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京後,耶律雷焰把我們安排住到宮裡,利用各種關係掩飾了趙永寰的身份,以策安全,可我還是擔心他對趙永寰不安好心,便要他把趙永寰安排到我住的廂房的旁邊,料他再膽大,也會在我眼皮底下把他給怎麼怎麼樣了吧?
我這樣的一番好心卻被趙永寰笑成白操心,真是給他個良心他當狗肺,當場氣得我牙齒髮癢,差點沒把他往死裡揍。
在路上的時候,我就在猜測這個尚未確定是否是我親爹的遼國皇帝是怎生的一個人,能做人爹爹的,不外乎就是明着嚴厲暗着慈祥,多了一個皇帝的身份自然也就多一份威嚴,也許是個不苟言笑的老人。
這個人,想我念我,思了我十九年,見到我,不知是怎番景象……
被耶律雷焰帶到病榻上的皇帝面前是在來到遼國後的第三天。
一雙蒼老卻有力,剛強而堅毅的手掌撫到我的臉上,輕輕地摩挲着我的臉頰,帶着點淡淡的溫柔的味道。我有點怔怔的,張了張口不知要說些什麼,忽然就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你們都下去吧,焰兒,你留下來。”皇帝平緩的說,我聽不出任何的感情波動。
身邊的僕人侍衛立刻呼啦啦地退了個乾淨的樣子,這裡室中只剩下我們三個人。
耶律雷焰把我往前輕輕推一推,讓我靠近牀前一些去。
“菲兒,聽焰兒說你在北宋過得不錯……?”皇帝緩慢而平靜地問。
我老實地點點頭。
“你對北宋都應該相當熟悉了,往後焰兒登基了,你要多多輔佐焰兒。”
我心裡一陣悚然,什麼感動和傷心全都一掃而空,忽的就明白了這個皇帝的意思。騰地退後好幾步,我警惕起來:“輔佐?我只是略懂醫術,怎麼輔佐?”
皇帝撫掌哈哈大笑:“菲兒,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不懂?”
我擰起眉頭,這個老狐狸!我真是被耶律雷焰給騙得死死的了,說什麼他想見我,怕全都是胡謅的,他是想,可他想的大概也只有天下這兩個字。若我不是從小長在宰相府邸裡,他哪裡會這樣爽快地昭告天下我是他的第十一個皇子?
X的!什麼親情思念,原來全都是假的!我的脾氣來了,橫豎一挑眉,整張臉已經冷了下來:“也許你誤會了,我這次回來只是想看一看您老人家,過幾天就要走了。再者我也沒那份能耐去作輔佐之臣。”
溫度一下子暴降,這暖烘烘的大殿裡彷彿吹着冷颼颼的寒風,我心裡想着這個皇帝的臉到底能難看到什麼程度,現在肯定是奼紫嫣紅藍綠青白黑的變着。
不料,他居然沉沉地笑了兩聲,像是不以爲忤。(我當然不會白癡得以爲狐狸會變成綿羊)
老狐狸清清朗朗開口了:“菲兒,在大遼不是比北宋好嗎?大遼的疆土快是北宋的兩倍,你在這裡是皇子,你在北宋會是什麼呢?不過是個丞相公子,將來頂多也就是個丞相,哪裡能比這裡來得位高權重?”
“說了不留就是不留。”我不耐煩了,轉身就要往剛纔記憶裡的門的方向走去。
沒走幾步,居然被人硬生生捉住,使勁往後拉,然後鏘的一聲,我的脖子上一片冰冰的,又沉又涼,我嚇一跳,連忙擡手去摸。刀,一把利刀,緊緊地貼着我的脖子。
“你到底留不留?大遼的血統不允許流浪在外。”老狐狸這次終於顯露不滿,按壓着聲音說話。說話冷得我咿呀呀地吐吐舌頭抖一抖。
“不留。”
以老狐狸的身體狀況,我當然不指望他的動作能快到拉扯拔刀架脖子這些動作唰的一氣呵成,這個幫兇除了把我騙得團團轉的耶律雷焰外還有誰?
“父皇,菲兒的脾氣很倔,軟硬都不吃,這次不如就這樣算了吧。待兒臣往後好好勸勸他。”幫兇終於很有“良心地”一邊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一邊幫我說話。
老狐狸笑了兩聲,一下子就晴朗無雲的樣子,彷彿剛纔的山雨欲來只是曇花一現:“那就算了,我也不逼你了。這件事往後再說吧。菲兒,你先去休息一下,記好了,你可以要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我小心翼翼地歪歪頭,繞過刀鋒,往後走幾步,忽然越想越覺得不妥,於是唰地停下來,直挺挺地轉過身去:“我想我們還是現在先說好吧。”
見他們沒有聲音,我繼續道:“通常情況下,常人是不可能這樣就算了的。我知道你口上說着算了算了、下次再說、不逼你、答不答應都無所謂,可心裡一定在說:你以爲我真的這樣就算了?這次一定說、逼得你撞牆也要逼你、你狗膽包天膽敢不答應,看我把你XXX!對不對?所以還是現在說好,不然你們兩個人要是使yin的,我在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豈不是被你們yin成了冤魂?”
“你!”老皇帝一派牀蘅,爆怒地大喝一聲。接着立刻咳嗽了幾下。哪知剛咳嗽完,立刻就平緩而稍帶點溫柔慈祥地說:“這樣說,你是答應了?”
“哪裡的話?”我吐吐舌頭,“我是不可能答應的,所以我要你答應我讓我離開,還有收回我十一皇子的身份。”
話還沒說完,他一掌抽過來,打得我的臉都偏了過去,火辣辣的痛,原來我都把老虎當成了病貓,他這一掌十足十的力道抽過來,抽得我眼裡轟的一下全都是金星亂飛,昏頭轉向的。
還沒往後退出他的攻擊範圍,他已經又很慈祥地拉了我過去,按着我的肩膀讓我坐到牀邊,長滿老繭的手摩挲着我被打得生生作痛的臉頰,一邊笑吟吟地問:“痛不痛?”
痛不痛?換我抽你一下你不就知道痛不痛了,我心裡嗤道。不過向天借膽我都不敢這樣對他說。
“父皇,您身體不好,不要爲他這樣勞神了,這件事情還是以後再說吧?”耶律雷焰終於把我拉起來,退後幾步,低頭對我咬耳朵:“菲兒,你就不要這樣倔強,何必自討苦吃?”
再死鴨子嘴硬,我也只能不情不願地瞟瞟眼睛哼哼,就此作罷,但臨走時還不忘再次申明我是不會幫助耶律雷焰攻打北宋,更不會留在遼國。
耶律雷焰親自把我送回到我住的廂房內。我一路都不作聲,任他帶領着回去,他也不說話,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悶哼哼地走着。
好半天,耶律雷焰才停住,問:“菲兒,你是不是惱我騙了你?”
我歪過頭去:“說不惱你是騙你的,但我真正惱的,也是最惱的,是他不過是不希望血統的外流和希望我能向你提供北宋的信息而已,情感的虛僞是我最爲不齒的。你不是說不願和北宋兵刃相見嗎?你這樣把我騙來又是爲什麼?或者,你對我說過的都是謊話?”我有點無奈。
“沒錯,我騙你來大遼,但我的確是不願和北宋交戰。我帶你來……迫不及待地就要父皇把你封爲十一皇子爲的什麼……你難道就真的不知道?”
我疑惑起來:“你不說我又怎麼知道呢?”
耶律雷焰猛地摟過我的腰,把我扯得近近的,彎腰就俯下身子去攫住我的下巴尖,然後灼熱的脣就印了上去。詫異過後,我慌忙咬着牙關,拼命不讓他把舌頭伸進來。
他撬不開我的口,也就作罷,放開了我,雲淡風輕地問:“明白了?難道我想把自己喜歡的人留在身邊是錯的?”
“……那你又何必把趙永寰也帶來這裡?”
“我沒辦法撇開他……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會對他怎樣,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恨自己……過幾天,北宋有車來接你們回去。如果你希望我登基以後爲了你一個人而發動戰爭,又或者你希望我現在就暗殺了趙永寰,你儘可以跟着趙永寰離開,不然,你自己看着辦吧。”
我聽他這樣說,心裡不舒服,彷彿他是隻織網技術高超的蜘蛛,而我偏偏就不知不覺地被纏在了網中,等着他一點一點地去噬咬。
於是我胡亂地調頭就摸黑亂撞着要離開他,結果一下子就撞到了樹幹,被他在後面扶了一把,又掉回他的蜘蛛網裡。
“好了,不要這樣,你我以後還有一輩子去相處,不急現在這點時間。來日方長,我總會代替趙永寰的。”耶律雷焰平靜地說。
一輩子?!聽得我冷到心裡去,這三個字,像無數把利劍,一下子全都插到我的身上,把我插得遍體鱗傷,鮮血四濺。
耶律雷焰也許是志在必得,一派的輕鬆平靜,倒也不再說些什麼廢話來刺激我,把我送到廂房裡就施施然離開了。
大約是黃昏了,我敷衍地吃了些晚飯,讓人收拾了一下,便撲倒到牀上,什麼都不想再想了,迷迷糊糊地半夢半醒地去睡覺。
不知睡了多久,身邊輕輕地一陣摸索,接着就有人過來摟我,我駭得像被潑了盆冷水,立馬清醒過來。
“是我,菲菲。”簡單的幾個字帶着熟悉的笑意,鑽進我的耳朵裡。
聽到是趙永寰,又想起耶律雷焰的威脅來,不禁氣惱,對趙永寰的態度當然也就不會好到哪裡去。我撅着嘴,皺起眉,轉過身來對着他:“你到哪裡去了?我整天都沒見到你。”
“菲菲,不要耍xing子啊,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保你高興得要飛上天去。”趙永寰語氣裡的欣喜顯然易見,樂呵呵地輕輕捏着我的下巴尖搖晃着逗弄。“皇上派了車來接我們回去了,再過兩天我們就可以回去了。我今天就是去見使者的。”
好還高興得飛上天去?我不難受得撞地板已經很好了,這返宋的車隊耶律雷焰哪裡會讓我上去?
可確實是不想趙永寰有些什麼損傷。
咬咬牙,我橫下心來:“你先回去吧。我再在這裡呆一陣子纔回去。”
“瘋了嗎你?!”趙永寰大驚失色,把我拉起來。即使看不見,我也能感覺他灼熱的視線。
“我今天見到皇帝了。”我平靜地說。
“怎麼樣?他肯認你?”
“問題不在這裡,他沒有父親的感覺。”我思索了片刻,他這樣要利用我,說不傷心是假的,可有些東西能說,有些東西是絕對不能說的。“我聽他說話、咳嗽的聲音,都是病重的徵兆,於情於理,我不留一段時間說不過去。”我隨口胡謅,編了個無懈可擊的藉口來糊弄趙永寰。
“那我也留下來陪你。你什麼時候走我就什麼時候走。”趙永寰不假思索地立刻回答。
我伸手拍拍他的臉,笑起來:“笨蛋,你堂堂一個大宋七王爺,這樣寄人籬下像話嗎?傳出去你們趙家的江山還要不要坐穩了?耶律雷焰費很大的心思才幫你隱瞞住了身份,你在這裡我心沒放下一天。”
“那我呢?”趙永寰攫住我的手腕,拉到他的臉頰邊磨着,我抽了幾次都抽不出來:“放你一人在這裡,我又哪裡放心得下?你不要這樣總是想着自己,偶而也想想我到底又有多擔心你好不好?”他的話說得極狠,彷彿是咬字咬得要滴血一般。
我心裡一陣疼痛,哪裡會不明白他呢?
可我這是一番好意,難道就要我眼睜睜地看着哪天耶律雷焰不耐煩了,在我面前一刀喀嚓了他?這不是要我的命嗎?一想到這裡,我氣都上來了,狠狠地推他一把:
“煩死了!你不要這樣,總把我看成孩子,老是什麼都不放心我。我知道你文武雙全怎麼樣?我就這樣一文不值?要你日夜看着纔不會出錯?纔會安全?我自己就不能保護自己了?你不要忘記我在這裡也是個十一皇子,誰敢把我怎麼樣?”
“十一皇子!好你個十一皇子!”趙永寰大笑,摔下我,跳下牀。“你在這裡很開心?你就要一個皇子的名頭不要在那邊的丞相公子的身份了?我今天收到了柳丞相的信已經知道你是怎麼回事。你是柳丞相揀回來的嬰兒,恰好柳夫人生出的是個死胎,於是把你當成了兒子養,當成兒子疼,他信上問你要不要回來。我告訴你,你真不願走,那天我綁都要把你綁回去!”
說完,居然就徑直走了,我一人愣在那裡,半天沒回過神來。趙永寰的腳步聲已經消失很久,空蕩蕩的房間裡瀰漫着壓抑的味道。其實,不是顧慮來顧慮去的,我倒真的很想他把我綁回去,這個鬼地方誰願意呆了,不就爲了一個趙永寰?
意識到剛纔趙永寰擱下的狠話想必是被我惹惱了,我不想在臨分手的日子裡都要這樣嘔着氣,連忙要去追他道歉。可四周沒半個人來扶,又哪裡走得過去?可也顧不了太多,一路衝撞過去,撞倒的桌椅擺飾不計其數,自然也摔得鼻青臉腫,痛得我嗷嗷叫着。
走了半天沒走出外面的小園子,在最後一次絆倒摔在泥地上後,我頹然地抱着腳,第一次掩臉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