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皇和李凝照雙雙撇過臉,各自心裡翻江倒海,皆是幸於皇家禮法薰陶,面上盡力河清海晏。
校檢進食使?
有蘇頂好的耐力也破功了,面上因年歲積長的鶴皮不由得抖動,末了繃緊起來,看着眼裡的柔波盪漾,當是開顏歡樂的。
他側身轉向皇帝,稟道:“皇上,老奴以爲,五殿下好志向。”
上回是李凝照給李凝貞救火,這回是有蘇給她解圍。
堂堂皇子要去做記錄菜品的芝麻小官,晉皇愣是不知道有蘇從哪裡看出老五好志向。
晉皇繃着臉,一點好顏色也沒有,悶着氣道:“何以見得老五好志向?”
李凝照這廂也沒閒着看戲,也在絞盡腦汁的給李凝貞想塊遮掩不爭氣的‘遮掩布’。
卻聽有蘇樂呵呵道:“皇上,《漢書·酈食其傳》說,王者以民爲天,而民以食爲天。皇上又常說國以民爲本,五殿下自薦爲校檢進食使,即是體恤國本,又是爲君父分憂呢。皇上,可說五殿下是不是好志向。”
晉皇散了散膺中鬱氣,卻還是抑制不住的擡起手指着李凝貞,無奈道:“虧得你能想出這個職缺,想來也是用了幾分心的!倒在這兒擺了朕一道!”
李凝貞聽這話意思,便可知父皇是允了她的請求。
父皇這已然解決,接下來就是解決李凝照了。
她雖不再煩惱李凝照監管她,可眼下流言四起,若李凝照繼續跟她廝混一處,她才真是頭疼,那得有無窮無盡的麻煩來。
這不是她鬧緋聞的初衷,初衷只是想讓李凝照因爲她想尋個與自己的相似的伶人而惱羞成怒,徹底撇開她。
李凝貞突然看向李凝照,李凝照猝不及防的一個心驚肉跳,立即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御書房裡的人都聽見李凝貞說:“父皇,三皇兄想修仙得道也是爲國捐軀,不如把三皇兄調去崇玄署,也好全了三皇兄的心意,不至於三皇兄總是想着出京遠修去。”
晉皇覺着自己的龍椅快坐不住了,崇玄署是監管和尚道士乃至尼姑的官署。今日老五自己個自貶身份去做校檢進食使不算,還不忘給老三尋個好去處,方便老三修仙。
他一時間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老五的腦子不是一般靈活了,一番言語說中了他怕老三出京修仙,又全了老三的面子。
真真是會做人了。
李凝照鬆了口氣,還好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他上前道:“父皇,兒臣覺得五弟所言極是。眼下流言四起,如此最好。”
晉皇倒忘了還有流言的事,不禁臉色又難看起來,也發覺這是最好的安排。繼續讓老五不成氣候,老三不服管教,總比兩個人傳出那樣難聽的話好。
“也罷,老三、老五你二人立即走馬上任。”
兩人領了差事,便出了御書房。
晉皇看着老三頎長修俊的身影,總覺得對不住這個兒子,要能力有能力,要長相有相信,也規矩做人,偏偏因爲老五這個不同的遭了殃。也不知當初把老五遇刺的事交給老三是不是正確的事兒。
有蘇太監瞧出皇帝的異狀,寬慰皇帝一言:“皇上莫憂心,老奴瞧着五殿下是個深藏不露的。”
晉皇沒好氣的看他一眼,“兩個混賬都走了,你也不必再給朕面子,爲老五說好話了。”
有蘇笑呵呵道:“皇上,並非老奴爲五殿下說話好話。近日流言乍起,殿下這是想及時止損,從前皇上說殿下不成氣候也比如今流言好聽,再來,殿下請命的官職雖不是什麼正經官職,可到底也是入了朝,如此一來,大夥的眼睛便也不總是盯在殿下風花雪月上了,連老奴都想看看殿下這個官兒怎麼當呢。”
晉皇被他一番開解,居然也對老五即將走馬上任生了幾分好奇心來。可見有蘇說的在理,確實是個沖淡荒誕不經之語的好法子,衆人視線一旦轉移,兩個兒子的名聲也算堪堪保住。
“流言之事同老五江南遇刺之事一塊交給老三查吧。”
有蘇得了命,便吩咐人去知會三殿下。
***
兩位皇子,一個去御膳房做校檢進食使,一個去崇玄署管和尚道士,當真是把整個朝堂驚的震了三震。
一時間,民間大街小巷又有孩童將數日前的歌謠唱了起來——三皇子照,不服管教,五皇子貞,真不成氣候。
李凝貞上任之日,太子、定寧王、泰寧王皆到場了。
好在御膳房的總管不敢真讓五皇子入庖廚,只是跟在五皇子身側在傳膳處侯着。
逝水東流般的佳餚珍饈自御膳房源源不斷呈出,眼前色彩斑斕的掠影,宮人們行過時帶着濃郁芬芳的醇香。
君子遠離庖廚,李凝昀、李凝昳、李凝曄還是頭回這般齊整的聚在御膳房。御膳房的宮人也是有了齊天洪福,有生之年居然在御膳房瞧見四位皇子。
太子李凝昀來是因爲皇后的‘耳提面命’,要他仔細李凝貞入了朝堂。
定寧王李凝昳來是想看看他這個幺蛾子百出的五弟是否真的做了這樣有損皇家顏面官員。見李凝貞一手握着筆,一手握着書卷,將每一道御膳記錄在冊,才讓宮人端走,他便放心了。
縱觀今日,果真只有李凝曄這個隱患敵手了。
被二哥視爲潛在競爭對手的李凝曄這會子正在憋笑,瞧五弟那認真記菜名的樣子,真是引人發笑不止。
李凝貞倒不在乎自己這三個哥哥怎麼看自己,反倒落落大方跟哥哥們見禮:“凝貞見過太子哥,定寧王兄,泰寧王兄。”
三人神色各異,心思不一,皆是囫圇的跟李凝貞說了兩句話。
李凝曄多說了句,“聽說三哥去崇玄署是五弟提議的,可是真的?”
李凝貞沒想到李凝曄會問這個,只是如實告知:“倒不是我的主意,主要還是三哥心心念念得道成仙。我與三哥手足情深,自然要顧及三哥的心念。”
李凝曄沒繃住,失儀的笑出聲,捎帶着李凝昀與李凝昳都各自神色有異,似在忍俊不禁。
李凝貞這樣的手足之情,他們可不敢要啊。
畢竟是皇家貴胄,御膳房這樣的地方他們始終不敢多待,生怕御史大夫聞風而奏。
略略瞧過‘熱鬧’,三人便一同離開了。
李凝照不是李凝貞,自然不可能在崇玄署看管和尚尼姑。
他這會子正在端妃的清嘉殿,聽母親大人唸經。
李凝照跟隨母妃一他並跪在蒲團上,上首是尊面目和藹可親的玉瓷文殊菩薩。
他母妃不同宸妃,慣來不喜大驚大喜,什麼事都是淡淡若雲煙,包括同他置氣。唯一一次急赤白臉式惱他,也就是他假借修仙之名拖延回京之期,以及娶妻生子。
李凝照以爲,父皇年歲正好,兄長們也各自娶妻成家,他閒雲野鶴慣了,娶妻生子於他是牽累。索性不回京罷了,哪想母妃給他來了出,兒行千里不回母就沒了。
他回來後見母妃身強體健,便知一向穩重自持的母妃也戲耍他了一次。加之一回來,又碰上李凝貞這茬事,更加出遊不得了。
一直穩如泰山且一言不發的端妃終於放下了合起的雙掌,目光掃向兒子道:“你在外面與什麼女子相悅了?那女子家世如何?相貌如何?品性如何?若是不說清楚,我必然請求皇上給你賜婚你林表妹。”
李凝照被母妃的話問的一頭霧水,他這些年當真是在山水間遊蕩,哪裡來的與女子相悅?
他問:“母妃這是從哪聽的風言風語?”
端妃頓時拉下臉,神情恰與身後那尊佛面相悖,“你這孩子當真是大了,翅膀硬了,你父皇管不了你,我竟也聽不到你句實話了!”繼而偏過臉,說:“你近身伺候的小樑子都說了,你都把人帶到身邊夜宿了!當真是不成體統!”
李凝照呆滯一息,不由得到吸口涼氣,聽母妃這意思,似乎在說那夜被自己抱進寢殿的李凝貞。
“母妃,這個您誤會了——”
“你退出去罷!”端妃竟是生氣來,“本妃當初一心就想要個女兒貼心,不想是個男兒,打小在外便罷了,竟是連與什麼女子相悅都不願同爲母的說。”
端妃身側的長宮女碧溪上前扶住端妃,以便主子從蒲團上起身。
李凝照若真有什麼相好,倒真的好跟端妃解釋,偏偏他就是沒有,又偏偏端妃認準了他有。
李凝貞啊李凝貞,你可真是我的祖宗!李凝照頭疼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