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沒來到京城的時候,唐浩然憧憬着這個時代的北京,古老的城牆、古色古香的建築,可等到唐浩然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所有的憧憬都化爲了泡影,1890年的京城的街景,在某種程度上,甚至還不如二十一世紀的小城鎮,而論到環境,更是遠不及後世。
確實,街道不見後世京城的擁堵,可行走其中,唐浩然卻感覺遠比更爲擁擠,外城的街道是狹窄的,兩側幾乎全部都是平房。道路有兩三條像後世的街道那般寬,可卻沒有人行道,而且道路的兩邊的商鋪或是將鋪子伸到路上,或是路邊擠滿了攤販,雖說顯得京城熱鬧非常,但卻讓人感覺十分狹窄。也就是幾條主街顯得相對寬敞一些,分爲馬車道和人行道,所謂的馬車道,也就是路中的道路,專供行走馬車,馬車在修繕不佳的顯得有些坑坑窪窪的道路上困難的行走着。
而更讓無法忍受的是每當走過小巷的巷口時,總會聞到撲面而來的臭氣,在巷邊的路上隨處可見大小便,小便到處流可以到附近的陰溝裡,甚至走路時一不小心的話就會踩到……大便。
“還好,還有人在撿着。”
行走在擁擠的讓人感覺有些氣悶的街道上,唐浩然注意到有揹着揹簍的小孩在路上用鏟子撿大便時,自然的他們是準備把這些背到郊外,作爲肥料來肥田。
不過只是幾天的功夫,唐浩然便對19世紀的京城失去了興趣,只是公差卻不能不辦,五天前,來到京城之後,遊蕩數日,昨天到了總理衙門報道後,雖說見了慶王一次,可那位在歷史上有“慶記公司總經理”之稱的王爺,只是寬慰自己在總理衙門好好辦差,如此種種,然後便把自己打發到了——同文館!
在同文館當個教習!
這便是所謂的“朝廷”委以重任嗎?
可人在屋檐下,那能不低頭,既然這京城都來了,也就只能先在同文館呆着,一如晚清官場的習慣,循着慣例先往同文館總教習那裡去拜訪一下,而現在同文館的總教習卻是一個外國人——一個美國傳教士丁韙良。
對於這麼一個前來給中國人民傳播福音的傳教士,沒有遵守傳教士的起碼操守,在八國聯軍入侵中國的時期,他建議西方國家解散中國的軍隊,摧毀中國所有的兵工廠,以便更好地按照西方的需要控制和擺佈中國,甚至更在庚子年間提出“每一個被義和團殺害的女傳教士得處決500名中國婦女;每一個殉難的男傳教士得用1000名中國男子的生命予以償還,每一個傳教士的孩子無辜被殺得有100名中國孩子用哥薩克的刺刀施以刺刑,每一處遭到焚燒和劫掠的傳教士的建築物得在天津和北京搶劫100處中國房屋才能予以抵償”。
對於這種拿着中國的銀子,當着同文館教習,卻把自己更多精力投入到的影響中國的政治走向,向恭王等人提出忠告,勸說他們配合西方列強的殖民政策,甚至早在太平天國時,就建議美國將中國分成兩個國家,以便分而治之,讓兩國相敵對的王朝相互爭鬥,從而有利於美國以及西方國家從中漁利的人,唐浩然自然沒有一絲好感。
但做爲自己的頂頭上司,卻又不能不拜訪。
“不過只是應付一下!”
心裡這般嘀咕着,一路上連問帶找的,待到丁韙良府第門口的時候,已是快到中午十一點了。估計平日裡也沒什麼人到丁韙良家,所以門子開門後見了唐浩然,很是多看了幾眼,上來問道。
“先生有何貴幹?”
唐浩然心想,這老傢伙是個洋人自己冒然按照晚清官場的習慣找上門來,這“貴幹”又是爲何?可這會人到門前,卻只能硬着頭皮說道。
“我是同文館新來的教習,前來拜會丁大人。”
“有拜帖麼?”
門子打量了一眼這人。
唐浩然搖搖頭。
“沒有。你和丁大人說,就說是同文館裡新來的教習,他一準兒明白。”
門子倒也沒爲難他,轉身一溜煙兒的跑進去稟告去了。不大一會兒,一個滿面紅光步伐穩健的外國老頭迎了出來。
“上帝啊,看看都是誰來,快請進,快請進。”
見到唐浩然,丁韙良顯得頗爲激動,原因無他,那本《泰西策》即便是在各國外交官、商人以及傳教士中也流傳頗廣,即便是外國人亦從中的得到許多啓發,甚至各國駐華公使都紛紛要求館內翻譯將《泰西策》印成本國文字,以便在本國發行。
心覺有些詫異的唐浩然快步迎上去,本來是想握手,結果丁韙良張開雙臂,來了個結結實實的擁抱。接着,丁韙良退後一步,仔細打量唐浩然。
“讓我仔細看看,自從我來到中國,就從沒有看到這麼有精神的亞裔人了……”
唐浩然剛要謙遜幾句,丁韙良拉着他的手就往屋裡走。
“你知道麼?這些清國人的體質是虛弱的,是毫無精神的的,而像你這樣充滿活力與精神的年青人,在清國是極爲罕見的,等你瞭解了這個國家之同任,你就會贊同我的意見的……”
丁韙良很健談,或者說,很囉嗦,甚至非常直白,在某種程度上,他甚至沒有把面前的唐浩然當成中國人,而是把這個“自幼生長在美國的傢伙”,當成一個美國教育出來的“傑出青年”,在他看來,很快,這個年青人便會成爲全世界最知名學者,他是一個美國人,而不是肖國人。
直到在正堂坐下之後,唐浩然纔有空說出見面後的第一句話:
“尊敬的先生,今天冒昧前來打擾,是想詢問一下有關同文館的事情……”
“要茶還是咖啡?”
丁韙良問唐浩然,還沒等他回答,又接着說。
“還是茶吧,前兩天,恭王爺特意吩咐人給我送來的福建今年剛採的龍井。”
像是炫耀一般,丁韙良於是吩咐僕人上茶。然後轉過頭來,看着唐浩然說道。
“你剛纔說什麼?哦,對了,同文館的事情!怎麼說呢……你是知道的,我是同文館的總教習,所以,對於同文館的一切都極爲了解,中國的官場總是會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在任何獨立的事情中,都夾雜着勾心鬥角、利益分配、裙帶關係……比如同文館,也是其一,那裡同樣也是一個官場,而不是學校,不要以爲能教會他們什麼?希望他們真正的瞭解這個世界嗎?不,我的朋友,二十一年前,出任同文館總教習的時候,我也懷揣着同樣的希望,可差不多二十年前,我就放棄了希望,我說的是實話,因爲對於他們來說,之所以進入同文館,不過只是爲了謀求官職,而在清國的官場看來,於同文館內學習,只需要掌握外語,便是其纔可用的象徵,我的朋友,這就是同文館,希望他們瞭解這個世界,那無疑是對牛彈琴……”
從丁韙良那一大堆話中,唐浩然能夠清楚的感受到他對中國人的輕蔑於歧視,尤其是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更是讓唐浩然的心底涌起一團怒意。
“尊敬的先生,您說的對牛彈琴是什麼意思?”
“就是沒有任何希望,清國所謂的精英們,對外國以及現代文明的瞭解,甚至遠不如奧斯曼帝國,這個國家就現在來看是沒有任何希望的。”
丁韙良的言語間多少有些幸災樂禍,對於他來說,中國的衰落更有利於美國以及歐洲國家的利益,看到唐浩然神情變化,才意識他同樣也是清國人,但旋即卻說道。
“我的孩子,怎麼啦?你是在同情他們嗎?不,我的孩子,等到你真正瞭解這個國家之後,你就會知道回到這裡完全是一個錯誤,你應該留在美國……”
長期的傳教士生活和白髮蒼蒼的容顏,使得丁韙良的言語與神情總是透着一股親和力。可是在唐浩然的眼中,看似滿臉慈祥的丁韙良,卻完全是一個虛僞的僞君子,也是他第一次見到一個徹頭徹尾的殖民主義者。
丁韙良很耐心向唐浩然的傳遞着他對這個國家的失望,併爲唐浩然竟然選擇回到清國表示同情和擔憂,完全沒有注意到唐浩然壓抑在心底的怒火。
強忍着怒火聽完丁韙良的話後,唐浩然看着對方只是一字一句的說道。
“不,我從沒後悔回到自己的祖國!只有踏在這片土地上,我才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心靈歸宿!”
“可憐的孩子,上帝會保佑你的。”
唐浩然的回答,讓丁韙良一愣,儘管唐浩然的面貌提醒着他,對方是清國人,可在丁韙良的眼中,他卻是一個美國人。
“我想,終有一天,你會後悔今天的選擇的,我的孩子。”
“不!”
用力的搖搖頭,唐浩然盯着丁韙良說道。
“我從不信基督,更不會是你的牧羊,相信我,有一天,你會爲中國展現的力量而驚訝,到時,你一定會後悔今天所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