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零二

四方的坊,街邊的排水溝渠,十字路口的架橋,寬闊的林蔭道,恢宏壯美的長安。

街上並排走着兩個人,約莫六七歲的白衣男孩並不出奇,他身邊那人卻引人側目。

一頭青絲沒有用襆頭束起,也沒有盤髻,只是用一條黑綢在腦後紮起一縷,與餘下的一起披在背後。一身墨黑衣衫,寬袍大袖,沒有顯得肥大臃腫,反而纖細飄逸。配上她被服色一襯更顯蒼白的臉色,和愈加赤紅的胎記,一派陰森鬼氣。

離春低頭對封亦然說:

“你是偷着跑來找我的吧?”

亦然不禁訝異:

“你怎麼知道?”

看你衣衫的質料,可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該是富家子弟吧。如果你家人知道你到亂神館來,必然遣僕從跟隨,也會給你足夠的銀錢,就不用你拿那玉來抵了。

離春心裡這樣回答,臉上卻只是神秘一笑,果然換來這孩子的崇敬與讚歎。

“館主你真如傳言所說有神力呢!不錯,我確是偷偷摸摸出來的。”亦然眼色一黯,“我也明白,這樣去求你太過輕率,實在不像樣子,可是,就算我與家裡人說了,只怕也沒人有心思管我。”

“怎麼?”

“自從我娘出了事,家裡就亂作一團了。大理寺的差役每天都來;爹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足不出戶,一切事務都交由趙管事處理;莫成和以往一樣劈着柴,看來卻很焦慮;紅羽她本應最清閒,卻整天自找事情做,做完了又揹着人去掉眼淚……大家都已經這樣愁雲慘霧的了,我還要去麻煩他們嗎?”

“剛纔你說的,莫成和紅羽,是你家傭人?”

“是。莫成是家裡的長工,主要幹些力氣活兒。紅羽是孃的貼身丫鬟之一,除了伺候娘,其他事都不用她做。”

“貼身丫鬟‘之一’?這麼說,還有其他?”

“是,還有一個叫紅翎的,在我母親橫死那天失去了蹤影。大理寺的人說,她多半與這兇案有關。”

“那麼,你請我叫你母親出來,是要她親口指認兇手,替她伸冤?”

“不是。我並不清楚,橫死與正常亡故有什麼區別,但我知道,將兇手繩之以法,是官府的事情。很多人說,現下主持大理寺的杜大人,斷案如神,是千古難得一見的奇才。如果是他,一定可以把兇徒繩之以法。”

“聽說近日杜大人家中有事,他請假回去探望,目前不在職位。如果要指望他,恐怕得再等些日子了。”

“那倒是不怕。早一日晚一日又如何?我娘也不能再活過來了。”

離春凝思片刻,似乎不敢盡信:

“你找我,就真的只爲了想見上一面?”

“還有,向她道歉。六天前,娘來責備我不好好唸書,整日胡思亂想,還胡說八道嚇唬她房裡的丫鬟。可是,我真的沒有說謊編故事,覺得委屈,心急起來頂撞了她。中午時我還在賭氣,她親自送來的飯菜,我一口也沒有吃。到晚間已經後悔忤逆,但是天早黑下來,我不敢走出房門去認錯,就睡下了,想着明日一早就去。第二日早上,我起來後,先往廚房走,想拿了早點送到母親房裡,求得原諒。經過柴房附近時,聽到一聲大叫‘夫人,您怎麼睡在這裡?’。我跑去看時,娘躺在水井邊,莫成正在探她鼻息。剛伸手到鼻端,就縮回手去,人也坐到地上。我當時還不知怎麼回事。後來一些人聚攏來,人叢中有人說‘報官吧’。很快來了許多穿着差官制服的,他們把孃的屍首擡起來時,孃的臉正好歪向我這邊,一股清水自她口中流出,劃過嘴角,直滴在地上……”

亦然正說得出神,聽見離春冷哼一聲,似乎十分不悅,立刻不再述說:

“實在抱歉,你討厭聽這些吧?”

“放心,我沒有氣你,只是在想,那些差役來辦案時,就沒有一個人過去把你帶開,任憑你在旁邊這麼看着?”

“是啊,怎麼了?”

“我就是在‘哼’這個!”

封家宅院門口,可不是一般的人多。

一名身着孝服的男子站在門前階上,身材魁偉但容色憔悴,俊秀的五官與封亦然有幾分相似。他身後站着個略低着頭,瘦削得尖嘴猴腮的中年人。

他們對面,站着幾位大理寺的差官。爲首一人抱拳招呼道:

“哎呀,封爺,您今天總算是出來了。”

那男子沒精打采地點頭道:

“是啊。這幾日悶在屋裡,做什麼都沒有心思,實在招待不週,怠慢各位了。”

“封爺說哪裡話?倒是我們每日來來去去的,給府上添了不少麻煩。”

男子搖頭表示不礙事。那滿臉的哀慼,連見多了苦主的差官也不禁動容:

“說句冒昧的話,您也聽我一聲勸:中年喪妻確是人間慘事,但人死不能復生,您可要節哀啊。”

“我自知人死不能復生,但是節哀……”男子悽然一笑,眉宇之間盡是愁苦。

差官見這情形,也不好再說什麼。靜默了一會兒,男子像是猛醒過來:

“看我糊塗的,就讓大家在這裡站着,快請進吧。”

正在這時,街上緩緩走來一羣身穿烏黑短衣的漢子,用木頭吊了什麼東西擔在肩頭。還沒有走近,其中一人就大聲吆喝:

“是封家吧?您定作的墓碑,給您刻出來了!”

正在張羅差官進宅的男子,一見他們,露出迫不及待的模樣:

“我一早起來,就是爲了等這個。快,快擡進去吧。”

他身後的瘦臉人,探出頭來說話:

“院子裡已經騰出一塊地方了,麻煩各位再多走幾步。等放下了東西,辛苦錢是少不了的。”

這人的話,本來殷切周到,但封家主人一聽,卻勃然大怒:

“什麼院子?難道,這樣重要的東西,也可以擺在院子裡的嗎?擡到我現在的臥房去!”

所有站在門外的人,聞言都一陣驚愕。先前說話那人,更是受到驚嚇:

“老、老爺!墓碑這東西,放在屋裡,大大不祥啊!”

男子霍然轉身,凝望着他,眼色迷茫不解:

“這哪有什麼不祥的?”說着眨眨眼,眸中透出決然的執念,“玉蝶她,生是我妻,死,亦是我妻!與我同室而居,理所當然,又有何不妥?再說,她身子那樣嬌弱,院子裡日曬雨淋的,怕會生病啊!”

說罷憐愛地撫着墓碑,嘴角露出微微笑意,轉身引領短衣的人們進去,把其餘人都撇在身後。

見到大理寺人衆魚貫而入,離春領着封亦然從樹後閃出。

“剛纔那個人,就是你爹?”離春問道。

“是。”

離春眼睛眯起,自語道:

“難以置信,近幾年聞名長安的富商封乘雲,竟然是這樣的人……”

亦然沒有聽見她的自說自話,只是專注地看着那棵藏身用的樹:

“你剛纔爲什麼不讓我過去,反而拉我避開?我還想把你介紹給爹呢,他也很想念娘。”

“我與大理寺的人有些過節,一時還不想見他們。”

“他們現在不在門口了,你我是不是可以進去?”

“嗯。”

亦然擡頭看看天色:

“近晌午了,可我家現在這樣子……對,我帶你去找紅羽,她總能給我們找些吃的。等酒足飯飽了,應該就能開始了吧?”

“開始?”離春搖頭輕笑,“你以爲招魂,還要附身,是那麼容易的嗎?需要作很多準備的。你知道,一個人活着,是由氣血支持的。人一旦死去,血便枯竭,氣也散去。如果想吸引魂魄歸來,我這身體只能提供血,還欠缺與亡者相同的氣。她生前呆過的地方,觸摸過的物件上,都遺留着她的氣息,所以,務必要到她的居所轉一轉,讓那些氣聚集到我體內。此外,還要了解她的經歷與喜好,看她對這世間的哪些人事物心存牽掛。萬事俱備後,就可以開始掐算時辰、方位與環境……總之,實在是麻煩啊。”

“原來如此。這麼複雜的話,大概要耗時許久了吧?”亦然看來有一絲失望,“不過,沒關係,多久我都可以等的。但是,”有些過意不去地偷覷着離春,“要做這許多工作,不用錢真的可以嗎?”

離春失笑:

“你把我離娘子當作什麼人了?我雖然不是什麼高尚人物,卻也不會出爾反爾!快別說這些了,想早些見到你娘,就馬上帶我去找你家那個紅羽吧。她是貼身丫鬟,見了她想必會很有幫助。”

“她現在多半在我孃的臥房。我們去那裡找她,也順便收集一些氣。”

封府內房屋衆多,花木扶疏,很是氣派優雅。奴僕卻沒有意料中的多,七拐八彎走了一路都沒怎麼碰到人。也許主母的亡故,真的讓府中蕭條了起來。離春本來擔心自己的形貌與身份會引起騷亂,現在倒是少了這份顧慮。

“這裡就是了。”

亦然推門進去,離春緊隨其後,眼睛打量着房間各處。

正在慢慢擦拭櫃子的女子轉過身來,先對着亦然叫了聲“小公子”,再疑惑地望向離春,所見形貌讓她不自覺打了個寒戰。

亦然怕她失禮,連忙說話:

“紅羽,快來見過離娘子。”

“離娘子?”紅羽睜大雙眼,“亂神館的?!公子,你莫非是要……”

話說到一半,便好像悟到了什麼,一雙美目緊緊地盯着離春,全無初時的畏懼之色。

離春也回視着她,一會兒以後,忽然皺起眉頭,半張開嘴像要說什麼,最終卻又抿起雙脣,邁步在屋裡轉起圈子來。

先走到櫃前,用手輕撫一下,看看指上,半點灰塵也無。櫃頂上扔着的那幅完成一半的繡品,也拿起來端詳一番。旁邊是一張樣子普通的八腳木牀,上方垂下紗帳,帳上繡着幾隻顏色鮮麗的彩蝶,被走過掀起的風一吹,便翩翩舞動似要飛出來。角落裡的妝臺上,擺着一隻鑲金的妝匣。離春走過時,順手抓起銅鏡,盯視着鏡中昏黃的人影很久。

紅羽趁着她不注意,衝亦然比手勢,使眼色,想要他說清這不速之客的來龍去脈。亦然全然不覺,只不明所以地看着離春摸這裡動那裡。

離春站在琴臺邊,低頭審視着臺角的香爐,手指挑動琴上絲絃,“嗡”地一聲。伴着琴音,她突兀地開口:

“亦然,你不是說,想向你父親引見我嗎?他現在多半在和大理寺的人談事情,你去他身邊等着,看他什麼時候有空見我。”

亦然點頭,應聲出去了。

離春見門關閉,反客爲主地坐到屋正中的桌旁,默默瞧着紅羽,眼神往對面的椅子上一帶。紅羽猶豫片刻,便坐到那裡。離春卻還是隻望着她臉,一言不發。

被那雙看不出心緒的眼睛盯了半天,紅羽終於忍耐不住,口氣難免有些不善:

“你把小公子支開,到底要幹什麼?”

“姑娘聰明。”離春一笑,“只因爲,我下面要說的,不太合適他聽。”說完眼睫一掀,眸中鬼氣乍現,“你家夫人,是溺死的吧?”

紅羽肩頭一聳,被她的語調凍僵,謹慎問道:

“你怎會知曉?”見她只是笑,就擅自揣測,“小公子告訴你的?不,應該沒有人說與他知道……”

但他卻看見,屍體搬動時嘴角流水。

離春笑得更深,語氣也更爲陰寒:

“自然是知道的人告訴我的。我一進這屋子,就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救命啊!好多水呀!快喘不過氣了,胸好悶,誰來救救我啊!!”

越說到後來,越是聲嘶力竭,鬼腔鬼調,直把紅羽嚇得臉色發白,急忙否定:

“你,你騙人!”

“你聽着不像,也是應該的。她的聲音,和我的並不一樣……”

“是不是,”小心翼翼地試探,“帶點閩南腔?”

“是啊,如果不是太過淒厲,還很好聽呢。”

離春湊近些,言辭懇切:

“最初,我還以爲是你在說話,可是看了你半天,都不見你嘴動。正想問你時,腦中靈光一閃,忽然知道了對方的身份,顧慮到亦然在這裡,也就沒敢出口。我爲了證實,就走到鏡子前往裡面看,屋子裡明明只有我們三人,鏡中卻恍惚有四條影子!”

憶起剛纔對視時,離春確曾欲言又止,後來也拿着鏡子仔細端詳,紅羽的表情便越來越古怪,到最後臉色一沉,直從凳上滑跪在地,仰面大叫:

“夫人!是您嗎?您出來啊,您再說句話啊!您告訴紅羽,是誰害死了您啊?!”

離春離座攙扶:

“姑娘,你不必如此。你家小公子叫我來,是想見他娘一面,如果你有事問夫人,不妨請出來後一塊說了。”

見紅羽有些動容,就又把那套“氣血論”搬來講了一遍:

“你現在也該明白,如果我要完成亦然的請託,就必須知道很多事情。雖然可以招來夫人的魂魄自己向我吐露,可那樣耗費時間功力,所以,還請姑娘相助。”

紅羽驚嚇過後,反而冷靜下來,重新坐回椅上:

“離娘子果然有法術!既然你有心幫忙,我一定知無不言。只不過你講得籠統,什麼經歷喜好牽掛的,我不知從何說起。”

“那就由我來問吧。先從集氣開始。你可知,什麼地方死者的氣息最多?就是他亡故的當場。死亡的一剎那,所有的氣瞬間散在周圍,遠比其他地方濃郁。這些氣忽聚忽散,偶爾聚得多了,氣的主人就有可能借此現身……”

“所以冤魂才總會在他枉死的地方出現嗎?我懂得了!”

“就說姑娘聰明!”

“那你就應該去井邊收集。屍首就是在那裡發現的。”

“你們府裡的井嗎?”

“是,就是柴房旁邊的那口。”

“哦。”離春頻頻點頭,“那麼,她進入陰間時,是什麼狀態?”見紅羽結舌,“我換種說法:她的屍首,是什麼模樣?”

“夫人躺在井邊,長髮披散,面孔慘白,身上穿着素色的裡衣。”

“裡衣?”離春眼神一厲,但面色如常,“不錯,不錯。我在鏡中看到的影子,正是這般裝束。”

“原來辭世時什麼樣子,魂魄就是什麼樣子,難怪你要問這個了。”

“不光這個,我還要問,陰陽之間的通路,是何時打開的?呃,我又忘記你不明白……”

“這句我倒明白,你想問死亡的時間吧?”現在的紅羽不但鎮定,還像研習一門學問般專注,“仵作檢驗時,正是我在伺候那些官爺。恰好從旁邊聽到,夫人死於五天前子時到丑時的一個時辰內。”

“我本沒想到,會知道得這樣詳細。姑娘真是細心。”離春狀似驚喜,“那麼,你一定知曉,你家夫人,是怎樣走入陰間的?”

“你不是已經知道,是溺死的嗎?”

“但我不知,她是如何溺死的。”

“你……”紅羽僵硬地一笑,“真是說笑了。這個‘如何’,現在連官府的人都在追查,我又怎麼會知道?”

“這個不能明瞭,招起魂來,始終是個缺憾啊。”離春一嘆,“算了,你講講那晚的事情,我聽了或許有個補償。”

“你是說,出事當晚?與平時並沒什麼兩樣啊。”

“我哪裡知道,你們平日是怎樣過的。”

“那日晚膳之後,夫人坐在房裡看書,我在旁邊端茶遞水,不時剪剪燭花,就這樣陪伴着,一直到很晚。我看她盯着一頁許久沒有翻,就提醒說‘夫人,您累了吧?很晚了,也該休息了。’夫人這才從書中擡起頭來,很睏倦的樣子,揉着眼睛問我‘什麼時候了?’,我回答‘已經子時了’。她扔下書,說‘真是很晚了呀’,然後吩咐我可以下去了。我在臨出門時,又回頭看了一眼,見夫人把蠟燭移到妝臺前,打開妝匣,藉着光看着裡面的釵環首飾。我知道夫人又想起那件事了……”

“那件事?是哪件事?”

“就是……”紅羽咬咬脣,頗爲躊躇,“夫人丟了東西。”

“噢?”

“在妝匣裡,有個特別的格子,裡面放着一隻錦盒。盒子裡裝的,就是夫人最珍愛的珠寶——一顆罕見的黑色珍珠!十多天以前,夫人把錦盒打開來,想要看看那寶貝,結果,盒子裡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會不會是放在別的地方,後來又忘記了?”

“我見夫人着急,也這樣勸她。她說她從來只把珍珠收在盒子裡,絕沒有隨手亂丟過。話雖如此,夫人、我還有紅翎,還是在房中各處找了一通,可連個影子都沒有。紅翎不死心,跑到院子裡去找。這一來可好,把全家人都驚動了,都知道夫人屋裡少了東西,多半是遭了賊。”說着噘起嘴,似乎不滿紅翎做事的莽撞。

“那後來呢?一直沒有找到?”

“可不是!那之後幾天裡,夫人很是煩悶,我們就反覆勸她。直到她出事的前幾天,似乎終於想開了,不再那麼掛心。而那晚,我見她盯着妝盒發呆,怕她又憂慮起來,就說‘夫人,您可別多想。這珍珠呀,我覺着沒丟。或許咱們不找時,它就自己跳出來了。’夫人回頭一笑說‘倒是你,不用惦記了。珍珠我已經知道在哪裡,大約明天它就會回來了。’我很驚訝,正要問,又聽夫人說‘對了,你幫我把紅翎叫過來’。這話一入耳,心中忽然有些觸動,就站在門口,總想再說些什麼。但看夫人背對着我,又說不出口,就出屋去了。”

“可是,你心裡並不踏實,還殘留着那不祥的預感?”離春眼睛眯起,更顯詭異。

紅羽一楞,忙不迭點頭:

“是的。一路走回下人房,心裡頭都七上八下的。到了和紅翎同住的屋子,進門時險些與她撞個滿懷。她正往外走,神色看起來有些焦躁。我覺得不對,就問她作什麼去,她支支吾吾說不清楚。當時我也沒深究,只告訴她夫人找她。她去了以後,我就鋪牀睡下了。”

“那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回來?不,她根本沒有回來。”

“姑娘休息時,很容易驚醒嗎?”

“我知道,你疑心我睡得太沉,不曉得她回來過。以前我睡覺時,確實雷打不醒,但那天不是,我幾乎一夜都沒閤眼。”

“爲什麼?”

“因爲,早上我曾遇到小公子,他害怕地跟我說,夜裡他在井邊看見鬼!”

“鬼?”離春眼神一閃,“哪口井?”

“就是後來夫人的陳屍地點。我當時聽了不信,可他言之鑿鑿,也就將信將疑地放在心裡。伺候夫人時,她發覺我戰戰兢兢,問起來,我就說了。夫人還爲此罵了小公子一頓。”

原來這就是亦然說的那件事情。

離春一笑:

“你就是爲了這個,睡不着覺的?”

紅羽臉紅起來:

“是啊。輾轉反側,總是不安寧。擁着被子,不敢閉眼,看着搖窗的樹影,越看心裡越打鼓。總盼着紅翎快回來,我好和她擠着睡。結果她一直都沒回房。直到天矇矇亮,我纔有了睡意,但也是迷迷糊糊,沒有睡死。如果她那時回來,我怎麼也會知道的。”

“那麼,次日清晨,又發生了什麼?”

“因爲睡不安穩,我起得略微晚了些。看看紅翎的牀,確實沒有睡過人的樣子。我來不及疑惑,就先到夫人房裡去。和往常一樣,裡面乾淨整齊,被褥也疊得好好的。唯一不同的是,那個時候,紅翎該在服侍夫人梳妝纔是,可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我還以爲紅翎收拾好屋子後,陪伴夫人散步去了,就決定先上廚房吃兩口東西,再趕去伺候。我往廚房走,路過那口井時,見莫成驚恐地坐在地上,小公子楞在一邊,而井旁……”紅羽語調瞬間憂傷起來,“你也知道了。後來官差們聞報趕來,要詢問府里人的口供。清點人數時,發現紅翎不見了。”

說到這裡,紅羽忽然停口,蹙起眉頭,似在思考什麼,專注得忘記了還有個人在身邊。離春也不打擾,只默默等着。

“難道,是這樣?!”紅羽醒過神來,臉上露出驚恐和驚喜,探身越過半張桌子,緊盯着離春,激動得幾乎語無倫次,“離娘子,我知道,你這樣談起鬼神面不改色的人,一定瞧不起我膽小懦弱。不怕你笑我,說實話,自夫人去後,我始終不敢回憶以前的情形。今日和你完整說這一遍,我反倒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現在覺得,害死夫人的,一定是紅翎!”

“怎麼說?”

“你想,我和夫人一提珍珠,她立刻要我把紅翎叫來,這是不是表示,紅翎和珍珠失竊有什麼關係?仔細一想,也確實如此。珍珠總不是夫人自己藏起來的,而能進出夫人臥房的,只有紅翎和我。我又沒有拿,你說,它怎麼會消失不見呢?”

“你的意思是,紅翎偷了珍珠?”

“除了她,應該沒有別人吧?”

“怎麼沒有?封家大門大戶,僕役衆多。人一雜了,管理就不易。難保沒有個手腳不乾淨的,逮着夫人房裡沒人的空當,摸進來行竊。”

“可是,家裡並沒有那麼多僕人啊!夫人性喜清靜,老爺也不愛排場,這麼大個宅子,只有幾個伺候的人。”

“這麼說來,這個賊人,多半就是紅翎嘍?”

“我想,事情是這樣的。聽夫人的說話,她已經知道偷兒的身份,並肯定明天珍珠就會找回來。讓我去叫紅翎,是爲了向她索回失物。紅翎當晚面色不對,正是做賊心虛。聽我叫她後,立刻察覺事情可能敗露。她雖然走出屋子,卻不敢馬上去夫人那裡。夫人等得着急,就睡下了。這時,紅翎潛進臥房,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對夫人下毒手。夫人夢中驚醒,自然要逃命,於是奮力掙扎,奪門而出。紅翎就在後面追趕。兩人跑到井邊,夫人終於被抓住……紅翎得手後,自知闖下大禍,連我們的屋子也不敢回,慌忙逃命去了。”

“這倒可以解釋,爲什麼夫人遇害時穿着裡衣。”

“你也覺得有理嗎?”紅羽眼睛閃亮。

離春正要回答時,門一響,封家小公子從門縫中探進半張臉來:

“大理寺的人這就回去,我爹馬上有空了。”

離春聞言站起身來,向亦然走去。跨出門的前一刻,又回過頭,眼神空白地望向紅羽:

“再說一次,姑娘真是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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