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裡,範家、丁府和王家都在爲兒女婚事忙着,範安陽幫着丈夫鑽研油畫技法,老實說,她前世雖學過油畫,但沒那閒錢和功夫讓她去琢磨,來到大燕朝多年,早把當年所學忘得差不多了!
別業內院杜雲尋夫妻的小書房中,擺了一幅等人高的畫布,範安陽正專心在上頭畫畫,盛開的牡丹花瓣繁複姝色豔麗,不愧是花中之王,杜雲尋在旁邊的畫布上,勾勒着六月茉莉,清純嬌怯的茉莉花在嫩綠的枝葉襯托下,更顯楚楚動人的風姿。
這是按杜大老爺所求,繪的八幅花卉屏風,已經完成的幽蘭、清梅及粉荷已經裱上了框,做成三扇屏風暫置在書房外間,硯香她們見了都說好看,大少奶奶更是恨不得能搬一架回房去用。
只是看光這三面屏風,就已耗費範安陽夫妻近一個月的時間,便不好意思開這個口,但每次帶小念念過來上課時,總不忘來瞧一遍。
範安陽看着直笑,私下和杜雲尋商量,等閒了,是不是弄一架屏風送大嫂做生辰禮?
“免了!”杜雲尋可不想妻子爲大嫂費這等心思,不過迴心想想,範安陽和大嫂終究是擡頭不見低頭見,便道,“不如你畫個大樣,讓如意繡莊的繡娘依樣繡出來,作成屏風送她便是,不過,不必做到父親的這面大。”
杜大老爺要求的是八扇屏風。送人生辰禮用四面好像不吉利啊!範安陽邊調色邊思忖着。
“不如送她單扇屏風好了!”杜雲尋頭也沒擡,卻似知道她在想什麼。
“單扇?”範安陽愣了下,隨即笑了出來。“好,單扇,石榴百子圖,你覺得怎樣?”範安陽笑着放下筆走過去靠在丈夫背上問。
“石榴百子,寓意是很好,不過你還是問過大嫂再決定,而且跟她說清楚。這是送她生辰禮,讓她別替你在外頭亂應承人。”杜雲尋板着臉叮嚀着。
範安陽點點頭。之前因小念念討要,她便畫了尺餘大小的紅白一家親給她,小念念得了新畫,便拿去給她外祖母看。她外祖母還在養病呢!好可憐,要天天吃苦苦的藥,又不能出去玩,她就帶着畫去給高大夫人瞧,好讓她解悶。
誰知高家幾位姑娘、姑奶奶見了喜歡,就開口討要,大少奶奶拗不過姐妹們只得應下,回來找範安陽討畫。
範安陽不想應下,送畫給小念念。那是她疼這孩子,高家的姑娘和姑奶奶們向大少奶奶討畫,那是她們姐妹之間的事。憑什麼不問過她,就替她應下呢?
範安陽沒有答應,大少奶奶深感委屈,忍不住跟她娘抱怨,卻反被她娘數落了一頓。
慷他人之慨,還要怪人家不願配合她?她誰啊?若跟小嬸關係良好也得有所分寸。她從刪縱容劉奶孃欺負小叔,可從沒跟小叔賠過不是。人家不計較,還幫着她照顧女兒,不管怎麼說,都是她理虧,虧她還有臉替家裡姐妹去跟小嬸子討畫。
有了這事在前,現在大少奶奶再怎麼喜歡油畫花卉屏風,也不敢跟範安陽開口討要了。
杜雲尋怕範安陽說要送她屏風,她又蹬鼻子上臉不知所以了。
“有高大夫人在後頭盯着,大嫂已經好很多了!”
高家那幾個姑娘和姑奶奶,事後都被高家老祖宗狠狠的教訓了一頓,就連尚書夫人也捱了訓,畢竟這些孫女們都是她教養的。
這全是她娘去探望高大夫人時,從高大夫人嘴裡知道的,高大夫人就住在老祖宗院裡養傷,因此老祖宗開罵,她在屋裡聽得一清二楚。
“我娘說,高大夫人猜,大概是她那天罵自己女兒的話,讓老祖宗聽到了,所以老人家是故意把媳婦和曾孫女找來,罵給她聽的。”
“高老祖宗真是精乖,大嫂會被人教歪了,全是她和尚書夫人未盡到教養監督之責,自家姐妹開口要求,大嫂不好拒絕,忝着臉跟你開口被拒後,肯定覺得委屈在高大夫人跟前抱怨,大夫人在訓女的時候,肯定對老祖宗和尚書夫人及妯娌們滿懷怨恨,高家老祖宗若不想法子消除她的怒氣,等她老人家一去,高家勢必要散了!”
杜雲尋拍拍範安陽,讓她站到自己前方來,“看看,可有那裡不妥?”
“這裡的陰影要再深點,別用玄色,試試深鐵灰。”
那是什麼顏色?杜雲尋聽不懂,範安陽直接調色給他看,然後挑了支細筆沾顏料畫給他看。
看明白了,杜雲尋依樣畫葫蘆,按她的步驟調色,他很聰明,一試就調出相差不多的顏色出來。
範安陽滿意的拍拍他,踱回自己在畫的牡丹前,“對了,夫人和三弟還沒講和嗎?”
“沒,三弟揚言,不把他的通房還他,他就一輩子不跟他娘說話。”
“嘖!真是被寵壞了!”
“人家親孃樂意把他寵壞。”杜雲尋冷哼。
範安陽放下畫筆,“不是所有的繼母都這麼壞。”對前人子恨不得其去死。
“我們杜家運道不好,連着兩代,遇上的繼母都不是好的。”他頓了下,也放下畫筆,轉頭專注的對範安陽道,“我懷疑我娘懷雲瑤的時候,被人暗下毒手。”
“你有證據?”大萬氏千方百計想要繼子娶她侄女,不惜得罪小姑子,差點逼她大姨母絞了頭髮去做姑子,說她會不朝杜雲尋親孃出手,範安陽覺得相信豬會飛還快一點。
杜雲啓兄弟能平安出生,應該得力於當時是在大老爺任上吧?看看,她一回京,雲瑤出生就遇上難產,若說懷胎時就艱難,那生產時難產,還說得過去,偏偏她懷孕時一切正常,大夫把脈也說很好,誰也沒想到,臨到生產時,竟會難產。
“不是我不支持你去查,不過我想問問你,若查出來,婆婆會難產,全是因老夫人之故,你打算怎麼辦?”
杜雲尋沒說話,只是靜靜的回望她。“就像雲瑤和你被夫人所害,但看在她育有三弟和二妹的份上,父親會休妻嗎?”
“父親已經不待見她。”杜雲尋悶悶的道,“其實我也不知要拿她怎麼辦?她害死了雲瑤,若不是我命硬,也差點被她害死。我想她以命償命,可是就算她死了,雲瑤也回不來,三弟和二妹卻要同我和大哥一樣,成了沒孃的孩子。”
杜雲尋走到窗邊坐下,窗外一隻粉蝶輕盈的滑過,停在窗框上,優雅的伸展着翅膀,展露它的美麗後,又輕巧的展翅飛起,停在院子裡青翠的桂花叢上。
“父親正值壯年,繼母若去,守孝一年,說不定又要再續娶。”
範安陽沒說話,走到牆邊的高几上沏茶,端一杯給他,然後捧着自己的茶坐在他身邊。
“小的時候,我總盼着父親或祖父能從天而降,拯救我和瑤瑤於苦難中,保護我們不要再被她或她的人傷害,可是,他們從來沒有出現過。”
杜雲尋端起茶抿了一口。
“所以那天,三弟被丫鬟打傷,祖父和父親都到了,你心情纔會那麼不好?”
“是啊!我很小氣吧?明明都這麼大了,還跟小孩子一樣,斤斤計較着這些微不足道的事。”
範安陽卻放下茶盞,氣憤的道,“爲什麼要這麼說,你有權生氣的。三弟不過是被丫鬟打,傷很重嗎?要死了嗎?沒有嘛!可是祖父和父親都去關切了!可你出事那會兒多大,十歲了沒?沒有吧!”
範安陽氣得兩眼亮晶晶,“我記得大哥說,你那時是差點溺死,離死就這麼一丁點距離,祖父和父親卻沒去看你,更不用說雲瑤可是死了呢!他們都沒到場,你生氣是應該的,他們是大人,是長輩,卻沒有盡到保護你們兄妹的責任,本就不該,更別說還是他們把你們兄妹親手交到謀害你們的人手上的呢!”
“我以爲你是要勸我放過夫人?”杜雲尋笑着看妻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似的暴跳如雷。
“我可沒說原諒她。”範安陽冷哼,“而且你看看她,從我還沒進門,就一直不斷的找事給我添堵,真是煩不勝煩啊!偏她又是長輩,我要是頂撞她,就成我不孝了!可是面對一個擺明了就要我不痛快她才高興的長輩,實在是件很憋悶的事。”
範安陽冷哼一聲,“原以爲二妹是個懂事的,你看她那天說那是什麼話?事情都搞不清楚,就亂罵人。要不是祖父把家交到我手上,我就想你也外放,咱們順理成章的離京去,隨她們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去。”
“祖父很疼你的。”
“祖父是很疼我,我知道,不過,要跟我生活一輩子的人是你,我不想你過得不痛快,可是在京裡,你不免要看到祖父他們對三弟呵護備至,然後便忿忿不平的想起,他們當年對當年毫無自保能力的你及雲瑤視若無睹,我怕你長久這樣煎熬下去,會受不了的。”
“你不覺得我小氣?”
“拜託,換成他們是你,怕是早就跟夫人翻臉,跟家裡鬧翻了!”杜雲尋沒把怒氣發出來,而是選擇躲進繪畫的世界裡,將他的怒、他的恨藉由畫筆發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