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遙離宮了。
——她本也是爲治療帝君之病而來,如今帝君故去,自然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的。玄武門上,靖榕見花遙漸行漸遠……城門樓邊,那羣曾被花遙救過的士兵,則是大喊三聲:“神醫慢走……”
花遙那單薄而孤寂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天邊。
唯有這蒼涼之意不改。
——終究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這去病宮,原來算不上熱鬧,此時自然也算不上是冷清了。
往日裡帝君還有陸廉貞作陪,倒還算是有個伴兒,倒也不算孤單,如今,沒了陸廉貞與他說說話,他該是何等可憐呢……
——於是走了陸廉貞,接下來,便是靖榕了。
靖榕說的故事,大約也不如陸廉貞動聽。陸廉貞雖是個喜怒無常的人,卻是個極有表演天賦的人,他善於表演,也善於將故事,一個呆板的故事,在他嘴裡,總是能變出一些特別的新意來。
而靖榕所講的故事,與其說是將故事,倒不如是敘述,她聲音平板,也沒有什麼大的起伏,感情也不豐富,倒更像是一種敘述。
“以前,有一隻小狗,很小很小,瘦的皮包骨頭的一隻小狗,那隻小狗沒有父母,一直在流浪,受慣了餓,也有幾次要餓死的經歷,但總算還是很勉強地熬了過來,可某個冬天,它真的快要餓死的時候,有人在它面前丟了一根骨頭——那是一根熱氣騰騰,剛從鍋裡面撈出來的骨頭,上面還有好多瘦肉——可是它太燙了……如果吃下去,就會被燙傷喉嚨,可如果等它冷卻,卻不知道會不會有其他人把它搶走,或是在等待的那段時間裡,小狗就餓死了……”靖榕替帝君掖了掖被角,繼續說道。
“小狗啊,當然是吃了,雖然被燙的嘴巴里面起了水泡,喉嚨裡面燙出了鮮血,可它還是很高興地把那塊骨頭吃了……只因爲吃了,才能活下去……雖然吃了一些苦,但終究還是活下去了,不是嗎?它很感激那個將骨頭丟給他的人,所以和它回了家,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個人,根本就可以丟一塊溫溫的肥肉下來,可他卻偏偏丟了一塊滾燙的,上面只有幾點肉絲的骨頭下來……”
“那那隻小狗,會恨它如今的主人嗎?”靖榕的故事尚未說完,卻只見去病宮外姍姍來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穿着九龍鳳冠,可身上的穿着,卻並非鳳袍——她裡面穿着一件雪蠶絲做的長衫,而長袍之外,乃是穿着一件由金絲所製成長袍,長衫之上以銀絲暗秀着張翅欲飛的鳳凰,而這金絲長袍靖榕曾在換裝大會上,於宸妃身上見過,可這一件,卻是更精緻,更精細一些……
等那人來到自己近前的時候,靖榕才發現,原來此人,竟是皇后。
“皇后娘娘。”靖榕對皇后施了個宮廷禮數。
皇后落落大方將人服了起來,卻是問道:“陸貴人,你尚未回答我,那小狗,是否會恨它的主人?”
靖榕搖搖頭回答道:“若是沒有那位主人,這小狗如今早已經餓死了,哪還有恨?”
皇后聽完,臉上露出一絲淡笑,一步一步走到帝君屍首身邊。
——靖榕曾聽宸妃說過,這金絲線衣,乃是金城少主所制,是金城貴女出嫁之事所穿的嫁衣。
皇后當年出嫁,乃是百里紅妝,大紅衣衫,九鳳臨頂,被帝君迎進皇宮的——她出嫁之時,並未穿過這金城女子出嫁的金絲線衣。且皇后只是一位東鐵民女,那時又如何能擁有一件金絲線衣呢……
她一步一步,走的極慢,雖是慢,且優雅,那金絲線衣拖在地上,沙沙作響,皇后頭上飾品環佩叮噹……說不出的雍容,說不出的貴氣,卻是給一個死人看的,卻也是說不出的詭異。
“若愚……我來見你了……”皇后輕聲輕語說道。她喊的不是陛下,不是帝君,而是他的名諱,若愚,秦若愚。
只是躺在牀上的帝君,仿若不聞,不睜開眼睛,不看看這人間難得的美色,實在是暴殄天物……
可皇后並不在意,依舊以那雙保養的極好的素手輕輕撫摸着帝君那冰冷的臉。
“二十多年前嫁你,到如今兩人近已白首,未有一件事情遺憾……那便是未能穿上我親手做的金絲線衣給你看……”皇后微笑說道。
可靖榕一聽,卻是側目。
“如今你走……我卻不能陪你……而這遺憾,也終究成了遺憾了……”皇后在笑,卻也在哭,淚水如涌泉一般流出,止也止不住。
皇后微微站起了身子,輕輕搖了搖手。不多時,進來了十二個黑衣人,具是一樣的打扮,自是其中兩個略矮,似女子一般,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黑衣加身,黑紗蒙面,唯有手中一柄利劍泄露了他們的身份。
那利劍劍鞘乃是以黃金打造,上面刻着繁瑣而不明的花紋,而劍柄最末端,卻是雕着一朵以黃金製成的蓮花。
——金城十二衛!
竟是金城十二衛!這十二人乃是頂尖高手,這十二人聯手,甚至可與陸廉貞相匹敵,只是這十二人素來只留存於金城之中,而能調動他們的,唯有金城少主。
“皇后,你竟是……”靖榕遲疑問道。
“我便是金城少主,又能如何?終究保護不了自己所愛之人,終究看不透自己的心,終究只能看着若愚眼睜睜離去……”皇后這般說道。
金城少主富有四海,富可敵國,金城中人稱其爲少主,這外面的人,卻便以爲她是個男人了。可金城少主所制之物,除了少數刀劍之類男子應用之物,多也是項鍊、手鍊、首飾盒等女子應用之物。且此人是愛荷之人,所製作物品裝飾物,多是荷花——而皇后也恰好是愛荷之人。
靖榕此時想做的,卻是笑。
——那幫大臣不願忍痛皇后地位,除了皇后無子外,另一個,便是她無權無勢,身後無勢力支持。
可他們卻也沒想到,這所謂“無權無勢”的平民皇后,卻是富可敵國的金城少主。
若是他們知道,想來是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的。
真是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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