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遠航後一年,大陸太平無事。我十八歲,當了五年富足的國王。我整天坐在王位上享受着美食,觀看着日出日落,我的同胞則與人類進行着更深層的交流。
噩夢降臨前的日子總是最美好的,不過這次噩夢找上的是人類而不是我們地精。
惡魔開始入侵阿克里亞王國,只用了一個月,阿克里亞王國就滅亡了。大災變的謠言再一次被提起,在人類看來,這已經不是前兆而是大災變的開始。國聯體傾巢而出,把所有能派的都派出去了,奧德大陸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戰爭開始了。
一位人類將軍的回憶錄記載了他看到的一切:
〖衝鋒前夕,一種怪異的氣氛在軍隊中漫延着,輕鬆與緊張的心情互相糾纏在一起。當吹鋒的號角響起時,鼓舞士氣的喊殺聲也沒有平常那麼響亮。即使那是惡魔,但也沒有多少人能狠下心。
第一波的衝鋒十分順利,衝鋒的士兵毫無損傷地衝到了惡魔的面前。在刀劍的揮舞下,紅色、藍色、綠色的血液在空中飛濺,戰鬥因爲惡魔毫不抵抗而輕鬆很多,它們就像是羔羊一般任憑我們殺戮。
很快,第一波士兵的士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揮舞刀劍的動作變成無力懶散,這好像並不是一場戰爭,只是普通的軍營訓練。我轉過頭,看到了統帥的臉上露出十分尷尬的表情,他揮了揮手,第二波第三波一齊衝了出去,看起來他想要一口氣擊潰那些惡魔。
我們像鋒利的刀子一下子切入了惡魔的陣形,天上的飛行蟲與飛龍獸部隊從高處扔下魔法爆蛋,在滾滾的黑煙中,似乎一切都輕而易舉,沒有人會想到我們已經掉進了惡魔的陷阱。
鮮血從黑煙中噴出,那是我們士兵的血,每個人都驚訝地張望着,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敵人在哪?”混亂在瞬間如瘟疫一般擴散,因爲士兵發現同伴的刀劍正向他們砍來。將軍們對突如其來的混亂束手無策,不知是誰下了命令,衝鋒的士兵開始在混亂中撤退。爲了防止更大規模的混亂,手持堅盾的步兵築起了三道堅固的防線,撤退部隊的鋒頭突然開始進攻,他們怎麼看都像是臨陣叛亂的士兵。悲劇開始了,搏殺變成人類對人類,空軍在接到命令後咬着牙將魔法爆蛋投入了人羣,爲了保命,一場真正的叛亂開始了。〗
那場戰爭的結果是國聯體遭受了慘敗,在接下來幾個月的作戰中,人類對於惡魔的變形能力毫無辦法。當龐大的軍隊開始後撤時,奧德大陸淪陷了整整三分之一。惡魔佔領了城市,人類遭到了無情的追殺。惡魔並不需要奴隸或是僕人,他們只需要土地,淪陷區中的地精與獸人也開始逃難,我的地精王國成爲了他們的首選之地,畢竟莫林是惟一一個在淪陷區中卻沒有淪陷的國家。
二一零年的春天已悄悄地降臨,但放眼望去莫林依舊是一片荒蕪。在這受到飢餓眷顧的國家裡,一切可以食用的東西都消失得一乾二淨。荒蕪令我討厭,如果連地精都開始討厭,那情況糟糕之極。
那些好像剛從墳地中穿過的風到處肆虐着,它們捲起了一陣陣的沙塵。原先的河流現在如同將死的蛇一般,沙塵使它變得更加混沌,總之一切就像夢中的景象。是的,是絕對的噩夢,我們現在無法洗澡了。
“史萊姆,可恨!綠龍……”我站在高處咬牙切齒地低聲咆哮着,那條綠龍現在居然不見了,關鍵時刻他總是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將整個平原盡收眼底,看着一片荒蕪,青筋從腦袋上暴起。
“糧食,金幣,我,一定拿回來。”我試着讓語調儘量仁慈,然而,卻無法掩飾夾雜其中的憤怒。
風又颳了起來。污黑的披風在風中上下翻飛着,混雜着各種顏色的鎧甲上,一些不知名的黑色小蟲正四下流竄。身下的坐騎同樣全身披掛,兩隻豎起的大耳朵正努力驅趕着蚊蟲,並不時發出“啊嗚啊嗚”的怒吼。
如果有人類在場,他一定會形容說地精墨綠色的瞳孔彷彿燃起了火焰,耀眼的光芒狂亂地跳動着。不過,那確實是火焰。
“混蛋,誰放煙火!時間不對……懲罰!”我相信我那惱怒的語調足以震撼每一個地精。我是一名地精,但我也還是國王,如果沒有史萊姆,我的戰甲不會如此狼狽骯髒,我也不會捱餓。
“士兵!”我高聲喊着,拉動繮繩回過身去。
我的身後是兩千五百名地精騎士,同樣污黑的披風,同樣的皮甲,同樣咧着的綠色的厚嘴脣。我可以看到他們的慾望在空中肆虐着,毛驢蹄下的塵被不停地掘起,成片的驢叫令我們的耳朵難以忍受,可是矮種馬已經全部被吃光了。
我在行軍方陣前縱驢疾馳,大聲地喊着:“金幣,食物,洗澡水,前進!”坐騎的蹄下不時揚起陣陣塵土。接受訓話的騎士們用手中的長槍互相敲擊着,他們的心會因爲那慾望而熊熊地燃燒。
“好,士兵。”看着這支充滿慾望的軍隊,我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前進,向米亞!”
我的軍隊開始動了,我回望一眼身後的莫林,然後再度凝視着眼前,那模糊而充滿綠色的地平線。
“食物,洗澡水!”我呼喚着這美好的事物,我想我的語調中一定飽含着眷戀,“我,最強的,來了。得到,一定。”臉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間變得誇張,我那綠色的皮膚上因興奮而出現了微紅,心臟因興奮而跳得更快,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瞳孔中佈滿了血絲。
“我,最強的,來了!”
在地精騎士的催動下,毛驢長嘶一聲,爲了吃到懸在眼前的乾癟的紅蘿蔔,飛奔了起來。
一股纏繞着慾望、貪婪和復仇氣息的綠色波浪向前涌去……
“即使是食人魔的地穴,也好過史萊姆的阿卡多。”這是人類常說的一句話。阿卡多這個用許多塔狀建築圍成的史萊姆之城,到處沾糊糊的,一種腐敗的氣味充斥其中。城中多藏着史萊姆搶來的大量的財富,惡劣的環境與身處佔領區腹地,距離成爲了阿卡多的天然屏障,當然在奧德大陸上惟一不懼怕這點的就只有我們地精了。
阿卡多的史萊姆首領自入住以來從來沒想到,居然有生物膽敢入侵這裡。但當半夜,阿卡多的警報響起時,它一定連抱怨的時間都沒有。
我們地精已經破城了。
一整棵樹製成的破城車以摧枯拉朽的力量一下子將薄木的城門撞個稀爛,我們的坐騎早已適應了惡劣的環境,面對阿卡多的氣味,它們毫不在意。騎在毛驢背上的地精騎士在冰冷的夜晚,叫嚷着掠過城門守衛的屍體。綠色的潮水正以無法阻擋的姿態,迅速向着全城的要害侵襲着。
最前面的先鋒手中都持着長達三米的長槍,鋸齒狀的鋼製槍頭令其重量劇增。然而,在慾望面前不知疲倦爲何物的地精騎士,卻能不停地揮動那致命的武器,鋒利的尖端依靠着巨大的慣性貫穿了一個又一個的血肉之軀。前胸和後背都被開出大洞的屍體就這樣掛在烏黑的騎槍上,一路拖出腥味濃重的軌跡,而死者那扭曲而充滿痛苦的表情,更增添了入侵者的恐怖。
“第十四個……”我用得意的語氣數着,墨綠色的瞳孔掃了一眼還在抽搐着的敵人,天知道這小貓一般大的圓呼呼的東西是如何打敗人類的。一個清脆的聲響,過後我的長槍折斷了——史萊姆的體液將長槍腐蝕了。
在月亮的映照下,我看見更多史萊姆向我涌來,它們身上的紅紋清晰可辨。粘糊糊的液體向我噴來,有許多準確地擊中了我的眼睛。它們認爲我失去視力的時候,跳躍着向我撲來。柔軟的肉塊在空中迸裂,我順手拔出的大棒輕易將那些脆弱的東西擊個粉碎。人類常說他們比地精優秀,但此刻我相信地精要比人類優秀得多——我們除了眼皮,還有兩層眼膜,這些都是在惡劣的環境中進化而來的。
攻擊無效開始讓那些紅紋史萊姆驚恐起來,在一瞬間它們匯聚到一起,三個一身血色的人形開始慢慢地從地上站起,它們手中的長槍像有生命似的不斷伸長,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它們完全地成形了。史萊姆形成的戰士仔細觀察着我,他們緩步前進並謹慎地保持好與同伴間的距離。
“衝鋒!”史萊姆竟然用人類的語言喊了起來,三個史萊姆戰士立刻將長槍平舉着衝了過來,我認得這是標準的騎士突刺,攻擊面窄小,但威力卻強大無比。我是國王,但也是地精,地精有地精的反應。我舉起大棒高叫着做出了一個準備向前衝鋒的姿勢,然後以流暢無比的動作顯示着我的仁慈,絕不會有地精會去攻擊比自己多的敵人。
三柄紅色的長槍如同令地精厭惡的長蛇一般,死死地咬住我,史萊姆爲什麼不懂得顯示仁慈呢?突然幾道火飛向了史萊姆形成的戰士,那是地精的煙火。
當煙火擊中史萊姆戰士的剎那,紅色的戰士崩潰了,被火燒到的紅紋史萊姆急速地燃燒了起來,埋伏在兩邊塔上的綠紋史萊姆從空中落下,它們向着火中的紅紋史萊姆噴吐着沾液,但下一瞬間,大量涌出的地精步兵就將史萊姆擊個粉碎。我轉過身子,大棒帶着呼嘯砸向了那些獨立的部分,一片紅色飛向了兩邊的塔狀建築。
那一晚上史萊姆拼命抵抗着,當阿卡多的外城區全數失陷時殘存的史萊姆都聚集到了內城,它們在內城構築了新的防線試圖拖延到天亮,但一切已經晚了。巷戰中個體戰鬥力十分重要,在強大的慾望與執念的作用下,地精騎士與地精戰士的戰鬥力遠遠超過了史萊姆戰士。在那無情而瘋狂的突進下,史萊姆人類的士兵沒有任何反擊的餘地,只能任憑宰割,那些塔狀建築很快就被史萊姆的血染上了各種顏色。
感受到飢餓的地精瘋狂地衝進每一座塔狀建築,在衆多的建築中,有一座最爲高大最爲華麗。強大的力量裹帶着足以令人類驚訝的執念,整扇礙事的紅木門一下子化爲了碎片,綠色的潮水沒有半點滯留,呼嘯着衝了進去。
一個有我們一半高的金色史萊姆不安地蹦跳着,那占身體三分之一的眼睛驚恐地注意着逼近的綠潮。在它準備跳開前,許多的手已將它抓住。
“金錢!拿出,不然死!”一個持劍的地精騎士說道。
我一把將那騎士推開,雙手揪着那金色的史萊姆搖晃着說道:“食物,洗澡水,衣服!”儘管我用了人類的話言,但我不知道那個大史萊姆是不是能聽得懂,它只是可憐巴巴地眨着大眼睛,發出“劈卟劈卟”的響聲。“出去,用火烤,試試看!”我揮了揮手,立即有幾個餓得發瘋的地精欣喜地將那胖胖的史萊姆拖出了房間,我們地精對吃的並不挑剔。
史萊姆是什麼?人類說它是惡魔,但對我們地精來說它可以成爲一種新的食物。被烤熟後的金色史萊姆香味四溢,肉質酥脆無比。當阿卡多四處升起火堆時,沒有哪個人類能想到,拯救奧德大陸,竟是由地精的肚子開始。
當陽光再度升起時,阿卡多最高的塔尖上繪有史萊姆圖案的旗子已被扯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面有着綠色底料和金色花紋的旗幟。旗幟的四角分別繡着金幣、食物、澡盆和衣服,而中央則是由長槍與弓弩所拱衛的一根大棒,象徵着在地精王國中至高無上的權力之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