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病宮所建自然不如皇上寢宮繁華,但也算得上金碧輝煌,雕樑畫棟。左右兩邊各站着一個宮人,雖是宮人,卻身高八尺,體態壯碩,太陽穴微微凸着,這手雖是垂在兩邊,手背上卻是隱隱有一點青筋。
靖榕心下了然,便只把侍人宮女屏退在宮外,獨自一人進宮。
本以爲其他四人該是歡欣雀躍,早就等在殿內,心心念念盼着陛下臨幸,可哪知道,她竟是最快的哪一個。
這去病宮是宮中貴人養病之地,自兩年前陛下病倒,便一直宿在這裡。去病宮乃是一位高人所設計,冬暖夏涼,無蟲無蛀。所以此時雖是夏天,可去病宮中竟有些涼意,且偶有風穿堂而過。且去病宮中並無門窗,只是用一層層白色的曼紗來裝飾,風一吹過,曼紗飛舞,竟有一點點如入仙境的感覺。
“竟是有風。倒是稀奇。”靖榕小聲自言自語說了這麼一句。
卻聽到有人附和,那聲音既美且柔,還帶着一點飄渺,加上這周圍白紗曼曼,竟仿似仙音嫋嫋:“這宮中四處皆熱,四處皆悶,卻唯有這去病宮中有風,確實稀奇。”
只見一隻玉手撥開眼前曼紗,那玉手如雪,稱在那白紗上,竟無一絲突兀之感。而一位宮裝麗人,則嫋嫋婷婷立在那白紗之後,麗人極美,卻不及宸妃明麗動人,卻帶着一股子飄渺仙氣,雖是略有些上了年紀,卻一點也不顯老態,反而是越發的動人,讓人不忍褻瀆。
而這位美貌女子,讓人記住最深的,卻不是她的仙氣,而是眼角下的一點淚痣……
靖榕急忙跪下,口稱:“麗妃娘娘金安。”
原來這仿如仙女般的宮裝麗人,乃是帝君娶的第一位妃子——李尚書之女,麗妃。
宮中的女人,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本事,將自己的年齡掩蓋的很好——皇后如此,宸妃如此,麗妃亦如此。這三妃一後,哪一個都看不出已經是可以做靖榕母親的年紀了。
因爲啊,宮中的女人,她們身後的勢力是資本,他們的子嗣是資本,他們那長盛不衰的容貌,亦是資本。她們用這些資本換取聖寵不衰,不知不覺間,這夫妻間的事,在皇家,竟演變成交易的戲碼。
那麗妃一愣,便是快步走到靖榕身邊,將她扶起,柔聲說道:“陛下今日有些好了,聽說皇后爲他納了些妃子,就想起來看看。”
靖榕點點頭。
麗妃一笑,又說道:“你別怕,陛下乃是明君,又是難得的和善之人,必是不會薄待你們的。”
“謝麗妃。”靖榕又說。
“你這孩子,何必如此拘謹。可告訴我,今年幾歲?”麗妃看靖榕有些不自在,便與靖榕聊起了家常,倒是半分架子也沒有。
“十……十六。”靖榕開口說道。
“十六啊。倒是和我入宮的年紀相仿。”像是回憶起什麼往事,麗妃柔聲說道,“我亦是這個年紀進的宮,想來,我已經在這個宮中呆了二十年之久了。可轉念一想,往事卻彷彿還在眼前。我還記得初見帝君時的模樣……”
靖榕看着眼前那年逾三旬的麗妃,彷彿陷入了回憶中一樣,眺望着遠方無垠的天空。
“竟是二十年了。一轉眼,我那笙兒都已經十九歲了……”那她聲音,既輕且柔,竟彷彿真似從記憶裡飄出來。“笙兒丰神俊朗,少年英才,真真像極了陛下過去時的模樣……”
父母眼中,孩子總是最好的,陸靖榕亦從陸廉貞口中聽過那秦笙的名字,不過陸廉貞對秦笙,卻是另一幅評價了——
“秦笙?看起來是個好運的傢伙,生的早,佔了大皇子的位子,虛長了二皇子兩歲,不過,卻也是個可憐人而已,身後勢力不如二皇子、三皇子,自己的母親又不受獨寵,雖然是個男的,只可惜那宸妃、柔妃也生了兩個男孩。這男孩子一多,就不值錢了。況且還是個愣子,半點不如二皇子機靈。”尤記得那時候陸廉貞是這樣說的。
——在那之前,他剛剛到大皇子的府邸上,去白享了一頓山海宴。
可在麗妃的口中,秦笙卻成了一個與陸廉貞口中所描述的,完全不一樣的人。
“好了,我也該走了。”麗妃本在眺望殿外,此時卻突然開口這樣說着,靖榕順着她原本的目光看去,發現那一架架坐輦正從遠處被擡來。
麗妃雖是笑着,可眼底卻閃過一絲落寂——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說的,便是這個吧。若是尋常人間,當家納妾,前面幾位夫人還可以埋怨幾聲,可身在帝位家,君上納妃,前面幾位妃子卻還需要笑臉相迎,不得露出半分不滿意。否則,便是一個欺君之罪。
麗妃緩緩走出宮門,不久便消失在門外,而不多時,一架架坐輦又如潮水一般,涌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