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劉澤之開着車,帶着三名行動隊的特工,來到大西路一座石庫門房子裡,76號在這裡租下了前客堂作爲監控點,斜對面就是賀次長在上海的小公館。一名下屬神神秘秘的說道:“劉秘書,我們在對面的公館門口設了兩個暗哨,可能被賀次長髮現了,而且我們安裝的竊聽設備他們也有所察覺。剛纔賀次長給南京周主席打電話告狀。”
劉澤之哂笑道:“大驚小怪,知道就讓他們知道,能拿76號怎麼着?那個鄭志超回來後,有出門或者和什麼人聯繫的企圖嗎?”
“目前看是沒有,回家後就再沒見出來。”
“那就好。好好當差,現在是多事之秋,淺野君都被關禁閉了,出了紕漏腦袋就坐不穩了。就這樣吧,我再去別處轉轉。”看起來鄭志超應該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否則不可能攛掇自己的舅舅把事情鬧得這麼大,讓自己處在風口浪尖上。
劉澤之又道:“你替我撥通你們田隊長的電話。”
電話接通後,劉澤之接過電話說道:“田隊長,這裡沒有問題。你看——好吧,那我再去靜安寺路看看。”
離開76號之前,劉澤之以已經通知了蘇北老家劉無的死訊,所以家裡隨時會有人來上海處理後事爲名,拜託田成羙和同一個辦公室的平川新野:如果有人來76號宿舍找他,或者有電話,請及時轉告。電話裡田成羙讓他繼續前往下一個監控點巡視,別的事隻字未提,可見並沒有任何人找過他。
按照原定計劃:郭烜和喬治爵士在維多利亞女王號上會面後,會從公海上直接返回重慶。知道假冒郭烜的人是誰的,只有周成斌。爲什麼到了現在周成斌那裡還是沒有消息?難道是出了什麼事?不可能啊,如果出了事,紀羣應該會第一時間告訴自己,看樣子只有一種可能:紀羣與周成斌尚未聯繫上。徐建雪轉來的重慶軍統局本部的密電,說是近日毛人鳳即將於六月十五日前後抵達蘇北,如有機會,請預作安排,前往晤面。難道周成斌去了蘇北,先行安排?即便如此也不應該這麼早就去了蘇北啊。
劉無之死,不僅讓劉澤之痛徹心扉,也讓他如失左右手。
劉澤之又來到靜安寺路一處公寓樓前的西餐廳二樓,對設在這裡的監控點的特工說道:“有動靜嗎?我替田隊長過來看看。你們的監控目標叫什麼名字?”
在這裡負責的段文濤放下手裡的電話,神情緊張的報告道:“被監控對象叫龍瑞康,就住在隔着兩個門牌號的那棟房子裡。那棟房子是分租的,除了他還有三戶。您來之前他剛溜出去了。我已經派人跟蹤,並向田隊長做了彙報。您來了太好了。”
龍瑞康?記憶力不在李士羣之下的劉澤之想起了田成羙調查後給此人做的簡歷:三十三歲,獨身,以前是中學數學教員,一個月前由東北來的上海,尚未找到工作。因爲教職不太好找,所以想試試別的工作,去旭日碼頭就是按照《申報》上的一則廣告去應聘一家運輸公司的會計。
對段文濤這個軍統叛將,劉澤之心中頗爲鄙夷,而且一直保持着戒心。抗戰進入相持階段,世界上美國政府還是作壁上觀,國民政府的經濟越來越困難,76號等日僞特工組織相比而言,財大氣粗,許多人由於悲觀失望,或者經不住金錢的誘惑,更有的是段文濤這樣落入日僞手中,扛不住酷刑而背叛。不僅是軍統,許多地方部隊紛紛落水投敵。軍統鋤奸,不得不有了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對那些行動人員,或者外圍人員,只要沒有出賣過重要情報,不掌握核心機密,一般不再特意派遣專業人員處置。段文濤加入76號之後日子過的一直很太平,但是此人不甘於平庸,出人頭地的願望很強烈。
劉澤之拿起監控記錄草草掃了一眼,問道:“龍瑞康去了哪裡?他走之前有人和他聯繫過嗎?”
“他去了哪裡現在還不得而知。並沒有人和他聯繫過,在龍瑞康回來之前我們仔細搜查過他的住所,沒有發現電臺,也沒有其他可疑物品。對了,田隊長說他一會也過來,讓我轉告您在這裡等他。”
劉澤之“哦”了一聲,暗道接到段文濤的報告,田成羙這麼快就決定來現場,可見其他的行動組還沒有發現被監控人有異常。難道龍瑞康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現在是凌晨兩點,他這個時候外出……可能性很大。
如果他是軍統的人,那麼按照潛伏紀律他現在外出不會是直接去找自己人聯繫,更不會去找周成斌,而只是去送要求聯絡的信息。劉澤之想了想說道:“帶我去他的住處看看。派兩個人去前面那個路口守着,如果龍……瑞康回來了,趕緊給我送個信。”
段文濤有點意外,可是劉澤之雖然也是少校,軍銜和他一樣,卻是李士羣的機要秘書,上校軍銜的田成羙對劉澤之尚且很客氣敷衍,劉澤之來這裡又是奉李士羣的命令,做田成羙的助手。無論從那個角度來說,段文濤都不敢有異議。
段文濤帶着一名行動人員陪着劉澤之來到龍瑞康租住的房間,掏出一把專用多功能鑰匙,很輕易的打開了門。劉澤之看四周無人,輕聲說道:“你們兩個在門口等着,別進去了。注意別驚動了鄰居。”
劉澤之沒有開燈,盛夏季節,月朗星稀,藉着窗外的月光,打量着房間裡的擺設:這是一間位於一棟石庫門房子二樓的雙亭子間,面積不大卻顯得空落落的,裡面只有一張半舊的單人鐵牀和一個矮櫃,牀邊放着一張茶几充當牀頭櫃,積了薄薄的一層灰塵,上面放着兩本中學教科書,一盞檯燈,還有一杯涼茶。
劉澤之打開櫃子,裡面裝着寥寥可數的幾件換洗衣物。他信手翻動了幾下,又拿起茶几上的檯燈看了看,最後又翻了幾下教科書。而後小心的按原樣放好,走出了房間。對段文濤做了個手勢,示意回去。
回到監控點,劉澤之這才說道:“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
段文濤心下不滿:我已經向你彙報過了,房間仔細搜查過,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地方,這個劉澤之,卻還要冒着夜深人靜驚動鄰居,打草驚蛇的危險,讓我們再陪着你去查看一遍。回來了就得出了這麼個結論,真是吃飽了撐的。但是他不願意得罪,實則也得罪不起劉澤之,只能陪笑道:“是的。不過龍瑞康這個時候出去,很可疑。您想啊他剛剛從咱們76號回來,在那裡吃不好睡不好,擔驚受怕的,回來了不說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半夜三更的悄悄溜出去,一定有不得不辦的急事。而他又是一個人在上海,無親無故的,能去找誰?”
劉澤之認同的點了點頭,掏出一根菸,又道:“等着你們田隊長來了再說吧。你們誰去給我下樓要杯咖啡,不要放糖、牛奶,我喝了提提神。”
一身黑色衣褲的龍瑞康離開住所後,信步當車走到了黃浦江邊,他首先要確定76號釋放包括自己在內的四個嫌疑人,是真的屈服於鄭志超舅舅的壓力,並且誤抓了一個替死鬼,還是一場陰謀。他能想出來的最簡單的辨別方法就是看是否有人跟蹤半夜蹊蹺離開住所的自己。
龍瑞康是東三省的人,一直在東北打游擊,是忠義救國軍七縱的一個少校分隊長。在關東軍的圍剿之下,七縱數次失利。爲了保存實力,奉命撤回關內。回重慶後休整了兩個多月,奉派帶着二十餘名行動人員來到蘇北,加入戴如的第三縱隊擔任重新組建的第三支隊隊長。受戴如派遣,帶領十餘名行動人員潛入上海協助周成斌工作。他是久經沙場的優秀軍人卻並不是一個職業特工,戴如手下職業特工損失殆盡,派他來負責上海站負責一條線的行動人員,也是迫不得已。
因爲他和郭烜年齡、身材、高矮都很相近,所以周成斌又選中了他假冒郭烜,葛佳鵬爲他精心化妝改扮後出現在旭日碼頭。在完成露面任務後,龍瑞康順利的去掉了僞裝,卻沒能逃出76號的包圍圈。
龍瑞康在黃浦江邊漫步,沒有目的的來回溜達,半個多小時之後,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難道76號是真的覺得自己沒有可疑之處了?是不是76號裡那個潛伏的臥底幫了自己一把?
龍瑞康舉棋不定,暗自叫苦:茲事體大,萬一誤判,搭上自己這條命還則擺了,牽連到周站長,事可就大了。可是在76號的時候,曾聽見他們說八十六號有危險,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一定要向周成斌彙報;如果是假的,那就是個陷阱。唉,幹這一行,還真不如在戰場上真刀真槍,你死我活,來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