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看似醉意闌珊的動作,卻弄得人心裡一顫。
明凌本是憤恨,可此時眼神之中卻帶着一點看好戲的神色——連是她都知道,宸妃問起這個問題來的時候,要的,是陸靖榕否認的答案,沒想到陸靖榕竟是承認了,還承認的如此不卑不亢。
宸妃一向不是個寬厚的人,如今陸靖榕這樣一回答,倒是無異於自掘墳墓。
連明凌也明白的事情,靖榕如何會不知道的。只是這幾日他被宣召入去病宮的機會太多了,甚至多過了宸妃、柔妃。
便是別人不說,這幾位娘娘又如何不知道呢?
與其讓別人口蜜腹劍地說上一通,再是挑撥離間一番,豈不是反而多了一大堆麻煩,倒不如自己先將話挑明,雖是引得宸妃一事恨意,但反而是以退爲進,有了可以說下去的話頭。
只見宸妃酒杯落地之後,一位侍人來撿,宸妃卻是眼中閃過一絲狠戾,藕色的繡花線上繡着幾朵梅花,而那鞋子擡起,再又重重落下。那侍人猝不及防,被一腳踩下,卻是彷彿早有準備一樣,連那聲疼也沒喊出來。
幾塊小瓷片刺進了那侍人掌心之中,血霎時流了出來,可卻無人在意。做了此番動作之後,宸妃又看了一眼靖榕,彷彿無意。
靖榕看了一眼宸妃踩在在侍人手上的腳後,又淡淡說道:“只是這次次服侍,皆有花遙神醫在旁。神醫未帝君醫治,一人是做不來的,太醫院的人也不大趁手,剛好我又學過一點醫術,這才讓我去幫她的忙。”
這一開口解釋,解釋的乃是大大的實話,只是隱去了花遙曾經名叫陸遙,而與靖榕一樣同是秀女,又被明凌毀容,卻被靖榕救過這一事。
宸妃聽後,臉色雖是未變,可眼底卻顯出一些輕鬆姿態來,只見她的肩膀微微下垂,踩在那侍人手上的腳也鬆開了。
那侍人趕忙收拾地上一地碎片與一地紅血……
“帝君的病……”宸妃臉上露出擔憂神情。
帝君未必愛這些女人,可這裡每個女人,多多少少都會愛着帝君,有些人是似愛非愛,有些人是懵懵懂懂,有些人是轟轟烈烈,有些人是愛恨交織,有些人是因愛生恨,有些人是日久生情……
這些後宮中的女人,合集了這世上幾乎所有的愛。
只是帝君的寵愛,卻永遠只給了一個人。
靖榕沉默一陣。
她臉色不好,似乎想到了什麼事情。宸妃自然也看的不出來,只是不願意明着提起罷了。
雖然花遙給出的風頭是帝君疾病將好的消息,可前些日子大皇子卻突然叛變,這對一個病中的父親又是何等的打擊啊。被這件事情一激,若是便這樣故去了,好病變惡病,倒也猶未可知。
看宸妃此時關切模樣,倒是真真切切看不得假。
後宮之中必是有一人下毒害了帝君,看宸妃此時模樣,斷然不像是會下毒害帝君之人,可……
靖榕想到關在天牢之中的麗妃,麗妃時而瘋癲,時而清醒,瘋癲時候恨不得殺死帝君,清醒之後卻愛帝君愛的轟轟烈烈。又有誰能保證,這關切的麪皮下,其實有着的一張惡毒的面孔呢?
靖榕只是看多了很多事情,看透了很多事情,看慣了很多事情,可看的事情再多,她也終究只是一個女人,只是一個人而已。沒有火眼金睛,看不透那精緻麪皮下的一顆心。
“帝君他……很好……”靖榕說出的,分明是違心的話,可是她的表情卻認真的很,彷彿自己說的,真是一句真話一樣。
“是嘛……”宸妃拿起一杯新酒,又是喝了一口,徐徐說道,“好?怎麼會好?帝君怎麼可能好?”
靖榕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自己剛剛說的事情有破綻,還是宸妃知道了什麼,若是宸妃知道了什麼,那豈不是帝君將死這個消息別人也有可能知道。若是這件事情傳到了郝連城鈺的耳中……
她擡起頭,看了看宸妃神色,只見宸妃未在看他們,而是看着天邊那無風有云的景色,此時已經接近太陽落山之時了,天氣有了一些濃重的寒意,可天邊的火燒雲卻是美的讓人錯愕。那紅色的夕陽,美的,幾乎讓人討厭。
“帝君遭遇自己孩子的背叛,他此時怎麼會好……”默默的,宸妃說出這樣一句話,夕陽的紅色映照在她的臉上,讓她那張白皙的面孔透漏出一種詭異的血色。
——原來宸妃說的,是這個。
靖榕在心中微微呼出一口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宸妃突然笑了,她先是微笑,再是大笑,最後竟是笑岔了氣去,直撲在桌子上,起不來——想來她必是醉了,一個不醉的宸妃,如何能夠這樣放肆的大笑呢?
“便是這樣的兒子,便是這樣的兒子,帝君竟然還要將皇位傳給他!”宸妃猛地站了起來,杯中之酒又再一次落地,染溼一片土地。
——宸妃竟然知道了大皇子那懷中聖旨的內容。
她這樣怒意的動作,自然是嚇的所有人都跪下了。
“你跪什麼?”她踉踉蹌蹌,滿眼血紅地走到靖榕面前,用滿是醉意的口吻問着靖榕,“他們可以跪,你爲什麼要跪?”
靖榕不回答,只低聲說了一句:“娘娘,你且醉了。”
“醉?”宸妃擡起了靖榕的臉——那並非一張太過漂亮的臉,她的五官也無一處精緻的地方,可和在一起,卻看着讓人舒服,可也只是舒服而已,算不得絕色——“啪”像是想到什麼讓人生氣的事情一樣,宸妃一巴掌打在了靖榕的臉上。
那是何等怒意的一巴掌啊,靖榕的臉上,瞬間便染上了血色,脣角也裂開了……
文音看靖榕這幅模樣,也不顧什麼禮節,便是擋在靖榕面前,宸妃也不知找了什麼魔,便又要伸手去打,可這一次,卻有文音擋在靖榕面前……
宸妃看着文音那張可愛、白皙、而又單純的臉的時候,這巴掌,卻又怎麼,也打不下去了。
她頹廢地退了幾步,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她一向都是挺直了腰板的女人,可此時,她的肩、她的背,都鬆鬆垮垮的,彷彿一把被使用了太多次的弓一樣。
靖榕抿了抿嘴脣,給了文音一個不太過分的笑容——我沒事的。靖榕的笑容給文音的,便是這樣的意思。可文音看完靖榕的笑容之後,心裡卻是吃了黃連一樣的難受。
——她一向便是這樣的女子,從文音認識她後,便是這幅模樣,無論再苦再累,都只自己承受,給予別人的,卻永遠都是一副“我沒有什麼事情,我一點也不痛”的模樣。
可是,她比誰都痛,比誰都難受。
文音將靖榕扶了起來。
宸妃看似也是累了,便也不做計較。
這宴席,看來也是要散了。
宸妃揮了揮手,示意這次宴席的結束。
文音扶着靖榕,一步一步走出宸妃後花園。
這場宴席裡,文音、靖榕、宸妃都是敗者,可唯有一個人勝了,那個一隻在看着好戲,不發一語,看着靖榕被掌摑的明凌。
她此時幾乎要笑的大叫出來,可是到最後,她終究還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