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次中有八九次,黃晟都是一個人來,一不約人,二不談事,喝完一杯咖啡就走。
黃晟的腦子被驢踢了,還是嫌錢多的沒地方花了?
一杯咖啡十幾塊,頂的上一個普通工人一月的工資了。
常聽一個人跑去喝悶酒的,沒聽說過經常一個人跑去喝咖啡的。
方不爲直覺有問題。
黃晟是來傳遞情報的,還是來接受指令的?
黃晟是黃浚的兒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親近的不能再親近了,用來傳遞情報更好。
而且黃晟也不是沒有嫌疑。
方不爲懷疑,到南京僅僅半年的黃晟,之所以能結交到那麼多的要員,八成是受黃浚授意。
他從反諜股挑了一個眉目順眼的特務,扮成咖啡館的侍應生,專門用來摸排到過這間咖啡廳的客人的底細。
另外,方不爲還派了兩個好手,專程盯着黃晟。
黃浚是老狐狸,防的滴水不漏,方不爲就想從黃晟的身上打一打主意。
等了兩三天,終於等到黃晟又一次去咖啡廳了。
方不爲與黃晟基本上前後腳就到了咖啡廳。
方不爲特意選了一個開闊的位置,廳內一切都概入眼底。
馮家山帶着幾個手下守在門外及樓下,以防萬一。
八月的天氣,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正午時分的太陽,能把人的皮給曬焦了。
街上的黃包車伕,大都穿着犢鼻褲,有的光着膀子,有的至多穿一件棉布馬甲。
黃晟卻穿的西裝革履,連裡面的馬甲也沒少,頭上甚至還戴着一頂禮帽。
看黃晟滿頭大漢的樣子,方不爲頓時生了疑。
你當南京八大火爐之一的別稱是開玩笑的?
穿西裝也就罷了,這麼熱的天,戴頂帽子是什麼用意?
難道只顧儀度,不管溫度?
等後面幾位客人進來之後,方不爲也猜出了個大概。
還真是隻要風度,不顧溫度,一個比一個穿的正式。
都是媚洋思維在做祟,好像不穿西裝,就不能喝咖啡了一樣。
就跟後一樣,你要用筷子吃牛排,有些王八蛋能笑話死你。
方不爲看着黃晟進了咖啡廳,把西裝和禮帽掛在門口的一排衣帽架上。
黃晟的身後沒客人跟着上來,下面的馮家山也沒發暗號,看來一切正常。
黃晟坐在了離方不爲不遠的地方,招手叫過了侍應生,只要了一杯咖啡。
方不爲則要了一份香草冰淇淋。
不奇怪,真叫香草冰淇林,還賊貴。
方不爲第一次見的時候,也驚爲天人,沒想到民國還有這玩意。
後來一看,一到夏天,南京滿大街都是推着蒙着棉被的小櫃車賣冰棍雪糕的小販。
也不便宜,一根最便宜的冰棍二十塊銅元,差不多是後世的二十塊錢。
方不爲打問過之後才知道,三十年代初就有這東西,不過不是國產的,是美資洋行生產的。
老闆是美國人,叫海寧生,創辦的雪糕工廠叫海寧洋行。
四七年,三代目從上海交通大學機電系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海寧洋行電力部做機電工程師。
也是那個時候,他從搞地下學生運動轉爲從事地下工人運動。
兩年後,全國解放,海寧洋行改名爲“上海益民食品廠”……
說起海寧洋行,就不得不說海寧生超前的營銷手段。
海寧洋行生產雪糕冰淇林的同時,先免費給各大商場,劇院,電影院等有消費能力羣體喜歡去的地方發冰箱,但冰箱裡只能放海寧洋行生產的商品。
是不是很熟悉?
後世都爛大街的營銷手段了,卻被後世奉爲教科書般的營銷方式。
但在當時,別說在中國,放在美國,海寧生都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根本原因之一是因爲冰箱貴!
一臺一百升左右的冰箱,售價五百到八百大洋左右,隔現在,就是十萬塊人民幣左右,三四臺就能換一輛大別克……
黃晟坐下之後,還是照例要了一杯咖啡,當然,肯定是熱的,燙嘴的那一種。
看完了一份報紙,喝完了一杯咖啡,等身上的汗差不多幹了,黃晟起身,穿好西裝,戴好禮帽,不緊不慢的下了樓。
這樣就完了?
方不爲緊緊的盯着黃晟的背影,直到他下了樓。
在這半個小時的時間裡,沒有任何人與黃晟交流過,就連那杯咖啡,都是裝扮成侍應生的特務端上去的。
黃晟坐的人靠牆的位置,這半個小時當中,也沒有任何人從他身邊經過。
方不爲又坐了十來分鐘,吃了一分牛排,提着西裝下了樓。
幾分鐘後,一個文質彬彬,三十歲出頭的男子進了咖啡廳,坐到了黃晟坐過的那個位置的旁邊。
咖啡廳走的是高端路線,生意不是太好,而且黃晟的那個位置也太差,所以整整一下午,再沒有人坐過黃晟之前坐過的那個位置。
一直到晚上十點多,咖啡廳打烊後,方不爲才離開了新街口。
他把黃晟看過的那張報紙都快翻爛了,也沒找出一絲的問題。
“桌椅底下全檢查過了?”馮家山不死心的問道。
“股長明鑑,卑職連一根頭髮絲都沒有放過……”裝成侍應生的那個特務叫屈道。
見了鬼了?
方不爲暗罵了一句,閉着眼睛回憶着黃晟進入咖啡廳之後的細節。
沒擡眼看過任何人,進去就開始看報紙,一直到離開。
也沒有任何人與黃晟有過眼神上的交流,更沒有打過任何手勢或暗號……
肯定是哪裡有問題。
不然黃晟不會動不動就獨自一個人跑到這家咖啡廳來喝那麼難喝的咖啡。
不是隻有方不爲覺的難喝,他之前分明看到,黃晟喝一口咖啡就皺一下眉頭,就跟喝黃蓮水似的。
咖啡難喝,牛排更難吃。
煎的還沒有夫子廟趕集的時候,小販擔子上的豬血腸好吃。
一看就知道請的是沒學到家的中餐廚子做出來的。
咖啡廳的老闆也沒問題,不但查了個底兒掉,還跟了好多天。
自己是不是把哪裡給疏忽掉了?
方不爲緊緊的皺起了眉頭。
過了兩天,黃晟又去了咖廳。
這一次,方不爲沒有提前進去,而是跟在了黃晟的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