣。
可如果廢掉昭宗,天下藩鎮必然要興兵清君側,就憑關中這些禁軍,哪裡擋得住諸路藩鎮的圍攻?豈不見朱玫的下場嗎?當年朱玫立襄王李熅爲帝,沒有支撐多久就被殺,身敗名裂不說,還要被人千年之後唾罵。
楊復恭很清楚,自己不過是個太監,所仰仗的不過是皇上的權勢,一旦皇上想除掉自己,即便自己又多大的權利,最後也必定逃不脫敗亡的結果。當年的田令孜就是看穿了這件事情,纔在唐僖宗不待見他之後請求告老還鄉,到他哥哥陳敬宣那裡避難。
楊復恭也不是沒有後路,弟弟楊復光的養子楊守亮現在擔任山南西道節度使,爲一路藩鎮,楊守亮能夠擔任山南西道節度使,主要還是靠楊復恭給他經營來的,想來自己到興元(山南西道的治所)養老應該不是問題。山南西道下轄樑、洋、集、通、開、璧、巴、蓬、渠、涪、渝、合、鳳、興、利、閬、果等共十七州,地域遼闊,加上易守難攻,山路縱橫。即便是割據一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楊復恭神情有些落寞,想通了一切關節之後,腳步有些沉重的往回走,幾個心腹太監急忙過來攙扶,楊復恭手臂一震,把他們彈開幾步,淡淡的道:“明日我就辭官,你等願意跟着我的就跟我離開長安,若是不願跟我的,就好自爲之把……”
第二天起,楊復恭稱病在家,昭宗下旨讓他爲鳳翔監軍,楊復恭稱病不赴任,並以身體不適要求致仕(退休)。
那傳旨的太監哪裡敢得罪楊復恭,見他不接旨,只能拿着聖旨回宮稟告皇上。
唐昭宗李曄正在跟金吾衛大將軍李順節、神策營指揮使西門君遂商議應付楊復恭的計策,見使者拿着聖旨原封不動的回來,唐昭宗李曄當即變了臉色,怒道:“那老閹奴竟然不奉詔?”
那傳旨的太監哪裡敢說話,只顧着磕頭,直磕了十幾個頭才道:“楊……他說他年事已高,體弱多病,恐怕去不得鳳翔,並說要致仕……”
昭宗李曄一聽,倒是樂了,笑道:“既然他主動致仕,那就饒了他一條狗命好了,讓他做個富家翁安度晚年也好,畢竟當年朕能夠登基多虧了他,如果真要跟他鬧得太僵的話,恐怕天下人說我不念舊情。”
李順節和西門君遂同時躬身道:“皇上仁慈,實乃萬民之福。”李順節眼中精芒一閃而過。
當即李曄讓知制誥擬旨,准許楊復恭致仕,楊復恭接了旨之後,怕失去兵權之後有人加害自己,當即帶着自己的心腹武士數百人出長安南下,到自己曾經在藍田的故居暫住。
當年田令孜當權的時候曾打壓楊復恭,楊復恭稱病退居藍田,在藍田經營數年之久,這裡有他的田產一千餘傾,心腹五六百人,加上她從長安帶來的數百人,足有一千人馬,這些人很多都是神策營的精銳,可以說都是百戰老兵,足以應付任何有不良企圖的襲擊者。
更何況藍田距離玉山軍很近,玉山軍使是楊復恭的養子楊守信,此人曾受楊復恭大恩,是楊復恭一手養大並提拔起來的人,手中有禁軍八千人,有什麼情況的話半日就能趕到救援。八千禁軍足以解決任何來襲之敵。
他卻不知道如今的長安城已經翻了天了,傳旨讓楊復恭致仕的使者在半路上被人截殺,李順節上奏昭宗說是楊復恭爲了報復朝廷才擅自截殺使者,這才連夜出城,請求昭宗下旨派禁軍擒拿楊復恭。
昭宗雖然有些疑惑楊復恭爲何要殺宮中的使者,但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但由於楊復恭連夜出城,這不得不讓人起疑,所以昭宗下旨派李順節率領禁軍五千餘人出長安擒拿楊復恭。
楊復恭抵達藍田的第二天,玉山軍使楊守信就帶着麾下的八千人馬趕到了藍田,因爲他已經聽說了長安的消息,李順節帶領五千人馬來擒拿楊復恭,楊守信作爲楊復恭的心腹,當然下場遲早也是被剝奪兵權,之後下獄,最後莫名其妙的死在獄中,這些他們都懂,當年跟田令孜關係密切的那些心腹不都是這種下場嗎?
可讓楊守信與楊復恭劃清界限的話,他又做不出來這種事情,所以就只能帶領人馬來到藍田,準備與義父共同對抗朝廷。
楊復恭見楊守信這麼快就來了,心裡當然高興萬分,再想想同樣是乾兒子的楊守立(也就是李順節)對自己的無情,不由的心中感慨萬千。
楊復恭道:“楊守立是欲置我於死地啊,他以爲有了皇上的信任就可以爲所欲爲嗎?哼,五千人馬?我這就讓他的五千人馬有去無回!”
楊守信疑惑道:“義父,您是說那中使(皇帝從宮中派出去傳旨的太監叫中使)是楊守立殺的?”
楊復恭恨恨的道:“也只有他才能想出這種手段來對付我,真沒想到,老夫待他不薄,他竟然非要讓我身敗名裂才甘心,真是人情冷暖啊……”
楊守信道:“義父莫急,他若是敢來,孩兒這八千人馬也不是吃素的!”
楊復恭道:“你還年輕,不知道官場險惡,如今皇上想除掉我而後快,說以楊守立纔會如此囂張,其實長安城中可能包括皇上都知道那中使是楊守立殺的,可這又能怎麼樣?還不是照樣派他帶大軍來抓我?”
楊守信冷哼了一聲道:“皇上也真是的,當年若不是義父一力舉薦他繼任皇位,恐怕現在的龍座上可能就是吉王殿下了,哪裡輪得到他?”
楊復恭也嘆了口氣道:“最是無情帝王家,他們是怕我功高震主,威脅到他的皇位,可他也不想想,如果我想廢掉他,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只是天下藩鎮定然不會容許,即便是義父心有不甘,也無可奈何,我當然不希望落到朱玫和李昌符那樣的下場。不但身敗名裂,還要被後世唾罵,可我還是沒有想到,他們竟然連我致仕都還不想放過我,難道我楊復恭是那麼容易欺負的嗎?”
看來楊復恭也是動了真怒,可如今他已經交出了兵權,神策營左右中尉已經換成了劉景宣和西門重遂,十軍十二衛觀軍容使也由西門重遂擔任,楊守立也就是李順節已經做了金吾衛上將軍。軍權已經旁落,官場上的事情是人走茶涼,現在楊復恭已經沒有了與昭宗一拼的籌碼,等待他的只有去興元投靠楊守亮一途。
可李順節會善罷甘休嗎?當然不會,就在楊復恭抵達藍田的第二天夜裡,李順節的五千禁軍已經殺到了藍田,與楊守信的八千玉山軍人馬大戰了一場,互有傷亡。
第三天,李順節以天子的名義調動附近的駐軍向藍田集結,楊復恭與楊守信只得撤出藍田,向興元敗退,楊復恭雖然武藝高強,可畢竟年事已高,長途顛簸之下已經盡顯疲憊,短短三天時間已經讓這個曾經風光一時的大太監好像蒼老了十幾歲一般。
好不容易抵達興元的時候,楊守信麾下的八千人馬已經只剩下兩千人了,楊復恭的一千餘死士也傷亡過半,這一次突圍可以說是損失慘重。
朝廷方面把楊復恭擅殺宮中中使的罪名公佈於衆,各藩鎮紛紛表示要出兵討伐山南西道,特別是鳳翔節度使李茂貞,李茂貞下轄的鳳翔緊鄰山南西道,他正找不到機會擴張自己的勢力呢,這一次出師有名,當然不會放棄這次機會。
李茂貞爲了讓自己出師有名,說楊復恭是隋朝餘孽,當年李淵攻下長安後,擁立隋煬帝楊廣的孫子楊侑爲帝,是爲隋恭帝。半年後隋煬帝楊廣在江都兵變中身亡,隋恭帝楊侑的傀儡使命也已經完成了,隨即李淵就逼他退位,李淵在長安稱帝,建立大唐。
也就是說李唐的天下是從隋恭帝手中禪讓來的,李茂貞說楊復恭本就是前隋餘孽,爲了光復隋恭帝的江山,是以取名“復恭”,足見其狼子野心。這種欲加之罪無論任何人看了都會在心裡呲之以鼻,可如今楊復恭失勢,牆倒衆人推,楊復恭的罪名早已經羅列的一大堆,哪裡還會在乎多這一條?
可這一條罪名如果坐實了,足以讓他株連九族!
唐昭宗雖然明明知道李茂貞覬覦山南西道,更加擔心如果李茂貞佔領了山南西道之後實力大增,朝廷將無法制約他,但苦於無力干涉,也只能表面上說幾句讓李茂貞不可擅自出兵的話。
李茂貞哪裡肯聽,早已經派出了精銳欲與山南西道一決雌雄,正是淮南烽煙尚未滅,西陲戰火又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