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消亦然的好奇,好言勸說他再耐心等待幾日,總算讓這小主顧暫時離去。
剛剩下一個人,離春立時拿出孟白寫來的信,拆了封口,展開在眼前,邊看邊點頭。仔細閱讀一遍後,再放回衣裡,站在原地四下看看,決定去柴房一遊。
順着主路走了會兒,目的地已映入眼中。門前的井邊,跪着一人,正是莫成。
離春見他身前似有輕煙騰起,心裡一訝,往旁邊移動兩步,看到井沿下襬了一碟糕點,還有一隻小香爐,三枝香正緩緩燃燒。
莫成雙手合十,嘴裡低聲唸叨:
“夫人啊,您也去陰世好幾日了,不知在那邊,還過得慣嗎?我知道,您一定想念老爺和小公子。讓您夫妻分散,骨肉分離,莫成這心裡虧欠得慌啊!那天您的屍首被大理寺的官差們擡走時,我的哭聲,您地下有知,想也聽到了。管事爺還斥責我:‘老爺見到夫人遺體,也只是掩面黯然而去,不曾像你這樣失態。人家結髮之情,尚能自控,你哪裡來的那麼多傷心?’可是夫人,我當時說:‘早知如此,就算是工錢微薄,我不吃不喝也要攢一些下來,拿去請人來把這井裡的鬼除去,那樣就不會出這樣的慘事了。’這些話,可不是隨口胡諏,我是真的這樣想啊!因爲,夫人待我們下人好,我心裡知道。”
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到動情處蘊涵哭腔,差一點就聲淚俱下;激動時手捏拳頭,狠擂自己的胸膛,似乎要把一顆心鑿得從嘴裡吐出來,以表明絕無虛言。
“所以啊,您就放心去吧。只要莫成還在封家一日,就會盡心爲老爺做事。如能不被嫌棄,還要好生照顧小公子。
“還有,井裡的鬼姐姐,我知道以前對不住你。你又沒作什麼壞事,只是我心裡實在害怕,總想把你除去。可我也沒有真的傷了你,有時還拿供品來拜祭,也總算抵了過錯。以前聽人講鬼怪故事,都說你們寂寞,總想找人陪伴。可是,你也不該拉夫人下去陪你啊。大概是你不幸遇到個負心人,就見不得人家恩愛吧?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拆散他們……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處。既然夫人已經去和你作伴,你可要多多關照她,別讓她給其他鬼魂欺負了。我會經常來這裡上供、燃香、燒紙錢,使你們在下面活得寬鬆,就不要再返回陽間了。如果哪日我從柴房出來,看到個白衣服長頭髮的鬼影,非嚇死不可。”
莫成雙手向前點着,口中唸唸有詞,無非是一些安魂禱祝的老調。離春聽得無趣,就開始打量眼前的地形。
可以通到這裡的,一條是自己行來走的大路,想來亦然那日夜裡捉蟋蟀,也是順着此路過來的;較窄的小徑,連接夫人屋側,昨日纔剛剛走過;此外還生出一枝,離春略微沉吟,已知另一端是什麼地方。爲求證實,稍稍擡起頭望向半空,果然見那方向嫋嫋騰起炊煙,不覺莞爾。
面對的那條路上,一條人影走進視野內。離春閃身隱進房屋的暗影裡,躲藏前的一瞥,已認出那是丫鬟紅羽。
紅羽託着一隻餐盤,行至莫成身邊時,站住了向井口點頭致意,直起身子正要離開,突然眉毛一跳,險些把手裡的東西扔到地下,雙眼直楞楞往下瞪着,不知盯的是莫成或是其他。
半晌,莫成才發現有人立在身旁,大概剛剛是合着眼的。可這一睜開,反被她臉上的表情唬住。紅羽猛醒,垂下眼睫,捏緊托盤,默默地迅速離去。莫成扭身,困惑地瞧了兩眼。
紅羽走過離春身旁,似乎並未察覺有人,毫無異狀地繼續走着。離春從陰影中踱出,輕聲慢步跟在後面。
只見她停在一扇門前,調整托盤,空出一隻手來,扣門喚道:
“老爺,快午時了。”
等了片刻,裡面毫無動靜。
“我把飯菜端來了,您多少吃一點吧。”
依然沒有迴應。
“恕丫頭我說句逾越的話,您這樣消沉,豈不是讓夫人不能瞑目?您要再不開門,我就直接進去了。”
似乎提及夫人,終於讓封乘雲有了觸動,不耐地斥道:
“你別進來!我什麼也不想吃。”
“您是要絕食,好追隨夫人而去嗎?”
“你不必勸我,不吃就是不吃!”
“您不能這樣作踐自己的身體,我一定要看着您吃完這些。”
“好了,好了。”封乘雲無奈道,“不必麻煩了。你放在門外就好,一會兒我自會去拿。”
紅羽正要再加勸說,忽覺胳膊被輕拍一下。順着臂邊那柄奇形的扇子,看到離春身上,臉色一喜,急忙點頭致意,高聲通報:
“老爺,亂神館離娘子來訪!”
屋中沉吟半晌:
“您再次光臨,是找封某有事?”
“正是。在下期盼能與老爺面談。”
封乘雲咳嗽一聲:
“紅羽,讓客人在大廳稍候就好,怎麼帶到我的臥房來?”
“回老爺,不是我帶來的。”
離春盯着緊閉的房門,輕笑着插嘴道:
“聽這話,難道是不歡迎我這不速之客,非要賞我這碗閉門羹吃?”
“您說哪裡話?”封家主人忙不迭否認,“只是現下衣衫不整,出迎實在失禮。若不見怪,就請進吧。門沒有栓。”
離春不再講話,推門入內。映入眼簾的一幕,饒是她見多識廣,卻也楞在當地:
封乘雲衣襟半敞,姿態慵懶地趴在牀上,頭下枕着一物,不時與之耳鬢廝磨。而那件東西,到底是什麼,卻看不真切,只知道似乎頗爲厚重。
紅羽見他如癲如狂,別過臉低聲抽泣。可能是聽見哭聲,封乘雲迷茫地轉過眼睛,眸子裡空曠許久,才慢慢撐坐起來,一邊繫着衣帶,一邊又俯下身子,對着那物輕聲細語,依稀是說“我先去招待客人了,一會兒再來陪你”。若不看他說話的對象,真好似在與愛妻附耳講着私房話。
站起來抹平衣上褶皺,彎腰愛憐地拉過被子,仔細覆在“玉蝶”身上,然後轉身走到門口,擡頭望着太陽的方位:
“確是午膳時間了。紅羽,你再多準備些飯菜,連我的這份也端過去。我要與客人一起用餐。”
紅羽即刻領命而去。他微笑回首,招呼離春同往偏廳。她搖頭不肯,出了屋子往相反方向走去。封乘雲猶豫了一陣,畢竟不便勉強,自顧自走了。
待他遠去,離春又潛回臥房,直奔牀前,揭開被子,低頭看去。事先雖也猜到□□分,卻免不了還是一驚——封乘雲溫柔對待的,竟是昨日送來的那塊墓碑! wWW⊙ttKan⊙C〇
擰起眉頭,顫抖地伸出手去,緩緩撫摸。不知是人體溫的緣故,還是被子暖和,中央“玉蝶之墓”四個凹陷紅字周圍的石料,已被焐得熱了,觸手如玉般溫潤。
離春長嘆一聲,細心把被子掩好,十分感傷地搖着頭,步出房去。
離春來到偏廳,飯菜已然備妥。與封家主人寒暄幾句,便入了席。她平時飯量就不大,封乘雲看來也並無食慾,一頓飯吃得短促又沉悶。好在紅羽見機得快,兩人剛一停箸,立刻把杯盤碗盞收拾起來,使二人不必再無言相對。
紅羽正忙碌時,離春從懷裡抽出那封代收的信來。封乘雲看看尚有些狼藉的餐桌,再瞧着自家丫鬟來來去去,終於無法忍受,將離春領到書房去圖清靜。
趁着主人看信時,離春打量着書房的佈置:
正中一張書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後面靠牆一排矮櫃,頂上堆放着許多書籍。兩側牆上稀稀疏疏懸着幾幅字畫。
離春想上前細細品鑑時,封乘雲已看完了信,回身拉開一扇櫃門,從中取出一隻沒有上鎖的木箱,把信原樣摺好裝起,收入箱中。看那裡面,已經積攢了一疊疊許多信件。
“您作事,還真是有條有理。”離春隨口讚揚。
“也是沒辦法。平日事忙,若再渾渾噩噩,後果不堪設想了。”
說話時,紅羽已將偏廳拾掇妥當,急忙趕來伺候。她低着頭進了門,悄悄地立在角落裡,沒有引起書房中二人的注目。
“離……”封乘雲一窒,溫和笑道,“我還是叫你館主好了。除了玉蝶,我實在叫不慣其他人‘娘子’的。”
離春回報一絲輕笑:
“旁人對我的稱呼,一向很是隨意。您稱心就好。”
“離館主,有一事,在下左思右想,還是不大明瞭。”
“不必客氣,儘管說好了。”
“昨日我和亦然研究,他說什麼,‘人能活在世上,全憑氣血支撐’?”
“不錯。男女老幼,皆是如此。”
“那麼,人若死了,必然是因氣血不繼,無一例外?”
“正是。”
“病死的人,也是同樣道理?”
“沒錯。”
“這我就不懂了。平平是一種死法,爲何只是枉死者會變成鬼出來嚇人?怎沒聽說病死的人也返回陽間呢?”
“其中道理,十分簡單。凡死者都會變成鬼,但鬼在陽世現身,卻需要自身擁有之氣的聚合。也就是說,鬼能否經常現於人前,取決於他去世前所遺留的氣拼湊回原樣的難易程度。纏綿病榻之人,氣血已衰,再加上每日消耗一點,散在虛空之中,最終血枯氣竭而亡。這就如同一塊綢緞,慢慢將之抽成絲。再想把這一團細線拼合成原先的綢緞,可就難了。含冤而死之人,則不同於此。他們死時氣血旺盛,命不該絕,卻被人被己強行切斷氣血通路,比如閉塞氣路的懸樑,或令血路乾涸的外傷。還以那塊綢緞爲例,一開始十分完整,一朝遭人割裂,碎成幾片。若想還原,倒還很容易呢。”
封乘雲擊掌讚道:
“聽館主一席話,茅塞頓開。”
“怎麼?”離春臉上現出幾分鬼魅,笑着揶揄,“您對鬼魂如何還陽,忽然這樣關注,難道是求助我亂神館不成,便想自己來招靈?”
封乘雲臉上一赧,背過身去,並不答話。
“我自知不該多這口舌,但您現在尚不及而立之年,正是風華正茂,難道甘心就此消沉下去,也不爲將來作個打算?”
“封某愚鈍,不知館主是什麼意思。”挺直的眉,逐漸扭起。
“您從未想過——再走一步?”
“再走一步?”如鸚鵡學舌般重複。
“我是說,”離春斟詞酌句,“另娶一房妻室?”
封乘雲“砰”地一拍桌子:
“玉蝶屍骨未寒,我怎能納妾?!”擡手直指離春,惱怒地顫抖,“若你不是亦然請來的,就憑你在這裡胡言亂語,我就要人將你趕打出去!”
離春似乎受了驚嚇,臉色煞白,更是怕人。她退後一步,恭謹地施了一揖,正色道:
“在下一時失言,還望您見諒!”
封乘雲呼吸粗重,胸膛劇烈起伏,將手按在頸上平復片刻,餘怒未消地違心道:
“算了,我也不該怪你。不光是你,其餘人的想法,恐怕也是如此。”
離春眼神迷離,似飽含歉意:
“實在是誤解您了。但請您一定相信,我並不是無事生非、妄加揣測的人,只是不小心聽到些流言,是以說錯了話……”
“流言?”雙眉挑起,狀似不屑。
“是的。”離春語調更加痛悔,“您知道我亂神館,平時雖也有些達官貴人出入,但與我真正有交情的,還是市井小民居多。我的一位朋友,是酒樓的跑堂。那地方人多嘴雜,經常造些謠言出來,大家聽着傳着,倒也樂趣十足。”
“背後道人是非,真是小人行徑。”封乘雲面罩寒霜,“你不用兜圈子了,他們到底怎樣說的?”
“這要從昨日講起了。京兆府抓了一名犯人,因他人面獸心,爲了獨佔家產竟謀死生身父親。這樣骯髒的事情,君子自然不齒,但對於酒樓中那些稱不上高雅的閒人們,倒真是喜聞樂見,抓住這題目大談特談。認識那犯罪者的,一開始慨嘆,‘以前沒看出他如此毒辣’,立刻有人反駁,‘這人品質低劣,從他終日流連風月場所,便可見端倪’。於是,一名同樣酷愛尋花問柳的公子哥兒,講述起在青樓與他偶遇時的情形。這麼一來,話題可就轉到了娼館去,不多時已在探討長安哪些名士是那邊的常客。似乎有人提說,您與落花居的花魁牡丹姑娘交情匪淺……”
“所以,你便以爲,這位牡丹姑娘,遲早會踏進我封家大門?”封乘雲無聊地搖頭,“這真是從何說起啊?不錯,我確實常到那落花居去,卻不是爲了私情,只是一般的應酬而已。人常稱我爲‘儒商’,但並不是每一個和我做生意的,都讀過聖賢書。一位大主顧,千里迢迢跑來長安,要與我談一筆買賣,人家就想見識見識花紅柳綠的地方,我又能怎樣?至於每次都要牡丹姑娘接待,也是因爲她豔名遠播。名頭越響,要價越高,越能表示我待客的盛情,場面上也更過得去。再說,那種地方不許外來女子入內,離館主當然沒有涉足過,難免有些誤會。怎麼說?並不是走進那扇門,就一定要找人侍寢。何況,落花居還是較爲高級的,招待的多是文人墨客。在那裡,通常只能喝酒吃菜、欣賞歌舞,裡面的姑娘都是賣藝不賣身。我敢說,雖然在那裡出沒的時間不短,但絕沒有作出對不起玉蝶的事來。”
“我自然相信您的人品。”離春點頭道,“不過,這些事情,如果傳到大理寺官差的耳朵裡,只怕不大好辦。爲了保險起見,我認爲您應該自己向他們坦白。”
“這,”封乘雲錯愕,“他們查的是玉蝶之死,我看不出這兩件事情有何關聯。”
“死者是您的妻子,而您在外面又與紅顏糾纏,情勢對您不利啊。”
“館主多慮了。”封乘雲淡淡一笑,毫不在意,“他們還能疑我殺妻另娶不成?別說我與牡丹姑娘清白無虞,就算真有瓜葛,只須知會玉蝶一聲,封府裡便可多一個二姨太了。男子三妻四妾,天經地義,妻子在世,也可以廣納姬妾,又何必害死她?再說,我並無意採擷幾朵野花回家,只願能與玉蝶一人長相廝守,舉案齊眉。怎奈天不遂人願……”
說着,眉毛又沉重地往眼睛上壓下,臉頰的輪廓也顯得益加脆弱。離春急忙安慰:
“您別又想起傷心事了。我就是不忍您在這樣難過的時候,還要被官家人騷擾,這纔好言提醒的。大理寺前些日子找亂神館的麻煩,那位杜大人的難纏,”深深嘆息,用力搖頭,“我可是見識過了。勸您千萬不要重蹈我的覆轍啊!”
“可我聽說,杜大人他是個斷案奇才,不像不明事理的人。”
“正因爲他太過明理了,性子纔多疑啊。本想舉幾次我遇到的刁難爲例,但前因後果牽扯太多,說了怕您聽不明白,索性就說您家的事。他若在這裡,聽說您反對抓紅翎回來,而這名女子又很可能就是兇徒,他便會認爲您是有意包庇。”
“哎呀!這可真冤枉了!”
“他一定會厲聲質問您,”離春的聲音變得嚴峻,“‘你爲何堅信,紅翎不是兇手?難道,在你心目中,行兇者另有其人?’”
可能是腔調太像,封乘雲真像上了公堂般惶恐起來:
“不,不是。這,這可叫我怎麼說?”
離春幽然一笑:
“您不必緊張。我只是個巫婆,又不是審案子的。”
封乘雲一楞,隨即笑開:
“真有官老爺這樣問我,我也只能支吾了。因爲我明白,我的解釋即使說了,他們也是不信。但若是館主你,倒可能解我心意。”
“不妨說來聽聽。”
“那日早上,我見到玉蝶陳屍井邊,頓覺天地之間一片昏暗。一羣官差在我眼前來來去去,卻彷彿離我很遠。不知不覺間,我好像走起來,也不知要往哪個方向去,只是隨便邁着步子。等我稍微清醒,發現自己已在剛纔那間臥房中了。我躺上牀,瞪着帳頂,很奇異地並不傷心,只是不知所措。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看見了玉蝶!當時真是欣喜:誰說她仙遊去了?這不是還在眼前?她慢慢走來,我伸手去迎時,卻掉到了牀下,方知是南柯一夢。這時,終於隱約體會到——我妻子她真的離我而去了。思及此,立時從心底衝上一股憤恨,渾身顫抖,極想砸壞什麼東西,甚至是自己。”封乘雲兩眼發直,瞪着自己手掌,狀似瘋狂,“到底是誰害了你?是誰害了你?紅翎,是!一定是她!”
一直默立一旁的紅羽,看得心驚,上前畏縮地伸手阻攔,卻被一掌揮開。離春斷喝一聲“封、乘、雲!”,這才震回他的神智,茫然望着身邊兩名女子,隨後扭過臉去:
“抱歉,失態了。沒嚇到你們吧?”
離春毫不在意:
“我的膽子,倒沒那麼容易破的。倒是剛纔直呼老爺名諱,失了禮數。”
“事急從權,不礙的。”自嘲笑笑,稍稍轉過身子,“其實那一日,我的狂態還猶有過之呢,一心只想着怎麼把紅翎抓回來剝皮拆骨。就這樣一直髮瘋,折騰到累極,才又睡去。這一次又夢見玉蝶了,卻不是向我走來,而是背對着我,任我怎麼叫,她也不應聲,似乎在與我生氣。醒來後懵懂不解,直至憶起一件舊事,恍然大悟。”
“舊事?”離春的眼睛,黑得深湛。
“那是玉蝶還待字閨中時。她有一名貼身丫鬟,自幼父母雙亡,被賣到她家爲奴。由於事主忠心,又聰明伶俐,讓玉蝶的父親收爲義女。就這樣,主僕二人一起長大,情同姐妹。後來,在我追求未來妻子時,這丫頭突然找到我,說了些在我聽來很不着邊際的話。我隨口敷衍兩句,想她就此作罷。誰知她見我不放在心上,竟翻來覆去,講個不停。我急起來,就訓斥了她。結果爲了這個乾妹妹,玉蝶可跟我賭了很久的氣。”
“夫人還真是護短呢。”
“是啊。記起她那時的背影,與夢中見到的,竟出奇相似。想到這裡,靈光一閃,覺得這兩件事簡直雷同!一樣是貼身丫鬟,一樣的身世坎坷,一樣受玉蝶疼愛。以前責備了那個蘭兒,被玉蝶冷漠相待;而現今我疑心紅翎是兇徒,她便以同樣姿態在我夢中現身……”
“您認爲是夫人託夢,要您別冤枉了好人?”
“正是!”封乘雲堅定點頭,言語間透出欣慰,“我早說離館主能懂得的。”
“所以,您肯定紅翎沒有殺人?”
“玉蝶這樣暗示,自然不會有錯。紅翎既然是無辜的,離開封府就必有她的道理。再說,又沒有真的簽下賣身契,人家不願意留在這裡做事了,還找回來幹什麼?”
這一句說得萬念俱灰,彷彿再無精力理會這些瑣事。
“您有沒有想過,夫人如果不是紅翎害死的,那到底是誰下的毒手?”
“我怎麼沒想過?只是心中一片混亂,不知該怎樣去思考,只好反覆回憶那晚的情形。可我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難道,您就不曾懷疑,這家裡的人?”
“可家裡又沒有別人。當時呆在這府裡的,除了我一家三口,不算紅翎,就只剩下管事、紅羽、莫成三名下人了。你說我能懷疑哪個?玉蝶生前心腸好,對底下的人一向和顏悅色;現在去了,不也還護着紅翎?我是怕,胡亂懷疑了一人,當晚睡下後,她又在夢裡擺背影給我看啊。”
封乘雲抽嗒一聲,語氣更加慘切:
“現在想見到她,也唯有午夜夢迴時了。我還想多看看她的臉呀。除非能在餘下三僕人中,找到一個不受玉蝶庇佑的,否則,我是不敢妄動疑心了。”
這一段,紅羽在旁邊聽得流下淚來,背過身去,牽着衣袖擦拭雙頰。離春哈着腰,好像愈加愧疚:
“看我這人,怎麼不長記性,一錯再錯,竟又惹您傷心了。”說着擡起頭來,拙劣地想岔開話題,於是故作愕然,“等等,什麼時候說起這些的?這完全挨不上啊。”
封乘雲也是一陣怔愣:
“是啊,方纔還在說什麼閒言、青樓,怎麼不知不覺間離題萬里?”
“一句趕一句,就說到這兒了。”
兩人相視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