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惜若醒來的時候已身在了搖晃的龍輦中,天光刺眼,透過明黃的車廂頂蓬射在了她的眼簾上,金光璀璨。她想要睜開眼卻是無力。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龍越離與什麼人正在說話。他輕聲問道:“皇后如何了?”
“啓稟皇上,皇后只是氣急攻心,血氣逆轉所以纔會吐了血,只要用安神湯好好調養便可以了。”太醫的聲音忽遠忽近,聽起來十分不真實。
周惜若有那麼一剎那覺得自己還是在皇宮中,不曾到過赤灼也不曾有後來發生的一切。一切只是她發的一場夢,夢醒了,一切如昔。
她動了動,身邊的紗簾一撩,一隻溫熱修長的手輕輕覆在了她的額頭,輕輕的溫柔的。
她聽見龍越離清越的聲音傳來:“皇后覺得如何了?”
周惜若睜開眼,對上他平靜的深眸,沒有意料之中憤怒令她結結實實一怔。許久,她道:“臣妾好多了。只是口渴了。”
龍越離一轉眼看向紗簾外的太醫,太醫磕了頭悄然從龍輦中退下。他拿起一旁的茶壺倒了一杯清茶,起身將她抱在懷中喂她喝水。他的姿勢很嫺熟,彷彿已做過千萬遍。
周惜若依在他的懷中,淡淡的龍涎香撲來,她忽地想起曾經他也這般照顧從十幾日假死中甦醒的自己。那時她虛弱至極,吃飯喝水都無法親自動手。他當時亦是忙着剿滅楚太后的亂黨和楚國前來相犯的大軍,可每次他若歸來定要親自喂她吃飯喝水。那時的他與眼前的是一模一樣。
她果然是個不長教訓的女人,一點點好就想起從前的諸多好。她心中自嘲一笑,淡淡擡眼看着龍越離的面色。他面色平靜,唯有深眸深邃如許,再也看不到他的眼底所思所想。
“多謝皇上。”她道。
“太醫說了你要靜心休養,不然以後會落下心口疼的毛病。”龍越離放下茶盞說道。他看着她眼底隱約有若釋重負的笑意。
周惜若忽地覺得恍惚。他似乎忘了昨夜的一切,那昨夜雷霆震怒得想要*之間屠盡滿城的帝王如今卻抱着她深情款款。她當真越來越不明白他。
她低下眼簾,躲開他的眼,問道:“我們到了哪呢?”
龍越離漫不經心地道:“出了坎城了,正要往晏山走,過了晏山就到了齊國境內了。到了齊國境內就很快要回宮了,惜若,你喜歡嗎?”
周惜若心中一口濁氣涌上,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起來。心肺都隨着疼起來,劇痛入心蝕骨。心中有一個聲音道:就要回齊國了,你喜歡嗎?喜歡嗎?……
“惜若,又疼了嗎?”龍越離摟着她,俊魅的眉眼間是真切的憂色。
周惜若喘息着蜷縮起來,她聲音嘶啞:“臣妾累了,想歇一會。”
龍越離抱着她久久不願放手,他道:“那就在朕懷中好好睡一會吧。”
周惜若心中一嘆,只能閉上眼。正在這時龍輦外傳來喧譁聲,士兵彷彿在阻攔着什麼人不讓他靠前。龍越離修長的眉一皺,不悅問道:“到底是誰在外面喧譁,不知道皇后在歇息嗎?”
士兵上前來,連忙道:“啓稟皇上,溫相國回來了。他要見皇上。”
周惜若聞言心中一震,她支撐起身子來眼中有了焦急。龍越離按住她的肩頭,轉頭淡淡吩咐:“那就讓他上來見朕吧。”
過了一會,龍輦的車簾掀開。溫景安闖了進來。他神色憔悴,白玉樣的額上一道還未癒合的劍傷。邵雲和終究是在千鈞一髮之際饒了他一命。溫景安看着龍輦中龍越離懷中臉色同樣蒼白憔悴的周惜若,慢慢頹然跌坐在一旁。
龍越離終究是帶走了她。
周惜若看着溫景安蒼白如雪的臉色,眼中有灼熱的淚水涌。她想說什麼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龍越離淡淡道:“溫相一路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溫景安怔怔看着面前面色平靜的龍越離,問:“爲什麼?”
龍越離看了一眼懷中的周惜若,神色清冷:“朕又不是傻子,難道會不知道朝中勸朕回去是邵雲和耍的伎倆嗎?朕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
溫景安深深無言以對。一句將計就計徹底寒了他的心。三千將士隨着他深入燕州望谷郡,三千齊國士兵!不是三百,也不是三人!他跟隨着他多年君臣,卻也只值得他的一句將計就計。
龍越離看着他臉色的灰敗,繼續道:“這一次能平安接回皇后,有一人居功至偉。那個人也是溫相的舊識。”
他說着喚來士兵吩咐一聲。不多時,士兵拉着一位神色憔悴的女子。周惜若看去,果然是耶律箏兒。
溫景安看到一身是血的耶律箏兒,面上動容。耶律箏兒擡起幽幽的美眸久久看着他。
龍越離見他們兩人相見,面上掠過清冷的笑意:“當初溫相與秦國明月公主情深緣淺,如今正好再續前緣,朕等回宮去就賜你們兩人完婚。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溫景安深深一震,定定看着龍越離。周惜若亦是驚得從他懷中掙扎要起身。龍越離扣着她腰間的手卻不容她起身,她只聽見他清越好聽的聲音格外柔和:“若無事都跪安吧。皇后要歇息了,朕也累了。”
至始至終,他始終牢牢把控着局面,分毫不差。
溫景安黯然垂下眼簾,他深深伏地:“謝主隆恩。”
他說完飛快離開了龍輦。耶律箏兒也被帶下。龍輦搖搖晃晃繼續前進,周惜若聽着外面整齊劃一的鐵甲鏗鏘,一步步離狄國更遠,離赤灼更遠,一步步,齊國的秀麗河山在眼前漸漸展開,似乎那座恢弘富麗的宮殿就在煙塵瀰漫深處,閃着金光。
“皇后怎麼了?是不是餓了?”龍越離低聲問道。
周惜若無言地看着他,慢慢道:“皇上當真決定了?”
“決定什麼?”他問,眉眼間有昨夜未褪的倦然。
“決定這樣走下去。”她悽然一笑:“賜婚溫相,把耶律箏兒送給他,這又算是什麼?”
龍越離眸光沉沉,片刻之後。他微微一笑,他的面容本就十分俊魅,如今笑開猶如春風拂面,江山萬頃秀麗若畫。他的俊美不似真人。
他慢慢道:“這算是什麼呢?朕也不知道,也許算是隆恩吧。”
周惜若也笑了:“是啊,隆恩。皇上的無上隆恩。”她說完懨懨閉上眼,道:“臣妾也累了。臣妾要歇息了。”
他抱着她一起躺在車輦中的軟墊上,長舒一口氣:“惜若,你回來真好。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在朕的身邊纔是最好的。”
他靠着她的肩,當真就這樣沉沉睡去。周惜若看着他過分俊美的面容,眼中眸光涌動,想說什麼可最後化成長長的無盡的嘆息……
……
龍越離突襲坎城郡,一擊得手便走,絲毫不眷戀。左驃騎將軍鬱可鳴帶着五萬精兵在御駕歸齊的路上嚴陣以待。邵雲和晝夜不停趕路到了坎城郡後才發現那早就成了一座空城一座死城。他想要追擊,卻已被將領誓死阻攔。言也,齊帝龍越離沿路設下重兵,敵我懸殊不可做殊死一搏。
齊文初五年,齊帝北歸,得狄國十四郡,佔狄帝都。半數狄國之地盡歸南齊。鳳駕隨行回宮。同年,赤灼復國,完顏雲祈升龍庭,北面稱帝,史稱赤灼元帝。元者,初也,萬物之始。至此,狄國一分爲二,赤灼佔據狄國西北,西至赤灼荒原,東至晏山一帶。北至北地濱海,南至燕州六郡。
北國萬里江山重握在赤灼人手中,千千萬萬流亡的他們終於不再是無國無家的賤民。元帝頒下聖旨,詔令四國中的赤灼後人歸國,一起守護赤灼。於是千千萬萬的赤灼人拖家帶口,歷經千難萬險,千里跋涉也要回到故國。漸漸的,北國開始人丁興旺,一派欣欣向榮。
春去秋來,熱熱鬧鬧的夏季過去,金秋短暫,一晃眼也過了。轉眼間又到了冬天。一天天冷了,卻不見下雪。
一抹欣長清冷的身影久久佇立在廊下,看着廊下昨夜的積水面上結了一層薄冰。她看着,那薄冰隨着日頭的出來而漸漸地消失無影無蹤。她明眸中漸漸流露失望之色,長長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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