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鳳凰住在開封城內西北隅天波門的金水河旁,這座大宅乃是當年大宋忠良楊家將所居的天波楊府。宋太宗趙光義賜金錢五百萬,蓋了這幢房子,全名叫清風無妄天波滴水樓。
這宅子幾經變遷,現在爲開封一個大藥商所有。藍鳳凰的五毒教常與這商人有些藥材買賣,因此借住了其間的三幢樓。
吳天德失血過多,這一路擡來精神已經有些萎頓,到了藍鳳凰事先爲其安排好的住處,吳天德已有些昏昏欲睡,藍鳳凰見了忙叫人將他擡上牀去休息。
第二日上午,藍鳳凰纔來見吳天德。吳天德躺在榻上,瞧着這位權傾苗疆的五毒教主,將一直藏在心中的疑惑提了出來:“藍小妹,我在澠池時不慎爲人刺傷,墜入河中,險險丟掉性命。這事兒,知道的不過兩人,一個是刺傷我的白衣女子,一個是憐花公子伏欹。我在麥田之中掙扎性命近六七日,聽說你第三日就差人來尋我下落,不知你從何得來消息?”
藍鳳凰嫣然一笑道:“吳大哥,這件事可真是誤會了,你說的那位姑娘醒來時誤以爲你也是伏欹一夥,所以刺了你一劍。不過她回去後越想越是不對,第三日我的人抓住了伏欹,從他口中才知是吳大哥仗義相助,驚跑了那畜生。我見那位姑娘頗有些過意不去,便託黃幫主打聽你的下落,希望能將你救回。”
吳天德聽得一呆,他原也想那少女定是誤會了,因此雖然險些送了性命,心中對她實無恨意,此刻聽藍鳳凰的話,那少女恩將仇報,刺了自己一劍,居然只是有些過意不去?
這託人尋找自己的,竟然還是藍鳳凰的主意,別人的性命在那少女心中難道竟如草芥一般不值錢?一股怒火騰地自吳天德胸中升起,在河邊麥田裡垂死掙扎七個晝夜的痛苦,此刻都化作了熊熊烈火,他怒不可遏地道:“辱人清白,是吳某最爲憎恨的事,拔刀相助原也算不得什麼,只是吳某平白被她刺了一劍,那位姑娘竟然只是有些過意不去麼?受人滴水之恩,還當涌泉相報,這女子是什麼人,居然將別人性命瞧得如此一文不值?”
藍鳳凰聽得怔了一怔,歉然道:“這個麼,雖然她不曾說過,但我看得出她心中對你也是很有些過意不去的,你且說說要什麼補償,說不定我便可以替她做主。”
藍鳳凰是想他若要些金珠寶石、珍貴藥物,自己倒也不難拿得出來。只見吳天德仰天打個哈哈,眼望屋頂慢悠悠地道:“女人要報復一個男人呢,最好的辦法就是嫁給他做老婆,要是想報答一個男人呢,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做他的情人了。我看那少女不通世故、妄自尊大、除了容貌甚美,簡直一無是處,除了她自己實在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送來報答別人了。”
他這幾句話說得甚是無禮,語氣之中滿含譏諷,曲非煙聽了自知他心中恚怒,忍不住握住他手,吳天德輕拍她的手臂,眼神中卻是一片森然,直視着藍鳳凰。
藍鳳凰本來笑盈盈地聽他說話,一聽這話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臉上再無一絲血色,美目中充滿了驚駭、恐懼之意,她四下張望幾眼,見房中並無其他人在,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對吳天德道:“吳大哥,這種無禮的話,你且莫再要提起,這話若是傳出半點風聲,不單是你,便是我也要立刻就有殺身之禍。你可知……可知她身份何等尊崇?那人高高在上,便如天上的神仙一般,天下男子從不曾有一人被她瞧在眼裡,你這話若是被她曉得……”說到這裡藍鳳凰身子一抖,不知想到了什麼可怕的後果。
吳天德心中恨極了那少女對別人性命的冷漠無情,何況自己還對她有恩,聽了藍鳳凰的話心中更怒,冷笑一聲道:“天下男子都不被她瞧在眼裡麼?我看她才十六七歲,想必還不懂得什麼叫男人,若是再過十年,怕是這位目高於頂的女人要放下身段去倒貼男人了。她在我心中,實實比不得非煙半分可愛,就算想跟我,還要看我高不高興。”
藍鳳凰駭得脣白臉青,竟然一下子撲上來伸手捂住了他嘴,道:“吳大哥,求你……求你看在我的面上,且莫再說,且莫……”她語氣顫抖,顯然是驚恐已極。
吳天德扯開她手臂,怒道:“藍小妹,你是一教之主,怕她什麼?如此忘恩負義、不知好歹、眼高於頂、草菅人命的……”他說到這裡忽然呆了一下,天下間有哪個年輕女子能令藍鳳凰唯命是從、不敢稍有不敬?望着藍鳳凰駭極的面孔,他腦海裡忽地跳出一個名字來,瞧了藍鳳凰半晌,吳天德才驚疑地道:“那……那個白衣少女,莫非便是日月神教的聖姑任盈……”藍鳳凰先是點頭、然後又連連搖頭,顯然是承認正是那位任大小姐,又怕他再說出那位姑娘的芳名,是以連連搖頭。
吳天德見她點頭,也不由得呆了,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氣,苦笑一聲道:“藍小妹,我想靜一下,你且……讓我獨自呆一會兒吧。”藍鳳凰可是生怕再從他口中聽到什麼大不敬的話,連忙點點頭,強顏笑了一下,匆匆地出去了。
吳天德當初看到任大小姐的故事時,對這位魔教的聖姑極爲喜歡,讀到她和令狐沖兩情相悅的場面時,心中也爲之歡喜,這女子在他心目中印象原本是極好的,沒想到害得自己如此模樣的無情女子便是她。
此刻想來,也只有那位眼高於頂的任大小姐,才如此不通情理了。當日要不是令狐沖錯以爲她是一位前輩高人,向她傾訴自己對小師妹的癡情和愛戀,慢慢打動了她的芳心,這女子可不正是將天下男子不放在眼裡麼?
想到這裡,一些原本遺望的情節漸漸映現在他腦海中,記得五霸崗上平一指爲了給她心愛之人治病,殫精竭慮而死,這位任大小姐到了後嫌他的屍身放在茅屋中礙眼,竟將他的屍身用藥化去。那些趕來爲令狐沖治病的江湖漢子對她忠心耿耿,只是因爲惹得她面上不好看,嚇得自盡者有之、刺瞎雙眼者有之,令狐沖出言相勸時,她還不以爲然稱那些人是不值一文的臭男人,可見他人性命在她眼中真的是不值一提。
吳天德那時讀書只記着她的美好可愛,這些細處從不曾去認真想過,這時自己身受其害,纔有所領悟:這位任大小姐對自己心愛之人固然溫柔體貼,其他的人對她無論多好,在她眼中終不過是賤命一條。自己見了她被人侮辱,以那位大小姐愛面子的性情,不追殺自己滅口已是法外施恩了,要她知恩圖報,那又怎麼可能?
做屬下的無論對一個人如何敬愛、感恩,也不至於聽說她害羞生氣便驚恐得自盡而死,恐怕她平時整治得罪了她的那些江湖好漢,手段也是毒辣無比。自己現在對她如此無禮,不知她要怎麼對付自己了。
吳天德定了定神,想到方纔藍鳳凰的模樣,自己這番話她必定是不敢對任盈盈講的,這才稍稍心安:他現在身負重傷不說,又沒有個可以和日月神教抗衡的靠山在身邊,若是得罪了那位大小姐,只怕想不死都不成了。不過這位大小姐實在可惡,要不好好整治她一番,實在難出心頭這口惡氣。
吳天德腦中胡亂想着,一時想到那位聖姑對手下的刻薄寡恩,一時想到她揹負令狐沖去嵩山少林,寧願一命換一命時的深情厚誼,對這個女子實在是說不出是喜是惡了。
這個時候,跑去飛凌渡看怪魚的桃谷六仙已經趕回開封。他們溜溜兒在黃河邊上走了一天,四處打聽,也未看到藍鳳凰說的什麼怪魚,只當是自己來得晚了,沒有福氣見到,不禁站在黃河邊上,望河興嘆,恨不得拿張網子自己下去網條怪魚上來瞧瞧。
六人一回了城,便跑去向平一指打聽了吳天德的去向,興沖沖趕了來,跑到天波府見吳天德。門口五毒教的兩個弟子昨日就得了藍鳳凰的吩咐:若是這六個厭物來了,千萬不要讓他們進來打擾,此時一見桃谷六仙果然來了,便誆他們道:“吳大俠正在養傷,平大夫不許他見客的。你們若是進去見了他,他的傷養不好,平大夫必然會說是你們影響了他養傷。明明是他醫術不到家,卻怪到你們頭上,你們豈不冤枉?”
桃谷六仙一聽若是進去瞧他,便要替平一指背黑鍋,不禁勃然大怒。桃枝仙怒道:“他自己瞧不好病,怎麼能怪到我們頭上?真是無恥。”
桃實仙道:“平一指自然無恥之極,他既然治不好,那麼我們來治好吳天德的傷,便不必替他背黑鍋了。”
桃幹仙連忙問道:“你有什麼好辦法治他的傷?是治他的手太陽經脈還是足三焦經脈?”
桃實仙道:“我在平一指那裡時,曾見他藏起八粒藥丸,還對那黃臉婆娘說準備送給一個叫老不死的。你們想,那人吃了這藥就能老也不死,若是偷來給吳天德吃下去怎麼也能藥到病除,黑鍋不必背,而且從此天下人都要說我們桃谷六仙是神醫了。”
衆仙一聽大喜,道:“如此甚好,我們便去偷了那八丸藥來給吳天德吃,桃谷六仙從此便是桃谷六神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