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歡將信慢慢打開,但見素雅信箋上只有一行蒼勁有力的字跡,“明日未時,城東九味香,盼能一會!”落款是一個“順”字。
端王淳于順?
阮雲歡挑眉,慢慢將信折攏,脣角不禁掠過一抹苦笑。
陰冷詭詐的寧王淳于康指使寧王妃麻氏勸說不成,便欲下藥迷姦。溫文謙和的太子也出以側妃之位,請太子妃也加以勸說,那麼,這位光風霽月一般的端王,又要用什麼手段?
心底泛上一抹疲憊,阮雲歡無奈的捏了捏眉心。上一世,自己一無所有,受盡旁人的奚落嘲弄,滿帝京城的名門公子無人問津,五皇子淳于昌肯娶她爲妃,已是感激涕零,卻終究沒有善果。而這一世,自己爲自己爭得一席之地,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想不到又成了衆矢之的。
默坐片刻,又忍不住淡笑出聲,輕輕搖了搖頭,阮大小姐忍不住自語,“阮雲歡啊阮雲歡,你究竟要如何?”這衆人矚目的情景,總強過上一世被人加以白眼強吧,又何必庸人自擾?
一瞬間,心裡一片清明,將信收起,傳丫鬟入內服侍。
白芍一旁問道,“小姐,明日可去赴約?”
“去!”阮雲歡簡短的應了一聲,脣角挑起一抹笑意。她倒要瞧一瞧,這位端王殿下,又要使出何等手段?
第二日,九味香!
阮雲歡到時,端王淳于順已在等候,見了她來,不顯驚喜,也沒有勢在必得,只是如約了一個多年老友一般,起身與她見禮,笑着讓座。
阮雲歡見他不入主題,自然也不多問,只是笑道,“端王殿下相召,睿敏受寵若驚!”
淳于順含笑向她一望,伸手斟茶,說道,“九味香旁的或者比不上一品居,可是這茶卻是不錯!”口中說話,手上陽關三疊、韓信點兵、關公巡城……嫺熟的動作,將眼前六隻茶盞斟了七分滿,笑着伸掌示意,說道,“嚐嚐!”
阮雲歡挑眉,取過一盞,先嗅茶香,再觀茶色,隨後才湊脣微微一抿,笑道,“好茶!”
一個斟茶,一個品茶,二人之間似有默楔。阮雲歡心中暗歎,同是皇子,行事卻各個不同,這位端王優雅華貴,尋常事在他做來,竟然行雲流水,處處透着一抹高貴從容,而那位寧王殿下,言行舉止,便流於粗鄙,難怪世家大族爲子侄擇偶,都會問及對方的出身。
這裡阮雲歡暗贊端王,淳于順那裡瞧着她也是滿眼的讚賞。雖說只是丞相千金,阮雲歡卻有一股雍榮之氣,那氣度儀態,不似尋常官宦千金,竟似皇室貴胄。
二人茶過三道,才慢慢切入正題。淳于順含笑道,“聞說父皇龍案上,求娶睿敏郡主的摺子堆積如山,不知睿敏郡主做何想法?”
阮雲歡淺淺一笑,說道,“非睿敏所能左右,又何必庸人自擾?”
淳于順一怔,瞬間笑了起來,點頭讚道,“好一個庸人自擾,看來,本王倒是一個庸人了?”
阮雲歡微笑道,“端王殿下國之棟樑,豈是睿敏一介俗人可比?”
淳于順含笑向她凝注,挑眉問道,“睿敏郡主此言,本王可以領會爲對本王的讚賞?”
阮雲歡笑道,“若是端王對睿敏說出此話,睿敏便不多問,照單全收便是!”
淳于順哈哈大笑,手掌在案上輕拍,搖頭道,“睿敏郡主當真是妙人,看來本王今日不該請郡主飲茶,卻該飲酒!”
阮雲歡微微一笑,手指在細陶茶盞上劃過,說道,“飲茶才顯風雅,飲酒卻將端王殿下染俗了!”
淳于順含笑向她瞧了片刻,突然展顏一笑,說道,“睿敏郡主將本王擡的如此之高,一會兒本王若是出言求娶,是不是睿敏縣主會說一個‘不敢高攀’?”
阮雲歡揚眉,含笑道,“怎麼,端王殿下也要在皇上案頭的小山上再添一把土?”如果說昨晚接信後她有此顧慮,此刻幾盞茶飲過,便知端王心不在此!
淳于順含笑搖頭,說道,“睿敏郡主當真是……聰敏睿智!”
阮雲歡失笑,嘆道,“皇上此語,似是將阮雲歡綁死!”任是誰來贊她,似乎都要說到這四個字。
淳于順笑道,“父皇品評,誠不欺我!”
阮雲歡俯首爲禮,笑道,“多謝殿下讚賞!”
淳于順笑聲揚起,做勢還了一禮,卻神色一正,說道,“若是睿敏郡主願意下嫁,本王額手相慶,結綵相迎,只是本王知道,睿敏郡主不會爲了權勢委身!”
阮雲歡微微一笑,點頭道,“想不到端王殿下倒是雲歡知己!”
淳于順含笑向她望了片刻,突然問道,“那麼……睿敏郡主可否告知,你心裡是老四,還是老五?”
阮雲歡揚眉,向他凝注。
自己與淳于信親厚,有目共睹,那倒也罷了。怎麼幾乎所有的人,包括淳于昌本人在內,會覺得自己對他有所不同?一時間,阮大小姐竟覺無話可說,只是問道,“端王殿下今日相召,便是要詢問此事?”剛纔,那句“端王是知己”的話,說的似乎早了一些!
淳于順向她默視片刻,微微搖頭,說道,“實不相瞞,本王今日約見郡主,是想與郡主結下同盟!”
“同盟?”阮雲歡揚眉。
淳于順點頭,目光落在案上的茶盞上,淡淡一笑,說道,“麻天昌被擒,麻氏一族轉瞬便大廈崩傾,相信以睿敏郡主之智,不會瞧不出來!”
阮雲歡微微點頭,卻不說話。
淳于順道,“此話說出來,雖然有孛綱常,卻也是實情。麻氏一族一倒,白氏一族並無多大實力,太子殿下再無支撐,他的儲君之位,怕是難保!”
阮雲歡不料他當着自己的面說出這番話來,不覺微微挑脣,笑道,“太子殿下助皇上理國多年,麻氏雖倒,朝中自然有他自己的一干近臣,任憑是誰,要想奪儲君之位,怕沒那麼容易!”
淳于信搖頭,冷笑道,“近臣?朝中那些老臣,哪個不是牆頭草?至於那些新臣,怕還不會爲誰誓死效忠!皇后將自個兒的侄女嫁寧王爲妻,只道可以拉攏寧王,至少令太子得寧王一個助力,而寧王也果然是事事以太子馬首是瞻,卻孰不知,野心最大的,便是這位寧王!”
阮雲歡聽他所言句句在理,不由挑脣一笑,向他定定凝注,反問道,“難不成,端王殿下便沒有野心?”
淳于順一怔,瞬間笑起,點頭道,“睿敏郡主當真是銳利!只是,睿敏郡主也該知道,不但本王不甘屈居人下,老四、老五又何嘗沒有野心?若是老四沒有野心,去年爲何假借遊歷爲名,偷入邊關?若是老五沒有野心,又爲何與封疆大吏私自結交?縱然是老六,如今雖一心向着老四,假以時日,怕也不是一個肯爲人下的主兒!”
阮雲歡但聞淳于信、淳于昌私下裡的作爲,他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禁暗暗心驚,卻道,“四殿下、五殿下也倒罷了,六殿下年紀尚小,應當不會參予權利之爭罷!”
淳于順冷笑一聲,說道,“年紀尚小?本王記得,靖安侯十四歲隨老侯爺出征,一戰成名,公孫大公子像他這般大時,也已征戰沙場。我那位六弟性子雖率直一些,卻不是個蠢人,其間糊塗的,怕也只有太子,竟將寧王當了自個兒人,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禍起蕭牆!”
阮雲歡淡道,“端王殿下瞧的透徹,卻準備隔岸觀火?”
淳于順搖頭,挑脣笑起,說道,“不,本王準備趁火打劫,若不然,今日也不會約見睿敏郡主!”
阮雲歡被他逗笑,揚了揚眉,笑道,“這話可奇了,睿敏不過一介女流,端王殿下要趁火打劫,該尋個強盜纔是,怎麼尋上小小臣女?”
淳于順瞧着她淡淡笑起,說道,“睿敏郡主連出二計,可保江州一方太平,短短十日,可資邊關應急軍餉,郡主之才,尚不止此,得郡主一人,勝過得十萬奇兵,本王不會瞧錯!”
阮雲歡起初聞他問起心中之人是誰,只道他要通過她與之聯合,此刻卻不料他竟然給自己如此高的讚譽,心頭不禁微震,挑眉向他凝望。
自己所勝的,不過是有了上一世的經歷,知道何時會發生何事,提前趨利避害罷了。想不到,眼前的端王目光如此銳利,雖不知事實的真相,卻準確捕捉到事情的根源。
微抿了抿脣,阮雲歡輕輕搖頭,笑道,“端王擡舉睿敏,江州一事,皆因江州知府是睿敏四叔,肯聽睿敏一言,又有順城老侯爺相助,纔可勉強令江州得一時太平。而濟寧一事,更是不值一提。濟寧新任知府,是睿敏二叔,濟寧田莊是睿敏生母所留,睿敏有所留意罷了!”
淳于順微微勾脣,含笑道,“睿敏郡主,你又何必將糊弄父皇之言來對付本王?你縱知道濟寧府沒有收糧,卻又如何知曉早早提醒阮知府收糧?若不然,短短十日,從傳信到收糧,再押赴邊關,阮一江和公孫寧有天大的能耐,怕也沒有如此迅速!”
這番說辭果然騙不了所有人!
阮雲歡心底暗歎,卻挑脣道,“那依端王殿下之見,難不成是睿敏未卜先知?”
淳于順揚眉,居然點了點頭,說道,“除此之外,本王想不出旁的原故!”
阮雲歡心中暗驚,臉上卻揚出一個燦然笑容,笑道,“端王殿下說笑!”
淳于順身子前傾,認真瞧着她道,“雲歡,你我聯手,有勝無敗,本王知道你心高氣傲,斷斷不會任人左右,可是,要想全由自個兒做主,唯有居於高位,纔可隨心所欲,不是嗎?”
阮雲歡默然,良久才點了點頭,說道,“端王殿下此言不假,只是有一樣,自古兩國相爭雖然積骨成山,可是最慘烈的爭鬥,卻在宮牆之內。睿敏不過一介臣女,只求自保,並不想捲入皇室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