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日下午二點,倪新回到76號,叫來劉澤之,說道:“澤之,你去從咱們76號、市警署、萬局長的政保總部等機關,就說是小野將軍的命令,抽調十七八名年紀在三十歲以內,聰明一點的人,都要是中國人,組成一個學習班,騰出一間小會議室,佈置成教室,明天起開辦一個學習班,你和我都參加。”
劉澤之很是不解,問道:“你怎麼突然想起這麼一出?什麼學習班?你和我都參加,忙得過來嗎?每天什麼時候上課?哪來的教官?”
倪新笑道:“全日制,每天上午八點半到十一點半,下午一點半到五點半。參加學習班的人每天提前半個小時到教室報道。表面上的教官我已經請好了。課程是‘情報戰中的僞裝與造假’,實則是葉君遠指點學員們。”
劉澤之更奇怪了:“葉君遠?今天上午剛被抓,還沒提審,他就答應合作了?不可能啊。全日制的學習班?別的工作不幹了?什麼叫表面上的教員?”
倪新笑笑,說道:“我心裡有數,你趕緊去辦。對了,晚上小野將軍宴請葉君遠,你和我,還有丁處長,一起做陪。找一家山西飯館,你先去訂個包間,還有,轉告淺野一鍵:按照76號處長單身宿舍的標準,佈置一下那個套間的禁閉室,請關在牢房裡的葉君遠住進去。崗哨全部換成暗哨,所有生活用品,茶葉、香菸、洗漱用品什麼的,都要最好的,由公款支付。”
滿腹疑惑的劉澤之答道:“你玩什麼把戲?算了,我不問了,這就去辦。”
倪新又道:“澤之,等一下,我記得鄭敏就是山西人,他的脾氣又很好,你告訴他是我說的:從現在起,他專職服侍葉君遠的起居。記住:是伺候,不是監視,更不是看守。”
劉澤之答道:“我知道了。”倪新這是搞什麼鬼?
當晚六點,劉澤之安排好臨時培訓班的事,提前到了晉陽飯店,點好了菜,半個小時後,兩輛汽車停在飯店大門口,四名憲兵下車警戒,倪新下車恭敬地打開車門,葉君遠大喇喇的下了車。
另外一輛車上,丁林傑陪着小野平一郎下了車,劉澤之迎了上去:“將軍請吧,都準備好了。”
小野平一郎笑道:“沒規矩,先請遠來的貴客入席。”
劉澤之只好迎請葉君遠走進包間,又服侍他脫下外套,一行五人入席,葉君遠似乎打定了“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的主意,並不推讓,坦然在上席坐定,小野平一郎在下首相配,倪新和丁林傑、劉澤之依次坐下。
小野平一郎笑道:“葉先生,久仰大名,今日有幸相會,幸何如哉!不巧的很,李士羣主任遠赴長沙,只能由在下替他盡一盡地主之誼了。”小野平一郎舉杯道:“這還是你們山西的汾酒,我敬葉先生一杯。”
葉君遠素愛杯中之物,舉杯一飲而盡,也不讓其他人,舉筷就吃。
倪新笑道:“大家都動筷子吧,上海夠檔次的山西飯店不多,葉先生受委屈了。丁處長、劉秘書,我們也敬葉先生一杯,今天上午職責所在,葉先生您受驚了,倪某向您賠罪了。”
劉澤之和丁林傑也站了起來,一同舉杯,沒等葉君遠開口,小野平一郎教訓道:“倪處長,今天是爲葉先生壓驚洗塵的便宴,不談公事。”
倪新答道:“是,屬下唐突了,葉先生別見怪了,我自罰一杯。”
果然從那以後,小野平一郎和倪新絕口不再談任何公事,倪新打點起全部精神,天南地北的閒聊,劉澤之和丁林傑也識趣的配合,這頓飯,表面上看起來,氣氛融洽,賓主盡歡。散席前,小野平一郎說道:“倪處長,葉先生暫時借住在76號,他的一切行動都是自由的,聽明白了沒有?”轉頭對葉君遠笑道:“葉先生,李士羣主任聽說你被請到了76號,極爲高興,連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一再叮囑請您在76號委屈幾天,等他回來老朋友見一面。李主任故人情切,我不能不照辦。您放心,你和李主任見面後,是去是留完全由葉先生自己做主,我決不會強人所難。”
小野平一郎的話聽起來很誠懇,葉君遠冷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和李士羣能玩出什麼花樣。不過我要正告你一句:想讓我葉某人賣身投靠,爲日本人賣命,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小野平一郎哈哈一笑:“葉先生,我和李主任完全出自一片至誠,你多心了。時間也差不多了,葉先生的傷還沒有完全康復,要注意休息,我們散席吧。”
劉澤之大惑不解:小野平一郎和倪新想幹什麼?葉君遠和郭烜不同,外人對他知之甚少,即使他和小野平一郎等鬼子漢奸一同出入上海的公共場所,也不會對軍統的名聲造成多大的負面影響。難道說是想下水磨功夫,軟化葉君遠?也不對啊,已過不惑之年的葉君遠並不是初出茅廬、把握不住自己的年輕人。如果沒出意外,徐建雪已經把葉君遠被捕的消息告訴陳勁鬆了,周成斌和陳勁鬆會怎麼辦?營救還是放棄?,
回到76號,倪新笑道:“下面的人辦事不周,怎麼能把葉先生關到牢房裡那?我臨時湊合佈置了一個套間,請您委屈幾天。”
倪新和劉澤之、丁林傑送葉君遠來到裝飾一新的禁閉室,鄭敏迎上來陪笑道:“葉先生,您回來了?洗澡水已經放好了,換洗的衣服就放在洗手間裡。”
葉君遠還是沒有搭理他,徑直走進洗手間,不大一會,換上一套全新的淺藍色絨衣,走了出來。鄭敏端上一杯牛奶,笑道:“倪處長他們怕打擾您,已經走了。晚宴上難免應酬,喝了酒胃一定不舒服,喝杯牛奶再睡會舒服一點。”
葉君遠在外間喝牛奶,鄭敏爲他鋪好了牀,走出來說道:“葉先生,快十一點了,請安置吧。”
葉君遠依然冷着一張臉,走進內間上牀睡下。鄭敏關上大燈,把剛從李士羣辦公室裡間附設的小臥室裡拿來的一盞可調節亮度的牀頭燈打開,調到最低一檔,搬來一張馬紮放在牀前,笑道:“葉先生,聽說你脊椎受傷還沒有痊癒,我學過一點推拿,替您按摩一下。”
葉君遠一愣,本能的想拒絕,轉念一想:身陷魔窟,要自己的性命只不過是小野平一郎一句話的事,沒必要大費周章,默然不語。
自小闖蕩江湖,自奉甚簡的葉君遠身上蓋着嶄新的雲絲錦被,鄭敏按摩的力道恰當好處,不大一會,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上午七點多鐘葉君遠醒來,自覺舒適了不少,看來鄭敏的推拿按摩還是有效的。外間飯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餐:兩樣清淡小菜,一籠六樣各色精緻小點心,有個專有的名目叫做“雜花色”,一碗百合蓮子粥,還有一杯日本清酒。
葉君遠坐下來用餐,鄭敏在一旁伺候。快吃完了的時候,倪新笑嘻嘻走了進來:“早上好。”
葉君遠頭也沒擡,低頭繼續吃飯。碰了個軟釘子的倪新轉而問鄭敏:“葉先生歇的還好嗎?還缺點什麼?葉先生是李主任的貴客,主任剛纔還打來了電話,問候葉先生的起居,命令我和他的機要秘書劉澤之代做主人陪客。鄭敏,你要好好伺候。”
鄭敏答道:“請倪處長放心,屬下一定盡力。”
倪新說道:“聽李主任介紹葉先生博覽羣書,我和市圖書館打好招呼了,一會他們會派專人送一些書籍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符合您的要求,當然葉先生也可以自己去圖書館挑選。”
葉君遠冷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倪新又道:“葉先生,這裡是地下室,待的時間太久了對身體不好,李主任也會責怪我怠慢貴客,既然您來了,賞光到我辦公室坐坐吧。”
葉君遠答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上海市民心目中的魔窟是何等的陰森恐怖。”
倪新笑道:“葉先生玩笑了,市民們是以訛傳訛,你這樣的人怎麼會相信這樣的不稽之談?請吧。”
鄭敏上前服侍葉君遠穿上外套,三人走出了地下室,倪新的辦公室在二層,一樓樓梯口,劉澤之走出房間迎上來說道:“倪處長,學員都到齊了,高田君需要的教學器材也都準備齊了,開課之前安排了你講話。”
倪新看了看手錶,答道:“我知道了,一會就過來。葉先生,請上樓。”
76號的辦公樓鋪着天然大理石的地板,鑲嵌着半人高的實木牆圍,辦公室的門都是核桃木製成的,實用、整潔。每隔幾步還擺着常青花木,從表面上看,很像一家外資銀行或者是高檔商貿公司的辦公地點。
課堂上,劉澤之首先言明課堂紀律:“諸位來自不同的部門,奉小野將軍的命令:上課期間不得遲到早退,更不得無故缺席,未經許可,不得離開教室,認真聽講,做好記錄,一切聽從76號倪處長的安排。如敢違抗,軍法從事!都聽明白了嗎?”直到現在,劉澤之也沒搞清楚倪新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能按照倪新的吩咐辦事。
倪新請葉君遠在辦公室裡坐下,親自沏茶奉上,東拉西扯的聊了一會,劉澤之又派人來催促。倪新笑道:“說起來這個培訓班葉先生也許會感興趣,葉先生,請你也去聽聽可好?”
76號的培訓班說起來也算是機密,倪新盛情相邀,所爲何來?葉君遠心道你願意玩什麼把戲那是你的事,只要我打定主意絕不泄露組織機密,絕不和日僞漢奸沆瀣一氣,你又能奈我何?不就是想軟化我嗎?你們這些人渣敗類打錯了主意,由他們去吧。
作爲一個人,葉君遠當然也懷着一線希望:周成斌、陳勁鬆也許會策劃營救,自己還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看葉君遠沒有堅決回絕的意思,倪新心中一喜,表面上不露聲色的笑道:“那我們過去看看,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