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得田伯光嘴巴張得已能塞得進一個雞蛋,一衆將官也都泥雕木塑的樣子,已經‘死掉’的丁總兵急吼吼地喊:“快快整隊,馮參將率一隊人馬隨我趕赴福溪,霍守備、張副將各率一軍趕赴白石、七都,嚴格盤查,不許任何船隻出海,車隊原地待命。吳參將,我們走。”
丁紀楨擔心兩位皇族中人被擄走,此事必將不可收拾。吳天德擔心的卻是朱靜月的安全,曲非煙見二人一臉凝重神色,也不敢多言,幾人急急馳馬奔出鎮去。
田伯光縱馬從後邊追上來,向丁紀楨問明瞭情況,也知非同小可,急急催促後邊三百多騎兵,馳援福溪,朝廷的送親隊伍現在已經到了那裡。
一路上,吳天德將自己與郡主的事直言相告,丁紀楨聽了驚訝之餘只有慶幸:若是自己真的要娶郡主,娶得成則綠雲罩頂,娶不成則妻子私奔,也夠丟人的了。
福溪是個大鎮,距斜灘鎮有百餘里,依山而建,房屋鱗次。衆人一路急馳,已是汗流浹背,疲憊不堪。奔入鎮中,只見遠遠的許多官兵團團圍着一棟房屋,卻不進去。丁紀楨跳下馬來,問過那些官兵才知那是本鎮首富陳家的大宅,泰王等人都住在那裡,此刻裡邊的人已被二十多個黑衣人劫持,生死未卜。
這些官兵攻擊了幾次,那些黑衣人武功太高,平白送了許多性命,後來只好死死守在外邊,若有賊衆突圍,立即亂箭射回去,卻不敢再攻進一步,兩下僵持至今。
吳天德聽了官兵介紹,憂心如焚,立即拔刀躍進緊閉的宅門。曲非煙見了也緊跟着跳進去,田伯光見了無奈,也只好持刀跳了進去。
這宅子被臨時徵用,原戶主已經搬出別處居住,此時地上躺了許多死屍,均是官兵及京中來的僕役丫環,也有幾個黑衣人,被射得刺蝟一般,死在地上。地上、牆上插着許多箭矢,可見戰鬥之激烈。
此刻院中卻十分安靜,三人徐徐接近緊閉的廳門。忽然,吱呀一聲,廳門洞開,七八名黑衣武士跪坐在廳中,最裡邊一人面對廳門,盤膝而坐,一身黑衣,氣定神閒,一柄長刀橫在膝上,正是鬼丸十兵衛。
吳天德長吸一口氣,對曲非煙和田伯光道:“我進去,你們等在外面。”說着持刀在手,大步踏進廳門。這時,曲非煙和田伯光忽然一起踏前一步,跟了進來,吳天德瞪了曲非煙一眼,曲非煙卻向他甜甜一笑,道:“我和你在一起。”
吳天德心中一暖,伸手握住她手掌,四目相望,綿綿的情意盡在其中。田伯光乾咳一聲,道:“我也和你在一起,怎麼不拉着我的手?”
吳天德和他對視片刻,忽然相對大笑。鬼丸十兵衛冷冷地看着三人,直到笑聲停歇,才淡淡地道:“我料想你會來的,因此一直在等你,只是未料到你來得這麼快。”
吳天德轉首看着他,道:“你的計策不錯,誰也料想不到你居然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只是……你既已得手,爲何不立即遠遁?你有泰王和郡主爲人質,那些官兵也奈何你不得,我本擔心來得晚了,想不到你居然不走。”
鬼丸微闔雙目,許久方道:“走?走去哪裡?已經遲了,一切都遲了……”他睜開眼,向吳天德微微一笑,道:“我在路上時,已得到消息,主公……已兵敗被殺,大勢已去了。十兵衛終究還是有負主公所託。”
吳天德默然片刻,問道:“那你爲何還要來?”鬼丸道:“十兵衛一生,只有兩個追求,一個是輔助主公,建立一片霸業。一個是求道於武學,追求最高的武學巔峰。現在,第一個願望已經破滅,我只想在追隨主公而去之前,能夠與閣下一較高下,得償所願。”
吳天德遊目四顧,問道:“泰王和郡主在哪裡?我要見見他們。”
鬼丸淡淡地道:“泰王在房內,如果你能殺了我,那麼你一定可以見到他。至於你說的郡主,我不曾見過。”
吳天德心中一沉,厲聲道:“你殺了她?”鬼丸道:“我的武士們殺了許多人,我不知道是否有你說的郡主在內,比試過後,你可以去死屍堆裡找一找,或有所得。”
吳天德雙目充血,死死瞪着他,手指微微顫抖,田伯光見狀猛地在他背上一拍,喝道:“未必如你所想,冷靜些。”
吳天德被他一拍,心中冷靜了些:既然鬼丸不曾親手殺人,以靜月的武功,這些武士未必可以傷了她,或許她已逃了出去。這樣一想,頓時冷靜下來,鬼丸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之色。
他舉掌擊了三下,向左右環顧道:“我等都是忠於主公的武士,主公已去,我等自當追隨主公於地下。今日且請諸君觀我與中原武士一戰,黃泉路上,亦不寂寞也。”
吳天德示意曲非煙和田伯光退向左右,哈哈一笑道:“鬼丸先生抱必死之心,吳某必當全力以赴,諸位黃泉路上,不妨將我與鬼丸先生之戰作爲談資,黃泉路遠,恕吳某就不陪你們去了。”
那些武士猶如聾子聽雷,面不改色。鬼丸十兵衛倒是莞爾一笑,隨即長身而起。左右武士紛紛起身,退至兩旁壁下。
鬼丸向吳天德客客氣氣地彎腰一躬,吳天德卻不敢怠慢,他忘不了上一次鬼丸也是溫文爾雅的模樣,可是一摸到腰中的長刀,立即變成了什麼模樣。
鬼丸緩緩抽刀出鞘,雙手一前一後緊緊握住纏了麻布的長刀刀柄,舉刀如山,緩緩升過額頭,神色一片肅穆,凌厲的殺氣剎那間從他的身體裡涌出來。
吳天德卻刀尖斜指地面,雙眼緊緊盯着鬼丸十兵衛的雙目,身形似乎有些疏懶,但是隱隱地,已與這廳中的景物融爲一體,彷彿若是不經意地去看,甚至注意不到這個人的存在。
鬼丸喃喃地道:“自然之道!你的修爲又有進步了,可惜……這還不夠!”話落,一聲暴喝,長刀化作一道裂空閃電,電光火石般劈向吳天德。刀風帶起的威勢瀰漫着死亡屠戮的氣焰,形成令人窒息的壓力。
吳天德的刀卻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刀勢似若無力,但總是帶着種綿綿不斷的韌性,飄忽不定。
鬼丸人隨刀進,雙腳以極短促的步伐不斷變換,每一挪動變幻,手中的刀都以令人心寒的詭異角度不斷劈落。
旁邊所有的武士都看得目眩心馳,田伯光的刀法已是極快,與此人相比,卻有天壤之別。此刻凝神觀看,對於自己的刀法領悟,亦有極大增益。曲非煙的心境又與衆人不同,她手心冒汗,緊緊攥在一起,指甲握得掌心發疼,隨着那狂風驟雨般的刀法,心兒跳得好快好快,“相公,你千萬不要有事……”曲非煙心中不斷地低叫着,她不怕死,卻好怕吳天德受到一點傷害。
鬼丸的刀伸縮不定,吳天德對這種凌厲、迅猛的刀法卻已漸漸掌握,鬼丸十兵衛的刀並沒有太多花哨,招術技巧沒有中原武功那樣虛虛實實的特點,但是刀刀斃命,攻敵必防,那種狂猛的攻勢,如果挺不下來他一輪攻擊,就必爲所趁。
鬼丸也已發現吳天德漸漸開始反攻,猛然收刀疾退,呀地一聲大叫,團身再上,凌空一刀猶如天外飛來,光寒閃處,一抹精芒自他眼中暴射,吳天德也忽然低喝一聲,這一瞬間,帶起無邊的威勢,那與周圍渾然一體的身體彷彿突然乍現在這空間之內,迎向鬼丸十兵衛這突如其來的一刀。
刀掠如風,兩個人的身子堪堪接觸在一起,鬼丸忽然單臂反手持刀,變直削爲橫砍,右手自腰間抽出柄短刀,直直刺向吳天德的前胸。這兩下疾如火石,兩人身體正以極速接近,無論是閃是退,皆無不及。
曲非煙一聲尖叫,田伯光臉色灰白,那些東洋武士竟也發出一聲驚呼:鬼丸十兵衛是佐佐木小次郎的再傳弟子,是‘飛燕斬’的得意傳人,但是現在這一招,卻是宮本武藏的‘二刀流’。
那凌空劈下、追風及電的一刀,是‘飛燕斬’法,真正致命的,卻是突兀出現的當胸短刀,十兵衛竟將‘二刀流’技巧與‘飛燕斬’法融爲一體。
‘噗’地一聲沉悶的兵器切入肉體的聲音,鬼丸十兵衛與吳天德緊緊貼在一起,兩雙眼睛彼此逼視着,一動不動。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呆呆地望着二人。曲非煙身子簌簌發抖,要不是田伯光一把拉住她,便要軟倒在地上。
門口忽然一聲驚呼:“天哥!……”吳天德轉頭望去,心中一喜,那如花泣雨的嬌顏,可不正是朱靜月朱大美人兒?
吳天德轉身,小腹上血跡殷殷,那柄短刀斜斜插在他的肋下,刀柄是斜的,可見這本來穿心的一刀刺偏了,鬼丸爲什麼要手下留情?
衆人的目光這才集中到鬼丸十兵衛的身上,他的胸口霍然露出一截刀柄,看那刀柄,也不知是多寬多厚一柄短刀,開膛破腹、直直地切進去。
吳天德踉踉蹌蹌去扶朱靜月,卻終於脫力跌坐在地上,朱靜月急忙掙扎着撲上來扶住他右臂,卻發現又一雙柔美的小手也恰恰在這時攙住了吳天德的左臂,四目相望,看見的都是一張比花解語的垂淚俏顏。
一大一小兩個美人兒都是一怔,於是放手,吳天德便又再次跌坐在地上。他瞧瞧左邊的小美人,再看看右邊的大美人,忽然痛恨起鬼丸十兵衛來:那個混蛋,咋就不再刺得重一些,這一刻讓我暈掉該有多好。
第四卷 不如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