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和了那些日子,到了大年三十,偏偏又下起了雪。
貼春聯這樣的事情,本來是無論如何用不着韻清動手的。只是這丫頭偏是個好動的,踩了凳子爬上爬下,處處不讓人,把太妃等人看得直搖頭嘆氣,喜氣卻不知不覺爬上了嘴角。
韻清從凳子上跳下來,呵了呵凍僵的小手,笑道:“再冷下去,手都凍掉啦!”說着卻又不安分地跑到屋外,看旁人清掃院子。
太妃笑着搖搖頭:“人老了,就怕過年。只有小孩子還興高采烈的。”
紫蕤笑道:“可不是,這一天工夫,就沒見她消停。跑來跑去的,她也不嫌累。”
青鸞神色複雜地看了紫蕤一眼,馬上又垂下眼瞼,露出一貫溫婉的笑容:“師妹一直是這個樣子,也不知何時纔會長大。今夜守歲,還不知她又會想出什麼鬼點子呢。”
衆人只管坐了喝茶聊天,誰都沒有留意,本該在院子裡笑鬧的韻清,此時卻已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直待晚飯時分,衆人等得不耐煩時,才見韻清風風火火地從外面跑了進來。
蕙茹接下她手中披風,笑問道:“王妃這是哪裡去了?這大冷天的,竟跑了這一臉的汗!”
韻清笑道:“呆得煩悶,突然想起那年吃的帶果仁的年糕味道不錯,偏我們又沒有做,只好自己跑去買了!誰料跑了幾家點心鋪子都沒有,險些兒就買不到了,還是冷香齋的東西齊全啊!”
衆人對韻清時不時的突發奇想早已見怪不怪,如今聽她爲了幾塊糕點竟冒雪跑了幾十里路,也不過一笑就罷了。
因是除夕,晚宴擺在了前廳裡,太妃、紫蕤及天隱門衆人都在。畢竟是江湖中人,幾碗清酒下去,衆人也不像平日在太妃面前中規中矩,漸漸都隨意起來。
韻清坐在太妃下首,一面忙着替太妃斟酒、佈菜,一面又留神聽着衆人高談闊論,一個不留神,裙裾被椅角扯了一下,竟控制不住向後倒去。
坐在她下首的天隱門三當家穆羽見狀,慌忙伸手扯住了她:“王妃小心!”
韻清在他扶持下站穩了身形,卻非但不開口道謝,反而撇嘴道:“我很不高興!”
衆人忙問原因,韻清滿臉鬱悶:“你們大家都是兄弟姐妹的,卻都叫我王妃
,好像只有我一個是外人!”衆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瘋和尚亦嗔呵呵一笑:“我大和尚也老早就覺得彆扭了!小丫頭慣不會拐彎抹角,分明就是我輩中人。成天王妃王妃的,你不難受我們也難受了!”
穆羽笑道:“那日見王妃身手,只怕未必比我等遜色,既不想當外人,不如加入天隱門,做我們十六妹如何?”
不待衆人反對,韻清早已跳了起來:“好啊好啊!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們可不許反悔!”
太妃只得笑着嘆氣:“這丫頭,成何體統!”說雖說,卻也並未認真阻止。
韻清的身手,別人不知,紫蕤是大致有數的,他早有意讓韻清入天隱門,只怕她不肯屈尊。今日這番情形,他自然樂見:“可別只當說笑,天隱門中自有規矩,你若肯遵守,改日真個開壇收你入門了!”
韻清笑着起身,像模像樣地向紫蕤深施一禮,“多謝門主!”衆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除夕之夜,按慣例是要守歲的。太妃是上了年紀的人,尤其講究這些,故而此時韻清與青鸞都在太妃屋裡陪着,紫蕤卻因分壇來人稟事,尚未歸來。
屋子裡炭火燒得很旺,聽着窗外呼呼的風聲,愈覺溫暖宜人。
韻清是慣於早睡的,此時她獨自坐在窗邊,無聊地拿了剪窗花剩下的紙胡亂剪着。雖有慧茹在一旁湊趣,仍覺得睏意一陣陣泛上來。
太妃與青鸞下了幾盤棋,亦覺睏倦,便有意高聲問青鸞道:“日裡你說你師妹慣會出鬼點子,此時我怎見她也只管躲着打盹?怕是鬼點子都用完了吧?”
青鸞會意,跟着道:“沒準兒。青鸞只記得前些年師妹鬼主意層出不窮,誰料如今江郎才盡了呢!”
韻清聽着她二人激將自己,只得道:“何苦擠兌我!主意我這裡倒是用不完的,只怕你們不敢玩呢!”
太妃笑道:“正是要聽聽這不敢玩的鬼主意!”
韻清跳起來唱道:“那好,蕙茹姐取過暖酒來!願意玩的,且來聽我的號——令!”
蕙茹也正待得煩悶,聞言忙去取了酒來溫着,笑道:“且看王妃會玩出什麼花樣,只會給人灌酒可不是本事!”
韻清趣道:“還沒開始,有人就先怯了!你呀,就等着
喝酒吧!”一面說,一面擺了酒盞和點心,笑向幾人道:“規則很簡單,在場都是讀過書的,成語接龍太沒勁,咱們就玩詩詞曲賦接龍,接不上的呢,歌舞曲詞,不拘什麼隨便罰一段就是。”
惠茹忙道:“我不來,歌舞曲詞我是一樣兒不會的!”
韻清拉她坐下道:“所以給你備了酒啊,不受雅罰的,自覺飲酒一杯,醉倒不管!”
衆人依序坐定,太妃首先沉吟道:“從我開始?那就‘北風捲地白草折’吧。”
韻清嗑着瓜子,含混不清道:“折戟沉沙鐵未銷。”說完挑釁地看了青鸞一眼。
青鸞放下茶盞,不慌不忙:“銷得煩蒸古道邊。”
蕙茹讀書不多,本來只待罰酒,聽了這句,猛想起前日讀的詞,忙喊了起來:“邊城落照孤鴻外!”說罷自己心下得意,不由得笑了起來。
韻清笑着讚歎:“蕙茹姐越發長進了!”蕙茹霎時又臉紅了起來。
又輪着太妃,她思索了一陣,方道:“‘外’字倒不太常見,險些難住了我。‘外欄黃鵠下’可還使得?”
韻清擡眼看了看太妃得意的神情,笑道:“這也難不住我,‘下山回馬尚遲遲’,如何?”
青鸞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情:“遲日曈曨光破曉。”
話音未落,韻清已嘆道:“可惜可惜,只怕仍拿不住蕙茹!”
果然蕙茹已拍起了手:“謝天謝地,還是鳳姑娘疼惜人!‘曉星寥落春雲低’,還可以吧?”
太妃點頭讚許,又續道:“‘低語前歡頻轉面’。丫頭可還接得上麼?”
韻清把手中瓜子往盤中一擲,喊道:“‘面上減除憂喜色’,師姐請接招!”
青鸞捏着茶盞,臉上漸漸淡了笑意:帶“色”字的詩詞或許不少,但大都用於山色、柳色這類修飾,首字用“色”的還真不多見。這樣想着,額角漸漸沁出了細細的汗珠。
等不及讓她緩過神來,韻清已撫掌大笑道:“師姐認罰吧!師姐的湘北山歌唱得可好了,別假裝不會哦!”一壁鬧着,隨手竟將茶盞打翻,茶水灑了一桌子,她也不去管。
正在熱鬧,只聽外面笑道:“這又是鬧什麼呢?”衆人看時,見紫蕤已帶了墨兒掀簾走了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