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過後, 李凝照帶着李凝貞又回了辦公官署。
李凝曄被叫去舒妃宮中,回官署的時候帶來一個食盒,食盒裡是幾樣小點心, 有云酥、花式鮮花餅、翠玉豆糕, 還有蜜餞紅果與蜜餞海棠、花盞龍眼。
小樑子親自沏茶, 小米子和小雀子擺案閒食。
李凝曄跟李凝照和李凝貞說:“三哥、五弟, 這是我母妃宮裡小膳房的拿手絕活, 給你們也嚐嚐。”
舒妃約莫是四妃裡唯一一個以食取悅皇帝的,宸妃貌美婉麗,惠妃知理解悶, 端妃得禮少言。皇后有些強勢,頗有高宗武后的風範, 事事皆要經手。只可惜, 當今皇帝或許有高宗的情深, 卻無高宗對武后的容忍放縱。
李凝照沒說話,也沒動這些女兒家喜歡的小食。李凝曄拉着李凝貞, 一塊坐下來,一人一碟子小食用了起來。
半個時辰沒過,李凝曄那邊的人就急匆匆的把他請了回去,小米子代主子送李凝曄。
李凝曄前腳走,李凝貞打了個嗝, 李凝照才從案宗裡擡頭看她。
卻見李凝貞忽然弓着腰, 縮起了身子, 皙白的額頭上冒出冷汗。
李凝照頓時起身, 走到她身前扶起她, 問:“怎麼了?用多了小食漲胃了?”
李凝貞輕輕搖頭,咬着牙說:“我、小腹疼。”
李凝照肅眉, 把了她的脈,脈象似乎有些不同尋常,他轉身看向小樑子,“把桌上的小食拿去檢查,悄悄的。”
小樑子臉色一變,“是,三殿下,奴婢這就去。”
等小樑子走了,李凝照扶着李凝貞坐在官署裡私設了臨時休息的坐榻上,俯下身子問她:“哪兒疼?”
李凝貞摸了摸額間的汗漬,覺得身上也汗津津的,啓脣的動作十分無力,“小腹疼。”
李凝照看她的目色有些怪異,問:“你小日子到了?”他之前一直沒好意思問。
李凝貞面色發紅,說:“月末纔到,這才月中……”
“我扶你去淨房看看。”
李凝貞沒拒絕,她覺得李凝照說的可能是,但卻覺得不可能是,因爲她小日子這幾年已經是雷打不動的日子了。
去了淨房,果真沒有李凝照說的那樣。李凝貞鬆了口氣,生怕她小日子錯了信期惹出禍端來。
李凝照見她出來後的神情鬆快,也知曉應該不是。只是他免不了要想,李凝貞以往處理這些事是否得當,可會影響她身子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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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過半的時候,司農寺少卿和戶部司儲郎中將吉州情況一一稟清。
二人都還有事情忙,司農寺少卿倒是跟李凝照和李凝貞提了一事,他說:“二位殿下,吉州太守當初是京官,是我們司農寺出去的,司農寺前任司農卿算是應太守的恩師。”
李凝貞多問了句:“既是京官,應爲民是如何被放到吉州做太守的?”
司農寺少卿答話:“五殿下問的在點子上,應太守隨我們前任司農卿,整日裡就愛專研稻種培育,後來延誤了一項差事,謫守吉州了。”
李凝照蹙眉,問:“應爲民在稻種培育上可有什麼成果?”
司農寺少卿笑道:“回三殿下,應爲民在稻種培育上頗有天賦,當年就培育出比占城稻還要高產的稻種。吉州能有此政績,也實屬正常。”
話到此處,李凝照和李凝貞約莫聽出點意思了。
這司農寺少卿恐怕是受了什麼人的託付,來幫應爲民說好話的。
司農寺少卿走後,二人開始推敲應爲民政績真僞。
李凝貞說:“能報上來,已經就是經過層層覈查,想來應該是沒錯的。只是,卻將洪州太守政績擺在一塊,就有影射之嫌了。”
李凝照怎能看不出來,卻問她說:“不是讓你看洪州太守的履歷了嗎?可看出什麼名堂來?”
李凝貞一愣,一時半會也想不出名堂在哪裡,便又去翻看洪州太守的履歷,細細看了幾個來回,也沒看出名堂。只能再看向一側清閒的李凝照。
李凝照把一本卷宗扔給她,說:“只看那個是看不出什麼名堂,兩個一齊看,若再看不出名堂,你可就要挨罰了。”
李凝貞也不看他一眼,對他的話置若罔聞,辦公事的地方誰有閒心理會他。
這本卷宗是吏部官員的記錄,與洪州太守的卷宗唯一相同之處,是一個人的名字——胡佩,時任吏部司的員外郎。
李凝貞點點出這個名字,道:“難怪應爲民的卷宗與洪州太守劉切放在一塊了,一個稍不留神,就會給應爲民帶來致命打擊。這招十分陰險。”
李凝照頷首,“這樣的小把戲年年都有,今年兩位皇子經手考覈再審,居然還敢來這一出,五弟以爲這胡佩是借了誰的膽子?”
李凝貞猜度不出,想了想道:“無論借了誰的膽子,都是其心可誅。想那應爲民若真是專研出如此高產的稻種,朝廷卻還沒有詳細瞭解此事,便將他政績劃了下去,可就傷了臣子心。屆時再有人稍加撫慰應爲民,得到了他的支持,便可方便屯糧,這意味着什麼,三皇兄比我清楚。”
她說的頭頭是道,有理有據。利害之處,清晰可見。
李凝照有那麼一瞬間晃了眼,覺得李凝貞變了個人,卻又覺得她合該如此。
她不是個蠢笨之人,甚至還是個膽大包天的,若不然也不能身爲女子做男皇子。可也正因此,才唯唯諾諾的掩蓋了她原有的鋒芒麗色。
李凝照饒有興致的看着她,眸色中的打量更加明顯了,問她:“依照五弟所言,此事該如何處理?”
是息事寧人,還是拿住發作?背後牽扯不清的是何人,他們能否能與對方作對,這都是問題。
入朝說是簡單的事,在朝的一舉一動,牽涉到哪些人,要犧牲哪些人的利益要害,是否承擔的起反噬,都是要仔細考量的。一旦一步出錯,就得步步錯。朝堂鬥爭,鮮少有兵不血刃的。文臣口誅筆伐,可不是說着玩的,逼死的人不在少數。
李凝貞心中有數,卻還是做出了決定,鄭重說:“若應爲民真有此等本事,當及早爲朝廷所用,以利天下萬民。豈能白白折在爭權奪勢裡。”
她倒是有顆赤子之心,李凝照想。
李凝照擱下卷宗,也做了決定,“五弟既如此說,那便將計就計,先穩住此事背後之人。另外秘密回稟了父皇,派人去吉州把應爲民保護起來,若是能不驚動幕後人,便將應爲民護送上京。”
李凝貞頷首,“三皇兄之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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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日落,到了放衙的時辰。
李凝曄最近喜歡跟着李凝照和李凝貞,想組個皇子三劍客。
放衙之後,他又來了。
冬季天色黑的早,路上置有的燈籠輝火暗淡無光,像是在地上灑了層初晨時的曦光,路徑十分昏暗模糊。
天氣愈加寒冷,原本騎馬上衙的李凝照也換了車馬。
三人兩輛車馬,李凝曄卻非要跟李凝照和李凝貞擠在一輛車廂。
上次聽暗衛周瀚說老三身手不凡,李凝昳轉臉就暗示了太子。
李凝昀受皇后影響,性子越發多疑,他的人未曾見過老三的真本事,所以挑了個時間去試老三身手。
就在今夜,李凝昀手底下的大內高手趁夜而來,殺得三個皇子措手不及。
李凝曄和李凝照都是會武的,兩個人都加入了戰局。李凝貞有點三腳貓功夫,眼下沒人專門守着她,她只能又提劍自衛。
刺客們都是衝着李凝照的,李凝照也察覺了,想到定是上次與韓懷晰動手的事被人知道了。這纔有人故意想試探他來了。
李凝照有所保留,大內高手就投其所好,直接殺向李凝貞,逼他顯露看家本事。
李凝貞那點三腳貓功夫,自然敵不過大內高手,當即被劍勢劃到在地,直接跌坐在地。
剎那間,她感受到的不是跌坐帶來的力道衝擊,而是小腹疼痛間涌出的溼熱。
李凝照飛身而至,一劍封喉對方,便去扶起李凝貞,她卻怎麼也不起來。
李凝貞聲似蚊蟲細微,說:“我…信期到了……”
李凝照愣住,見她今日常服是一件白中帶淺藍的衣袍,不由得擰眉——李凝曄還在。
他合計之後,拉起李凝貞,直接起劍劃開一個刺客動脈,濺得李凝貞背後全是血跡。
藉着微弱燈輝,隱約可見李凝貞衣袍某處的血團。
刺客們本就是試試李凝照身手,若是能折損皇子們的人手自然好,不能就退。
李凝曄空出了手,發覺這邊的情況,也趕了來。
他看向李凝貞,對方眉宇間有隱痛,便問道:“五弟受傷了?”
李凝照當即道:“五弟確是受了點傷,四弟,我先送五弟回去,你善後,回去時小心些。”
李凝曄點點頭,如今大哥和二哥正鬥得如火如荼,卻還是能空出手來折騰弟弟們。
李凝貞向李凝曄辭別,“勞煩四哥了,回頭謝四哥。”
李凝曄擺擺手,“你趕緊回去吧,注意傷口。”
他二人轉身而去,李凝曄卻看着李凝貞身後的血跡,愣住了。
別處都是橫濺開的血痕,只有一處不尷不尬的是血團。
李凝曄似曾相識,依稀記得府中側妃也曾如此過。
他不禁想追上去,重重思慮卻束縛住腿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