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日下午三點,南潯鎮下起了春雨,淅淅瀝瀝的,時疏時密,雨水在屋檐上匯成一道道流水,順着滴水檐落在牆角。整個水鄉小鎮的景色模糊在春雨裡。田成羙率領的特別行動小組提前到達指定位置,在小鎮的各個地方隱蔽起來。田成羙把臨時指揮部和一部電臺設在了距離第三縱隊聯絡站五百多米遠的一家舊式客棧的二樓。南潯鎮鎮和繁華的大上海一樣,這座水鄉小鎮大部分都是青磚白牆灰瓦的民居,這座二層樓就算是鶴立雞羣了。
四點半鐘,田成羙看見阮波拎着一個小柳條箱,撐着一把油紙傘,出現在街角。他身後幾十米的地方,是頭戴禮帽,身穿一身半舊藍布長衫的倪新。倪新身後百餘米處,是兩名打扮成菜販子的76號行動隊的便衣。
第三縱隊的聯絡站是一家兼賣各種茶葉、茶點的茶館,此時,每天請來助興的評彈藝人正在演出著名的《庵堂認子》一段,茶館裡的十來張桌子幾乎坐滿來茶客。阮波在門口停住了腳步,他何嘗不知道,這是一條萬劫不復的不歸路……
一名肩膀上搭着毛巾的夥計迎了出來,招徠着生意:“老闆好,把傘給我吧。請進。你喝點什麼?我先給您找個座位。”
阮波走到櫃檯邊,對掌櫃的說道:“我是來買茶葉的。雙薰茉莉花茶,多少錢一兩?”
掌櫃的答道:“聽先生的口音,不像是北方人。北方,特別是北平,水質不好,所以才喝花茶。咱們這裡都是喝龍井的。小店有獅跑的龍井。今年的新茶就要下來了,去年的茶五折,您不來點?”
阮波答道:“我是福建人,雖然不是北方人,但是就喜歡喝花茶。如果你這裡沒有就算了。”
暗號對上了。掌櫃的笑道:“外面下這麼大的雨,先生即使沒有中意的茶葉,也請進來避避雨,歇歇腳再走。”
阮波看了看天色,說道:“好吧。不過我聽不懂評彈。麻煩你給我找個雅座,順便有什麼吃的,給我上點。”
茶館一角,一個用木板隔起來的半隔斷單間裡,掌櫃的親自端來了兩樣茶點:孫春陽的糉子糖、蘇州的燙乾絲,還有一碗陽春麪。低聲問道:“您是……怎麼就您一個人來了?”
阮波答道:“我是阮波。昨天晚上十一點五十分,按原定計劃去找楊爽,沒有看到表示安全的梔子花,所以我就一個人離開了。我在離啓賢書店兩站地的備用地方等了兩個小時,沒有見到楊爽,只好一個人先離開。楊爽現在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你們這裡我沒有來過,又不敢問路,只好一路上找過來。所以耽誤但現在。”
茶館的掌櫃的正是以前陪周成斌在孤島養病的船伕老趙。他答道:“我姓趙,周站長命令:必須先請示他,再決定是否去駐地,還是另作安排。”
阮波答道:“我明白,周站長一向謹慎,這是對的。”
不大一會,倪新也走了茶館,他似乎對評彈很有興趣,站在那裡聽了起來。夥計忙上前招呼:“先生,你喝點什麼?”
“給我找個座位,沏一杯普通的龍井。夥計,這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下來,你們這裡有沒有賣傘的?”
夥計很熱情:“先生,你來這邊,和這二位老闆拼個桌,一起坐。我這就去給你買傘。不過先生,我們茶館下午茶資翻倍,這不是因爲有評彈嗎?先生您也不在乎這幾個小錢,是吧?”
一聽茶資翻倍倪新似乎猶豫了一下,看看天色,那雨下的正緊,只好說道:“好吧,那你先去給我買傘,再給我上盤玫瑰南瓜子。”
茶館外面,兩名菜販子打扮的便衣藉着茶館的房檐,擺攤賣着新鮮的薺菜和荸薺。
接到聯絡站發來的電報,周成斌和戴如商量,戴如說道:“楊爽是不是出事了?上海目前情況究竟如何?我們能不能設法打聽一下?”
目前上海站除了孔文清和劉澤之單獨的那兩條線,其他的人撤離的撤離,隱蔽的隱蔽。孔文清沒有電臺,重慶局本部也沒有發出可以啓用的命令。上次周成斌私自聯繫,對付影佐禎昭,已被上峰嚴厲斥責。如果要打聽,只能通過劉澤之。
自去年四月份被劉澤之意外營救,算起來二人合作馬上就一年了。雖然見面不多,但是二人之間是有默契的。周成斌知道如果劉澤之覺得有必要和自己聯繫,只要有一點可能,就會通過徐建雪的電臺和重慶局本部聯繫,甚至會冒險和自己直接聯繫。
他搖了搖頭:“沒有辦法打聽,只能我們自己做出判斷。阮波其人我不熟,但是他加入軍統有六年了吧?南京陷落後,他通過關係打入汪僞集團,在南京市警署臥底,應該是信得過的。”
戴如答道:“那就致電聯絡站,送他來駐地。現在下着雨,路上不好走,估計今天晚上十一二點能到。”
“好吧,你去辦吧。”
傍晚六點多鐘,老趙來到雅座,低聲說道:“周站長回電:一個小時後,也就是七點半出發,趕往駐地。”
阮波微微點頭,一陣苦澀涌上心頭。他怕自己在茶館裡失態,讓老趙看出破綻,說道:“我在這裡待得時間太長了不好,也許會引人懷疑。我出去走走,一個小時後天黑了再回來。”
此時,恰好評彈《庵堂認子》演完了,也到了晚飯的時間,茶客們七嘴八舌的聊着剛纔的劇情,紛紛向外走去。阮波隨着人羣走出茶館,初春的寒風挾裹着雨絲打在他臉上,向外望去,視線一片模糊,也許這一刻,模糊了他視線的不僅僅是雨絲,還有那酸楚無奈的淚水吧?
倪新算了茶資,也走出了茶館,撐着夥計新買來的黑色布傘,在雨中向前走去。在一條窄窄的青石板鋪路的小巷裡,和阮波走到了一起。阮波低聲說了幾句。倪新沒有說話,二人擦身而過。
倪新來到客棧二樓,田成羙正在等他,倪新說道:“田隊長,阮波報告:周成斌回電,讓聯絡站七點半鐘出發,送他去第三總隊的駐地。魚兒上鉤了。”
田成羙也很興奮,答道:“剛纔影佐禎昭將軍來電,部隊已經佈置完畢,到達距離這裡二十公里之外的地點。將軍交代先不要動這家聯絡站,以免讓周成斌警覺。將軍還命令我們用最精銳的四五個人,攜帶一部電臺,跟蹤阮波等一行人,摸清第三縱隊駐地的具體位置後,直接給將軍發報,然後馬上撤離。接到電報後。將軍將於兩個小時之內完成包圍,徹底剿滅這支敢於對抗大日本帝國的軍統武裝。”
倪新點頭說道:“從這裡出發,我估計他們會走水路。南潯有兩個碼頭。這樣,馬上命人在這兩個碼頭都安排好船隻。”
“你說得對,兩艘僞裝好的鐵質快艇早就在待命。我馬上命人去辦,兩條船裡事先各設一部電臺,省的到時候措手不及。他們也有可能走陸路。我們兩個人和山木龍三各帶一個小組,提前在兩個碼頭、鎮子出口的大路口埋伏好。不管他們走哪條路,都躲不開我們的跟蹤。開始行動吧。”
十號下班後,離開76號回到家中,劉無心情極度鬱悶。自從劉澤之被關了起來,這個年輕人覺得失去了主心骨。上午好不容易和哥哥見了一面,聽從哥哥的暗示,去找張克清,沒想到卻碰了一個大釘子。難道是哥哥的判斷出現了失誤?還是自己意會錯了哥哥的意思?不會吧?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回憶和哥哥的對話,自信兄弟間不會沒有默契。那是怎麼回事?
劉無又想起劉澤之還囑咐他去找徐建雪,當然是讓他去送情報,可是自己兩手空空,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情報啊。整整一天,他留心觀察,只發覺田成羙、山木龍三也不在76號,難道是和倪新、張克清一起去了蘇北?
劉無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先做點飯吃了,想等晚一點,辦公樓裡能做主的走得差不多了,再想辦法,找個什麼藉口去見見哥哥。可是,找個什麼藉口哪?那些人會買賬嗎?估計夠嗆,和各個關係比較好的,倪新不在,趙敬東已經不算是76號的人了,也幫不上忙。其他的人……唉,就連平日和哥哥來往很密切的張克清,也變得這麼勢力,別的人誰敢淌這趟渾水?
晚飯後,劉無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不知道該幹些什麼,幾個小時過去了,一籌莫展。天色已晚,只好鋪牀睡覺。等等,劉無突然想起倪新說哥哥不會有什麼大事,看他說話的表情和態度,以及願意幫忙讓自己兄弟相見的做法,此話絕不是爲了安慰自己信口說說的。既然如此,張克清何必急着劃清界限,拒人於千里之外?自己去找他,除了趕自己走的那句話,只說了一句話……他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劉無想起來了:是想找我打聽打聽你哥哥的事要不要緊吧?劉無,不是我不想幫你,我說不上話啊。再說你看我這裡忙的,馬上要出發去蘇北……
馬上要出發去蘇北……倪新也去……蘇北,蘇北是第三縱隊的游擊區啊!而且這話是不該問的,那就是機密啊。我真笨!劉無明白過來了,76號這麼多人匆匆趕往蘇北,這就是情報!至於這個情報說明了什麼,他不需要知道,他要做的就是馬上找到徐建雪,把這個情報告訴她!唉,已經過去十多個小時了,但願自己沒有誤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