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一年的春天來的特別晚,陽曆三月,乍暖還寒。 傍晚,劉澤之來到徐建雪家中,穿着一件綠色織錦夾旗袍的徐建雪神色憔悴,並無一點新嫁娘的神采。
劉澤之在客廳中坐下,唉,再難開口也要說說出來,他鼓足勇氣說道:“建雪,按照對外的說法,你所謂的前夫倉田中尉二十七個月的喪期已過,所以……不過你放心,我知道,郭烜……我不會……你一定要相信我。”
徐建雪心中一酸,淚落不止,劉澤之遞給她一方手帕,定了定神,又道:“建雪,兩年了……你是一個優秀的特工……不過今天我們不談工作。我……其實我,我的心裡有你,我等着,等着有一天你能接受我……你別誤會,我從沒有想過取代郭烜在你心中的位置……”
徐建雪泣不可止,劉澤之心亂如麻,打好了腹稿的言辭一時間又都忘了,只說道:“郭烜的死,我一直想對你說一聲: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建雪,你,別哭了,好不好?你把我的心都哭亂了……算了,你還是哭吧,其實你早就應該痛痛快快的哭一場,我是說……唉,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沒想到會讓你傷心……”
徐建雪起身去了洗手間,劉澤之獨自坐在沙發上,心裡又是酸楚又是尷尬,還夾雜着一絲他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喜悅,這是兩年來的第一次,兩個人因爲私事坐在了一起。
片刻,徐建雪眼睛紅腫着走了出來,脂粉不施,劉澤之一撇之下,想是在他來之前就已哭過,憐惜之情大起,又不知該如何安慰。
徐建雪正色道:“我以前說過:郭烜的死,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了。今天這句話我再說一遍,我想郭烜在天有靈,也不希望你背上這麼重的包袱。至於你我之間的事,實話實話,目前的我沒有做好準備,不過你放心,我是個軍人,是你的助手,配合你的工作是我唯一的任務,我會盡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將來的事嗎……誰又能說得準哪?”
這番話讓劉澤之紛亂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他拿出兩沓鈔票,說道:“周局長把錢還給我了,76號都知道我頗有積蓄,所以還不能太簡陋,你拿去買點需要的東西。我那套房子已經整修好了,這是鑰匙,電臺暫時不帶過去,陳勁鬆這兩天會過來轉移電臺。”
三月十五日,劉澤之的婚禮在他那棟整修一新的房子裡舉行,規模自然不能和半年前倪新的婚禮相提並論,賓客除了76號的同事,就是劉澤之結交的三教九流的朋友。李士羣到了到,喝了杯酒,隨即離去。正因如此,大家反而輕鬆隨意,放下身段,盡情的鬧酒、折騰新郎新娘。
劉澤之來者不拒,很快有了幾分酒意,趙敬東端着滿滿兩杯酒過來說道:“澤之,我再敬你們一杯,趕緊努力,早添貴子。”
劉澤之笑道:“她不能再喝了,我陪你。”
“不行!我敬弟妹的酒,你不過是個陪客,怎麼越俎代庖?”
徐建雪笑道:“我確實不能再喝了,澤之,你也別喝了。”
趙敬東故做不悅,說道:“顯見你們是一家人了,這個說那個喝不了,那個又說這個不能再喝了,這可還沒入洞房那,重色輕友,也得從明天開始……”
怕趙敬東再說出點什麼,勾起徐建雪的心事,劉澤之趕緊答道:“建雪,我們兄弟的事你別管,老趙,我陪你乾了這杯之外,她的這杯酒我也代勞了。”一邊說着,一邊連乾兩杯,趙敬東這才做作罷。
衆人見新郎酒興正濃,正中下懷,紛紛過來湊熱鬧,很快,劉澤之走路開始打晃,醉眼迷離。徐建雪看了看錶,說道:“時間過得真快,十點多了,澤之,你回房歇一會,看你,也不知道少喝一點……”
偏偏毛駿聽到了這句話,起鬨道:“新郎走了,我們還怎麼待的下去?才十點多,還早得很哪,對啊,對我們這些孤家寡人是還早,對於人家急着入洞房成就好事的,可是心焦的很吶,新娘子下逐客令了!”
徐建雪大窘,飛紅了臉,不知所措,有了幾分酒意的趙敬東推波助瀾:“既然心急,那就當我們不存在,想幹什麼就幹吧。”
一邊說着,一邊推了一把劉澤之,劉澤之立足不穩,倒在徐建雪身上,沒有一點防備的徐建雪踉蹌幾步,被衆人半推半擁倒在沙發上。趙敬東帶頭起鬨:“開始了,需不需要我們閉眼?”
沙發上的劉澤之被衆人擠得和徐建雪肌膚相親,心中暈乎乎的,如在雲霧之中。
倪新攔着衆人,笑道:“時間確實不早了,我們一起再喝一杯,散了吧,這幾天澤之和弟妹也辛苦了。”
趙敬東反駁道:“你又出面做好人?好啊,你不讓我們在這裡鬧,我們鬧到你家裡去!”
倪新笑道:“好啊,歡迎之至,不過我那裡不是新房是舊房了,請吧。”
大家藉着這個臺階,就勢紛紛告辭。徐建雪打起精神送客,倪新笑道:“不好意思,弟妹,男人們就是這樣沒出息,喝點酒就……你可別介意。澤之喝多了,最好讓他安安靜靜的躺着。”話一出口,倪新就覺不妥:此話分明有意提醒……這可是人家的新婚之夜,干卿底事,多此一舉。
徐建雪卻沒有多想,客氣道:“哪的話,怠慢了,諸位慢走。”
劉澤之迷迷糊糊的醒來,只覺頭疼欲裂,口渴難耐,摸出手錶一看:已是凌晨六點,他揉了揉太陽穴,隱約記得似乎嘔吐過,看了看地面,卻沒有一點痕跡。起身向外走去,發現居然穿着睡衣,他一愣:誰爲自己換的衣服?難道是……他轉身坐回牀上,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十六號的上午,陳勁鬆來到崑山面見周成斌,問道:“採購物品的進展如何?東北來人五天後抵達上海,爲了安全,他不能久留,我已經命令張弛親自帶人護送他去重慶。”
陳勁鬆搖頭道:“很不順利,清單上的東西很多都是被監控的軍用物資,數量又大,我命令孫棟盛啓用兩個外圍組織的十來名人員,化整爲零,儘可能低調的悄悄採購,截至到今天,還不到一半。東北來的是何方神聖?如此興師動衆,還讓張弛親自護送?”
“你不認識,這個人叫楊文舉,是以前被我暗殺的那個日本生化武器專家福田英夫的學生,瀋陽站費了很大的功夫,策反了他。”想起曾和自己一同執行暗殺福田英夫行動的楊爽,周成斌心下黯然。
陳勁鬆很意外:“是被策反的?以前是漢奸?靠得住嗎?再說重慶要這麼一個人有什麼用?前些日子我去蘇北,見到了張弛,倪新搞的那個基層情報員制度,很讓人頭疼,那些情報員人數量太多,又都是在本鄉本土活動,人頭、地形都熟,纔剛組建一個多月,第三縱隊幾次險些吃了大虧,長此以往,恐怕……這個時候,你派張弛送人,合適嗎?”
周成斌教訓道:“說過你多少次了?不要事先對一個人有成見。當過漢奸怎麼了?不允許棄暗投明啊?美國對日本宣戰後,日本的空軍、海軍全被牽制住了,急於抽調在華兵力,加大了對細菌戰、生化戰這些喪盡天良的技術的研究,據可靠情報:有可能在數月內進入實戰階段,我們不能不未雨綢繆。”
陳勁鬆點了點頭,答道:“這個楊文舉就是這方面的人才?那他的安全我們必須保證。周局長,採購的那些東西是不是也是爲他準備的?”
“是啊,製作防毒面具、研製疫苗,一些原材料只能在上海採購。局本部籌辦了一個培訓班,爲各個戰區培訓應對細菌戰、生化戰的教員,萬事俱備,只等楊文舉抵達重慶就可以開課了。”
陳勁鬆問道:“原來是這樣,可是有些物資需要小野平一郎的工作處開具證明才能買到,能不能讓八十六號想想辦法?”
周成斌突然笑道:“勁鬆,你知道昨天是什麼日子?”
“三月十五號,什麼日子?不知道。”
“昨天是劉澤之和徐建雪成婚的日子,他這兩天不在上海,去杭州、常州度蜜月了。”
陳勁鬆笑道:“成婚?真的假的?我倒希望是真的,說起來也算是一段人間佳話。那我只能自己想辦法了。對了,如何對付基層情報員,您有什麼打算?”
周成斌嘆道:“的確很棘手,這些人平日並無大惡,又都是中國人,總不能都殺吧?更不能等其中有人給我們造成了巨大的損失,再出手處理。在張弛護送楊文舉去重慶的這段日子裡,我去蘇北,隨第三縱隊行動。”
“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即使你在,也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周成斌也覺得無計可施,只好說道:“這件事先放一放。楊文舉被策反,日本人到現在還不知道,他是以來上海蔘加一個研討會的名義,公開來的。本來的計劃是到上海之後,我派人和他聯繫,之後他失蹤,潛逃去重慶。勁鬆,我有一個計劃:讓他公開採購我們需要的物品,然後連人帶物品,一同失蹤,你看如何?”
陳勁鬆還是很擔心:“這個辦法不錯,不過我還是擔心此人是不是靠得住?”
“你派孫棟盛和他聯繫上之後,接觸一下再決定。”
陳勁鬆又道:“這是當然,不過孫棟盛的判斷能力……我不太放心,如果澤之能趕回來,以76號李士羣秘書的身份,和他接觸,從另外一個角度做判斷,把握會大的多。”
周成斌想了想答道:“以楊文舉的身份和來上海的目的,76號有可能和他發生聯繫嗎?”
陳勁鬆提醒道:“您剛纔不是說因爲福田英夫之死,楊文舉和76號打過交道嗎?來了上海,去看看故人,很正常啊。”
周成斌思忖片刻,答道:“算了,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們對楊文舉不瞭解,萬一……八十六號受牽連暴露,代價太大。我有一個計劃……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