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錦繡良緣 上
(點將君心 番外篇《錦繡良緣》上)
錦衣玉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呼風喚雨。權力、地位、榮華、才情,相貌,所有的一切他都有。
他是正宮皇后的兒子——七皇子趙永寰。
皇上最喜歡的是皇后的三個兒子,二皇子趙永曄,五皇子趙永深,還有他,七皇子趙永寰。
他們文武雙全,儀表堂堂,個個都是人中龍鳳,難得的是,他們兄弟同心。人人都說將來的真龍天子一定是他們中的其中一個。
可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不滿足。可是不滿足什麼呢?他也說不出來。生在帝皇之家,換來榮華富貴的是種種的束縛,趙永寰對這種與生活質量對等的束縛並沒有太多的怨言,他總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得到什麼,相對的就要失去什麼。
趙永寰六歲那年,朝中重臣柳丞相老來得子,柳夫人十月懷胎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皇上龍顏大悅,帶着三兄弟親臨丞相府。
趙永寰看着尚在襁褓裡的小小嬰兒,怔怔地。嬰孩小小白白的,像冬天裡的一團小小的雪團,蜷縮在一邊,淺淺地呼吸着,惹人憐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趙永寰老覺得這個小小的孩子身上有一種甜甜淡淡的香味。窗外一片春光明媚,暖暖柔柔的陽光和熙得讓人心醉。趙永寰不禁拉拉身邊兄長的衣襟,仰起頭問十二歲的趙永曄:“皇兄,你有沒有聞到一股香味啊?”
“啊?”趙永曄有點不懂,奇怪地嘟着鼻子,細細地用力嗅嗅,“沒有啊,哪有呢?”
“不是這裡,是這個孩子。這個小孩身上有種很淺很淺的香味。”趙永寰拉過趙永曄,一起鬨到嬰孩處,兩個男孩左嗅嗅右嗅嗅,活象兩條小狗兒。
“喂,你們幹什麼?不要亂碰小孩子。”皇上大手一伸,一把撈起兩個孩子。
被拉出房間後,趙永曄皺着鼻子,悄悄對趙永寰道:“哪裡有?我只聞到奶味兒。還害我被父皇罵。”
“不是奶味兒!是另一種味道!”趙永寰辯駁。
“沒有就是沒有,我除了奶味兒就什麼都聞不到,肯定是你聞錯了。”
趙永寰還想鬧,趙永曄扁扁嘴巴,踱開幾步遠,不理他。趙永曄覺得和小孩子爭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有點落自己的門面。這時皇上詢問孩子的名字,柳丞相想了想,說:“柳菲。”
“柳菲……”趙永曄沉吟着,覺得這個“菲”字起得太匪夷所思。
菲,除去植物的名字外,便是微薄的意思,柳丞相居然爲自己的孩子起這種名字?這高官貴族起的名字哪個不是響噹噹頂呱呱的。譬如林尚書的兒子就叫麟煥,向將軍的兒子叫飛鴻,戶部侍郎的千金叫風聆,偏偏這柳丞相起這種名字給兒子。
趙永曄看到趙永寰歪着頭,還在爲剛纔的事情不服氣,撅着個嘴巴老高,鬧着小孩子脾氣。他向來疼這個常常鬧事,脾氣又倔強的弟弟,適才哄了他一鬨他都不領情,又想起剛纔趙永寰說的話,便湊到皇上和柳丞相跟前,笑嘻嘻地問:“有小名了嗎?”
柳丞相和藹地笑笑:“哪有呢,叫菲兒便是了。”
“沒有啊,那小名就叫菲菲好不好?”趙永曄搖頭晃腦地學着太傅唸書時的八股樣子,作起怪來,吟吟道:“菲菲,花香花美之意,《離騷》有語: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又或是《上林賦》有云:吐芳揚烈,郁郁菲菲。《吳都賦》裡也有:鬱……”
“停!停!你都快把書給背光了,”皇上連忙阻止他,自己這個兒子,炫耀起來沒完沒了,把他的舌頭扒拉出來看彷彿沒個幾丈都有幾尺長,可怕得不得了。“好了好了,菲菲這名字不錯,柳愛卿,你認爲如何?”
皇帝都贊出口了,哪有說不的道理?何況菲菲這小名雖然秀氣了點,可也不錯,便回道:“很好,臣就此謝過皇上。”
趙永寰在一邊聽着,對趙永曄咧嘴傻傻地笑得開心。
日子一天一天地晃過去了,趙家三個兄弟最喜歡的事情由爬樹掏鳥蛋、戲弄太監宮女奶孃、在皇宮裡惡作劇這種惡質的興趣變成了戲弄柳丞相的獨子。
三個人常常溜出宮直奔路途不遠的丞相府去看那個小小的孩子。剛開始的時候把柳丞相嚇得一愣一愣的,低頭看着三個仰着個頭,扯着白癡一樣興奮莫名笑容的傻小子,一張平日裡嚴肅的臉錯愕得煞白,後來倒也樂呵呵地看他們一下子扒拉亂跳,一下子擠眉弄眼地去逗自己的孩子,偶爾也有些善意的欺負。
從此便拉開了柳菲可悲的生活序幕。
其中欺負柳菲最兇的非趙永寰莫屬。趙永寰自己也不知是着的什麼魔,就是喜歡看這個小孩和自己臉紅脖子粗地鬧,有時候小小的拳頭打到自己的身上去也不惱,照樣笑嘻嘻地去掐他圓嘟嘟粉嫩嫩的臉,好象那裡可以掐出水來。
就這樣一過十年,當初那個小小的嬰兒長成了一個帶點傻氣的率直單純的孩子。
柳菲天資聰穎,學什麼都一學就會,偏偏就是學不會什麼規矩,對着三兄弟一樣是瘋着玩,一樣是受了他們的逗弄欺負便罵,罵着不解氣便掄拳頭砸過去,拳頭砸不到東躲西藏的他們便生悶氣,抱手坐到一邊去,任他們怎麼軟言哄都不吭一聲。完全沒當他們是未來朝中的重臣、未來的天子,看得一衆侍女奴才膽戰心驚。
那一年,趙永寰十六歲。
十六歲,是在皇室裡已經需要獨擔大任的年紀。趙永寰很早就知道醜惡的宮廷鬥爭,過早的成熟讓他明白自己必將無可避免地捲入其內,長期的壓抑讓他心情極度鬱悶沉重,在需要建立形象的時候反而是往丞相府跑得越來越頻繁。
趙永寰總是覺得,看着柳菲,彷彿沒有一點的煩惱。有時候看他無憂無慮地學習,玩耍,竟有點嫉妒。
柳菲並不知道趙永寰心中有許多的鬱結,可是看他常常是坐在自己家那個樸素優雅的小亭子裡,對着一弘清潭發愣像有很多心事,柳菲的心裡也不太好受,終於一天看不過眼了,用手去輕輕戳戳他,趙永寰沒反應,他湊過頭去:“怎麼了啊?”
趙永寰回神,看着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紅撲撲的臉蛋,清澈的眼睛,覺得他從來沒有受過宮廷鬥爭的洗禮真是幸福極了,便輕嘆一聲:“菲菲你多幸福啊……”
柳菲眨眨眼睛,伸出手笨拙地把身材大他一號的趙永寰拉得轉過身來對着他,也許的確是不懂些什麼,可是說起幸福,他倒是聽過奶孃說過一句話,於是便有點傻頭傻腦地把話給搬了過來:
“永寰哥,奶孃說,幸福在心裡。”說着,用手指點一點趙永寰心口的地方,又講一番沒頭沒腦的童言童語:
“現在是夏天,熱乎乎的,可是有風吹過來,心裡不是很舒服嗎?這不能算是幸福嗎?”然後指手畫腳地胡亂說了些大意相同的東西。
雖然是不知所云的一些話,但是聽到趙永寰耳裡卻無比的受用。他看着這個小小的孩子,把他的真誠都看進了心裡去,覺得他似乎就像是自己夏日裡的那股微風,直吹得自己舒暢無比,什麼煩惱都一掃而空。
趙永寰心中一暖,莫名地激動起來,隨手撈起柳菲,摟到自己腿上去抱着。柳菲不重,骨架很纖細,摟起來輕盈盈的,這種重量對於練過武的趙永寰來說算不上什麼。也許是感覺到趙永寰的鬱悶,柳菲這次破天荒的乖巧,任他抱着,動也不動。
把頭湊到柳菲旁邊的時候,趙永寰又清楚地聞到他身上那種甜甜淡淡的香味兒,繾綣着飄到他鼻子裡。不由得覺得菲菲這個暱稱起得很是恰當。
那天晚上,柳菲的一席話像是清風,忽然就吹散了趙永寰心頭上積聚已久的塵埃,也吹開了他的一扇心眼,趙永寰突然覺得天地豁然開朗起來,自己十六年來忽略了多少明月清風?以前的自己居然就連停下來看看花兒,吹吹微風的願望都沒有,怎麼會這樣?
夜裡,趙永寰一夜無眠。他看了整整一個晚上的清景。
翌日他照例腳底抹油,一陣風地溜出宮,直奔丞相府。
本以爲也是照例能看到一派熱情的招待,可迎接他的卻是一片的混亂。丞相府裡亂烘烘的,一個個侍女奴才急得腳不沾地,動作快得飛來又飛去,個個拿了水桶往後院的方向跑,喊都喊不住,全當趙永寰是個透明人兒。
趙永寰也知道一定是發生什麼事情了,跟着他們跑到後院去,結果看到的是一棟着了火的屋子。
不看猶自可,一看把趙永寰給嚇個魂飛魄散。燒得劈啪作響的房子裡有個身影,居然就是柳菲那個笨娃娃。笨娃娃嚇得不輕,四處都是熊熊大火,哪裡都不敢動,竟然呆楞着坐着。
趙永寰轟的一聲腦中空白一片。昨天抱在手裡的那個笨娃娃今天在火裡,他無法想象失去這個笨娃娃以後的生活會是怎樣的。看着那些僕人根本是徒勞的澆水拯救,趙永寰狠不得立刻下一場暴雨。可是晴空萬里,哪有什麼烏雲?
顫抖,只要一想到自己永遠看不到他摸不到他掐不到他抱不到他,他就心如刀剮,昨天柳菲說話的時候點着他的心口現在痛得無法言喻,像被人活生生剜掉了心。
再也不想去認識這樣一個結局,趙永寰狠力撕下自己衣袖上的一大片布,沾了水,搶過一個奴才手中的水桶,猛地往自己的頭上澆,立刻全身上下都溼了遍。奴才們還沒回神他已經一鼓作氣地衝到了屋裡。
屋裡熱得無法想象,柳菲就坐在一個角落裡,已經有點暈眩,軟軟地靠在柱子下,看到趙永寰暴怒獅子般的衝進熊熊大火裡,柳菲驚得目瞪口呆,任趙永寰粗暴地攬起他,被他緊緊地護在懷裡不讓一點火花濺到他的身上。趙永寰把剛纔的溼布捂住柳菲的鼻口,柳菲立刻感到舒服了很多,趙永寰自己卻被濃煙嗆得猛烈地咳嗽了好幾聲,可是護着柳菲的動作半點都沒放鬆。
眼看就要衝出去了,一條柱子啪地帶着怒張的火蛇轟隆一聲塌了下來,對準了兩個人。趙永寰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就拿自己的手臂猛力一擋,大吼一聲往上用力一推,硬是把那不細的柱子給拍歪些,掉到其他地方,抱着柳菲一腳踏出了火海。
剛出去立刻有人往他們頭上嘩嘩地澆了好幾桶的水。趙永寰馬上低頭去看柳菲,柳菲毫髮無傷,卻看着他的手臂脹紅了眼睛。
趙永寰順着他的視線去看自己的手臂,居然爲了擋那柱子燒焦了一大片,這才發覺痛得鑽心,放開了柳菲,也不敢去捂傷口,咬着牙,腿軟得跪到了地上。
然後一切都很混亂。趙永寰痛得迷迷糊糊的,好象被人擡到了轎上,柳菲那個笨笨的,卻又惹自己無限憐惜的孩子死活賴着要跟他回去,一路上哭得淅瀝嘩啦一塌糊塗,一個勁兒地道歉,一個勁兒地問他要不要緊。
趙永寰一點都不想聽他說對不起,他覺得自己去救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現在聽他這樣說,好象不想他去救他,心裡便老大不舒服,加之又痛得神經錯亂似的,便胡亂地去吼柳菲:“什麼對不起!煩死了,你給我閉嘴!回去丞相府裡休息去!”
柳菲一下子噤若寒蟬,正襟危坐在趙永寰旁邊,兩手握拳,啪啪地幹掉淚,就是什麼也不說,愣是倔着兩個大大的眼睛去瞪趙永寰,死活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