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七年,我再次回到京城。
曾幾何時,京城中的景象又繁華了幾許。生逢盛世,國泰民安,是上天對我朝人的莫大恩賜。江南才子才華橫逸,北方武將豪邁瀟灑,一時間風liu人物輩出,一路返京,竟得感慨萬千。在偏遠之地習醫七年,初歸來不禁恍如隔世。
我姓柳名菲,有一個和我風度翩翩的形象格格不入的小名——菲菲。據說是語出《離騷》的‘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又或是語出自《上林賦》的‘吐芳揚烈,郁郁菲菲’。但無論語出自何處,我對這個名字還是敬謝不敏。
爲我起這麼女氣的小名的人,並不是我的爹孃,也不是我姐,而是登基三年的當今皇上。
我是本朝重臣左丞相柳宏之子,兩年前則成了國舅爺,因爲我的姐姐成了皇后。所以我除了是個公子哥兒外,也算是個皇親國戚了。
有一點需要立刻聲明,那就是我絕對不是一個飛揚跋扈之徒,我爹也不是一個魚肉百姓的丞相,他可是忠義嚴明堪比魏貞。不要以爲位高權重的全是囧囧污吏,一個個肥頭大耳,賊頭賊腦的,一身珠光寶氣俗不可耐,如果你這樣想,那可大錯特錯了,對我和我爹來說未免太過侮辱。
我是不會對我的相貌作任何的描述,留有餘地以供諸位想象,但是請謹記兩個詞絕對沒錯,一個是英俊瀟灑,另一個則是所有英俊瀟灑的人都具備的氣質,就是風liu倜儻。
我已經七年沒有回來過京城了,一個丞相之子,一個國舅爺,放着錦衣玉食不享,在外偏遠之地遊學整整七年,怎麼說怎麼奇怪吧,箇中的緣由,我來簡單說明一下好了。
我十二歲那年,得了場重病,一條小命幾乎被牛頭馬面給拎走,京城號稱妙手回春或是華佗再世的所謂神醫們都束手無策,先皇連御醫都革職了好幾個。
在我爹急得像熱鍋螞蟻的時候,我的師傅來了。儘管師傅在江湖默默無聞,但爹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結果我的一條小命還真的給硬生生地從閻羅王處搶了回來,雖然也可以說是閻羅不想收我這猴子精似的調皮鬼,讓我繼續遺禍人間,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師傅纔是那個稱得上妙手回春,華佗再世的神醫。
師傅當初一定是看出了我還未顯露的才智,才救我一命,但條件是我得跟他學醫,四處懸壺濟世,習全他的衣鉢。
現在,聰明伶俐的我自然不負衆望,僅僅七年便順利出師了。
站在丞相府的朱漆大門前,我不禁微微傷起腦筋來。雖無近鄉情怯之意,也無鄉音無改鬢毛衰的情況,但男大(?)十八變,畢竟我出去的時候才十二歲多點,整整有七年沒有回來過,也不知道爹能不能認出我。
這七年期間,我託人捎回來的信少得可憐,五根手指都能數得出來,並不是我不孝,實在是深山野林的地方找不到一個恰恰要去京城的人幫我送個信啊。連今天我要回來我爹都不知道……
門口的侍衛是我走了之後纔來的,別說是認出我這個少爺來,他們壓根不信我的話,證也不查,鐵口直斷,竟然一口咬定我是來混飯吃的,二話不說,幾個人圍上來,一番七手八腳,將我推下了門前的臺階。
雖然他們忠心可嘉,但!這,這也太豈有此理了吧!
正當我施展渾身解數,卯起勁兒來與這幾個愣頭青理論的時候,轉機出現了。
大門咯吱一聲從裡面打開了,一個女子挽着籃子,蓮步輕移地從裡面踱了出來,一擡頭,立刻便看見了和侍衛糾纏不休的本少爺,登時一雙杏眼睜得滾圓,死死地盯着我好半天,籃子也拿不穩,掉到地上,骨碌骨碌地打了幾個滾兒。
天啊,我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好象無數只青蛙在心裡七上八下地亂竄,奶孃啊,你可千萬要認出我來,我可不想成爲滄海遺珠啊!
事實證明上天還是眷顧我的。
“你……菲菲少爺!真的是你!你終於回來了!”奶孃熱淚盈眶,一把推開圍着我的被嚇傻的一干侍衛人等,撲到我面前來,緊緊地抱着我。
“太好了……太好了,菲菲少爺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雖然她喜極而泣和那溫暖的話語令我感動非常沒錯,但隨着一聲接一聲的‘菲菲少爺’,被我掩埋七年的童年的小名再次被迫浮現於世……
我得意萬分地睨了侍衛一眼,看吧,我是真的柳菲,纔不是混飯吃的,而且可見過混飯吃的有我這般好模好樣,玉樹臨風的嗎?
嗚,還是奶孃疼我這沒孃的孩子,七年不見,一眼就認出我來了。
剛纔和侍衛推搡間,不慎磨破了點手腕的皮,握着我的手的奶孃立刻發現了,當即斥責侍衛的粗魯。
忠心耿耿的侍衛們委屈地頭都低了下去,被奶孃訓斥了幾句,爲首的那名受到另幾名的眼神哀求,終於結結巴巴地辯解起來:
“京,京娘,小的幾個以爲……菲……少爺……是……”他們正要說‘菲菲少爺’的時候,我一個兇惡無比的眼神飛過去,當即令他們硬生生嚥下了另一個菲字。
“是……是個扮男裝的女子……要,要來混飯吃……所以……”
我一聽,臉立馬黑了下來,正欲發作,真是豈有這個理,既然認爲是女子,你們幾個堂堂七尺男兒難道不懂憐香惜玉?啊!不對!應該是本少爺哪裡讓你們看起來像是個女的了?
此時,奶孃丟了句“下不爲例”後便興沖沖地把我拉進了丞相府,滿腔怒火也只得作罷。
七年時間如白駒過隙,丞相府倒沒怎麼變,亭臺樓閣該在的還在,一樣沒少。
奶孃喚來一個手腳看起來很伶俐的小廝,讓他帶上令牌,把在宮中探望我姐姐的爹給叫回來,又打點了些我回來後應有的準備,便像個真正的孃親一樣仔細溫柔地關懷我七年來的生活。
俗話說,受了委屈的兒見不得娘,說起幾年來的習醫之苦,我差點沒一把鼻涕一把淚。但細細地端詳了這個猶如我真正的孃親的女人,我悲傷之情卻更甚了。
奶孃風韻猶存,神采奕奕的眼神一如以前,但眼角處的幾條細小皺紋在她開懷大笑時卻不小心泄露了她韶華飛渡,鏡裡朱顏暗換。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這七年來,我沒對奶孃盡過關懷,儘管她與我毫無血緣關係,但孃親的早逝和奶孃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懷,使我把她當成了真正的親孃,現在學成歸來,乍見她老了幾許,真是十分的慚愧……試問世間哪有見到自己爹孃老去的兒女不悲傷的?
“菲兒回來了麼?!”忽然聽得門外爹洪鐘般的聲音。
奶孃不禁莞爾,對我笑道:“菲菲少爺,瞧老爺想你想的,真是個急xing子,人還沒影兒,聲音倒先到了。”接着,奶孃往門口高喊幾聲:“回來了!回來了!不正在這裡麼!”
我緊張地看着門口,一會兒便出現爹風風火火的身影,我正蓄滿勁準備撲上去來個感人的擁抱,怎知也是一眼就認出我來的爹看到我立刻破口大罵我不孝,說七年來真可算是無音無訊的,好幾次以爲我在外被人咔嚓掉了!寥寥可數的幾封信裡面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句問候,自己的近況隻字不提或幾句話帶過!
我因爲頗爲心虛,有生以來首次低頭不反駁,乖乖地被他罵,心下卻有點甜絲絲的快樂。
當爹爹罵夠了,我期待的父子倆的重逢互問近況的場面要出現的時候,一個慵懶的聲音插了進來,生生打斷了我脫口而出的感xing話。
“呵呵,菲菲果真回來了。怎麼也不進宮來說一聲呢?”
啊?我猛一擡頭,看到一張無比熟悉的笑臉,有一個高佻的身影背光站在大廳門前。
我不禁脫口叫了出來:“啊!永曄哥?!”
話音剛落,爹從旁邊伸出手來,緊緊捂住我的嘴,讓我只能唔唔唔地叫着,他一邊按着我的頭一邊賠罪:“皇上,您怎麼來老臣這裡?這怎麼行?明兒老臣就會叫菲兒進宮。怎敢勞架?”
爹賠罪一番,又低下頭,大聲喝我:“菲兒,叫皇上!哪能如此無禮,喚皇上的名諱!”
我這纔打量一番趙永曄,一身的明黃袍子,不是天子是何人?原來我們能嬉鬧玩樂的時光早早一去不回了……
不禁有點黯然失神,低下頭去。
“柳丞相,算了,菲菲只是一下子改不了口,朕也不喜他與朕太生疏了。”趙永曄笑道。他一轉身又對身邊的小太監道:“你先下去吧,朕與菲菲要好好的暢談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