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歡見駱凝殊果然留下,眉心微微一跳,向她細瞧一眼,便轉過頭去。默想蒼遼太子來朝之日,她在殿上的所爲,難道……微微蹙眉,心裡添了些厭煩。
往日,但覺駱凝殊年紀雖小,爲人卻極坦蕩,對她倒有幾分喜愛,可是,爲何如今見她所爲,心裡竟暗暗添了些戒備?
眼見天色漸暗,園中一一燃起燈火,遊園的小姐們陸續轉回,便在這時,前院裡一名小廝奔來,回道,“王妃,方側妃的轎子已經進府!”
方巧娥爲淳于昌側妃,不能在白日進府,只能天黑之後,一乘小轎自偏門擡入府來。
阮雲樂聞報,眸中頓時閃過一抹狠戾,卻淡淡笑道,“哦,方妹妹可算進府了,日後又多一個人服侍王爺!”說着,目光便向沈子涵一望。
沈子涵微微抿脣,不覺垂下頭去。
阮雲樂瞧着她冷笑一聲,輕籲一口氣,笑道,“方妹妹進府,本王妃這就去瞧瞧,各位夫人、小姐寬坐!”說着起身,向衆夫人一禮,轉身下亭。
衆夫人忙不迭的起身相送,卻相顧一望,皆是愕然。
依規矩,側妃進門,要在洞房之後,第二日去給正妃行禮,二人才算相見,斷沒有側妃進門,王爺還未入洞房,正妃便先跑去瞧側妃的道理。
陸輕漾見這等情形,也是微微揚眉,向阮雲歡望來一眼,卻見她只是微勾了勾脣角,神色間沒有一絲詫異,似乎早已料到。
而阮雲歡卻知道,阮雲樂的性子裡,有一絲如秦氏一樣的悍妒,今日方巧娥進門,她自然會趕在淳于昌之前,去給她一個下馬威,好令方巧娥有所畏懼。
果然,未過片刻,便有悄悄跟去的小姐回來,咋舌道,“恭王妃當真是厲害,方側妃喜帕還未除,便是兩記耳光,打得方側妃直哭,卻不敢說話。”
有年長些的夫人不禁皺眉,說道,“雖說方側妃只是妾室,理該由王妃教訓,可這剛剛進府,怕王爺那裡不好交待罷?”低議幾聲,便有幾人起身,去方巧娥院子裡相勸。
阮雲歡微微闔眸,深吸一口氣,露出一抹笑容,向餘下的夫人笑道,“福寧性子素來急了些,許不是什麼事兒,衆位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幾位夫人忙道,“想來不是什麼大事!”心裡卻禁不住暗暗搖頭。
性子急了些?
就算性子急了些,也萬沒有此刻打新人的道理。只是,由眼前的齊王妃,再想到永樂公主一事,衆夫人心裡更是嘀咕,看來,這姐妹二人,均不是能容人的主兒,恭王府裡還有幾個侍妾,那齊王府可是隻有王妃一人。
阮雲歡於衆夫人的神色恍似不見,微微一笑,只是轉身與湯氏閒話,說道,“七哥這一去,來回便要四個月,若是在蒼遼國再耽擱數月,回來怕是便是半年後了!”當真如什麼事都不曾發生一般。
湯氏點頭,微嘆道,“如今他們都大了,難得留在府上!”言下不禁有些蕭瑟。
阮雲歡抿脣,笑道,“舅母和嫂嫂們平日無事,也到齊王府走走,雲歡平日只一個人守着那般大的宅子,無趣的緊!”
大蕭氏一聽,忍不住一笑,說道,“啊喲,我們可不敢,聞說前次邵二公子前去坐坐,生生被齊王殿下趕了出來。”
說的幾人齊齊笑起。
阮雲歡好笑,說道,“邵二公子是大半夜的逾牆而入,難不成舅母和嫂嫂也做那等沒譜兒的事兒?”
幾人正在閒話,突然聞園子裡一陣大亂,哭叫聲伴着喝罵聲隱隱傳來。聽方向,正是方巧娥的院子。
李夫人終究是淳于昌的姨母,聞聲兒心頭一跳,便即站起,說道,“糟了,出事了!”拔步便向那裡趕去。
阮雲歡微微挑眉,說道,“這大喜的日子,怎麼會出事?”閒閒向餘下的夫人一望,說道,“若不然,我們也去瞧瞧?”
方纔阮雲樂離去,衆夫人、小姐均猜測是去尋方巧娥的晦氣,其後有話傳了過來,阮雲樂果然打了方巧娥。如今見阮雲歡這一副瞧熱鬧的樣子,便心中暗暗點頭。不管姐妹二人如何不和,這齊王妃總還是助着自個兒的妹妹。
只是此時聞阮雲歡提議,也不好說不去,只得紛紛點頭,隨在她身後向方巧娥的院子而去。
最先還有丫鬟在前引路,只是丫鬟進府也只不過數日,行至中途,暗夜下一時分不清路途,便有些猶豫,哪知卻見齊王妃毫不遲疑向前而去,竟如在自個兒家裡行路一般。又哪裡知道,這裡,本就曾經是阮雲歡的家!
丫鬟暗暗咋舌,慌忙又趕了上去,在前引路。而衆夫人有心思細密的,便暗暗點頭,看來,這恭王府,齊王妃不是第一次來,果然姐妹二人的不和,並非如傳言一般。
穿園而過,衆人剛剛行近一處院子,便聞院內阮雲樂的聲音尖聲大喊,“啊……疼,疼死我了……”緊接着,有丫鬟、小廝衝出院門,一通亂跑。
衆人大吃一驚,程夫人上前一步,將一個丫鬟一把拖住,問道,“出了何事?”
丫鬟嚇的臉白,連連搖頭,說道,“王……王妃……王妃……”
程夫人皺眉,問道,“王妃怎麼了?”
話音剛落,但見李夫人自內奔出,連聲道,“王妃怕是動了胎氣,快……快請太醫!”丫鬟點頭連應,擺脫程夫人,飛也似的跑去。
而此刻,淳于昌早得了消息,正大步趕了過來,剛剛奔近,一聞此言,臉色頓時暗沉,連連頓足,向身後小廝喝道,“還不快去請太醫!”
“是!”小廝聞命,拔步便跑,卻聞院內阮雲樂一聲慘叫,跟着便是丫鬟的驚呼之聲,跟着一個小丫鬟一頭撞了出來,連聲道,“不好了!不好了!王妃見了紅,太醫,太醫呢?”
淳于昌臉色大變,急道,“方纔還好好的,怎麼會動了胎氣?”一轉頭,一眼瞧見阮雲歡,似乎想到什麼,忙一揖到地,說道,“皇嫂,太醫尚在前院,一時怕趕不及,不知可否請青萍姑娘先去診治?”
阮雲歡忙還一禮,說道,“王爺多禮,福寧是睿敏的親妹妹,豈有不顧之理,只是今日不曾帶青萍前來,此時命人回府去喚,怕是來不及!”
淳于昌向她身後一望,見果然是白芍、紅蓮二人,一顆心頓時一沉,一時說不出話來。
紅蓮見了他,一雙眸子卻再也無法移開,聽着院子裡阮雲樂的慘叫,但覺心中快意,強抑着臉上的笑意,上前一步勸道,“王爺莫急,王妃許是今日勞累才動了胎氣,歇歇便好!”
淳于昌向她一望,卻無瑕理她,轉身便要向院子裡去,李夫人忙一把將他拉住,說道,“王爺,王妃見了紅,王爺進去不祥,還是外頭等等罷!”
淳于昌腳步頓停,又再退了出來,連連頓足,急催小廝再喚太醫,卻已不再入內。
一盞茶功夫,幾名前來飲宴的太醫均匆匆趕到。淳于昌一把拉住陸太醫,說道,“陸太醫,你快……快去,定要設法,保住胎兒!”
陸太醫點頭,說道,“王爺放心,微臣自會盡力,只是……只是我等飲宴,並不曾帶藥箱,已命人趕回去取,微臣先進去瞧瞧!”說着掙脫他的抓握,引着衆太醫進了院子。
阮雲歡微微垂眸,掩過眸底一抹冷意,輕聲道,“太醫既來,妹妹必定無礙,王爺莫急,還是歇歇罷!”說着向一側侍立的幾個丫鬟一望,說道,“還不不去搬幾把椅子來,請王爺與各位夫人歇息?”
上一世,她曾是這府中的當家主母,此一刻說話,自然便流露出身爲主子的威儀,幾名丫鬟一聽,不敢怠慢,便匆匆奔去,片刻間便搬來十幾把椅子,請淳于昌與衆夫人坐下。
院子裡,阮雲樂的慘叫聲不斷傳來,不時有丫鬟驚喊,“糟了,血越來越多!”
“王妃!王妃!你撐着點!”
“呀,這是怎麼回事?”
淳于昌坐立不安,咬牙站起,隔着門大喊,“陸太醫,究竟如何?”
陸太醫應聲而出,急急道,“王妃滑胎,藥箱再不來,怕是來不及了!”
淳于昌聞聽“滑胎”二字,臉色頓時青白,向身畔小廝一迭連聲喝道,“快!快!去瞧瞧藥箱可曾送來?”
這片刻功夫,已有十餘人趕去瞧藥箱,若是送來,豈有不進來的道理?小廝暗暗腹謗,只是不敢多言,只得轉身飛奔而去。
淳于昌眼見藥箱還未送到,院子裡卻不斷傳來阮雲樂的慘呼,不由心中焦灼。正在這時,但見遠遠的小廝奔來,大聲回道,“好了!好了!藥箱取來了!”
淳于昌大喜,頓足道,“還不送進去!”
話聲剛落,但聞院子裡阮雲樂一聲厲叫,跟着便悄無聲息。
淳于昌一驚,迅疾回頭,問道,“出了何事?”
陸太醫滿手是血,慢慢自院子裡出來,搖頭道,“微臣無能爲力!”
“你說什麼?”淳于昌臉色大變,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咬牙喝道,“你再說一次!”
陸太醫擡頭與他對視,說道,“是一個成形的男胎,可惜王妃身子太虛,未能保住!”
“男胎!”淳于昌身子一晃,向後退出幾步,一跤坐入椅中。一時間,心頭皆是失望。太子謀逆,唯一的皇孫獲罪囚在冷宮,實指望阮雲樂一舉得男,在皇帝那裡爭一席之地,哪裡知道,眼見胎兒已五個月,竟然沒了,還是……在這樣一個日子裡!
恨一回,怒一回,淳于昌咬牙,卻不知要怨何人。轉眸間,卻見阮雲歡端坐椅中,神情安然,不禁心頭一動,挺身站起,跨前兩步,咬牙道,“皇嫂,方纔究竟發生何事?”
如果說,這裡有誰與阮雲樂結怨最深,怕就是她這位同父異母的姐姐,齊王妃阮雲歡了!
阮雲歡挑眉,問道,“王爺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