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城外鄉郊的一座小石橋上。
只有橋頭亮着兩盞老白熾燈,燈光微弱,隱約打出橋中石墩子上,似乎坐着個人影兒。
叮咚一聲,有空罐子的響聲遠遠盪開。
丁暢的身子晃了晃,他腳下方,就是個十來米的小河,現在盛夏是一年中洪峰最高的時候,滾滾的河水也深達兩米多,掉下去的話,若無求生意志,要死可是非常容易的。
他扯了扯脣角,目光中毫無生氣,手下意識地往旁邊摸去。接着響起一串兒空罐子砸落地的聲音。
這筐子啤酒是他用偷的偷來的,逃跑的時候還跟人家打架,衣服都扯掉了。不過還得感謝突然飛來一羣鳥兒,居然幫他啄那店家,他才能順利抱着這箱子啤酒逃跑掉。
看來,今兒老天爺都幫他,幫他實現解脫的願望吧!
終於摸到疑似最後一罐,一口灌下,滑落的液體啪嗒啪嗒落在石墩子上,竟然立即引來一堆老鼠?!
咦,他沒看錯吧?還真是老鼠。
他呵呵一笑,“兄弟,你們也是來陪我的吧!嗝,哈哈……也好,咱也不算太孤單。”
汪汪,汪汪~
突然,一陣狗吠從遠處傳來,接着就跑來一羣大大小小、品種各異的狗狗,其中一條非常惹眼的大白熊,叫聲很有勁兒,像是尋着了許久不見的朋友似的。
丁暢看着呵呵一樂,“喲,還有這麼多兄弟,也是來給我送行的嗎?!”
他把手裡的半瓶啤酒都灑了出去。
與此同時,天下落下一羣小鳥兒,有的直接落在他的頭上,肩上,還啄啊啄的,惹得他呵呵直樂,覺得今晚真是奇妙極了。在這樣奇妙的夜裡,結束自己痛苦無能的人生,也算是一件幸事兒吧!
他仰天長嘯一聲,“啊——”
然後就低頭大哭,“隊長,風哥,笑笑姐,大鬍子,對不起,咱們……咱們來世再做兄弟!”
那時候,橋頭不遠處,一串汽車飛奔而來,在鄉間的沙石地上揚起長長的灰塵,遠燈光直直打得老遠。終於照到了小石橋上,那個隱隱約約,正搖搖晃晃,就要往河中倒的瘦弱男子。
“呀,在那兒,就在那兒!”陳風大半身子探到了窗外,拿着夜視望遠鏡看到了橋上,就是大叫,然而接下來的畫面,更讓人肚膽欲裂。
“不好!”
這大概是所有見者的心聲,可惜他們的油門已經踩到最快,也不可能眨眼的功夫就飛上橋墩兒啊!
正在這千均一發、火燒眉毛的當口,已經繞在丁暢身邊的狗狗們十分警覺,竟然以大白熊爲首的第一個先撲上去咬住丁暢的衣角,跟着狗狗大叫着,紛紛撲上石墩子咬住丁暢的衣服褲腳,皮帶,鞋子。
待到屠崢等人奔上橋,就看到一副驚訝又頗爲壯觀的畫面兒。
“啊,天!”
“這是……”
連同後面跟來的特警、醫務人員都被畫面震撼到了。
只見他們遍尋不着的人,此時正側懸在石墩子上,手被一隻大白熊咬着,腰上兩隻小狗叼着腰帶,腳上竟然蹲着兩隻大老鼠,從老鼠嘴裡抽出兩根鞋帶子,就被又兩隻軍犬咬住了,有些可笑的是那人的腦袋上還有什麼東西在撲騰着,射燈掃過時衆人看清楚了,原來是,五六隻小鳥兒啄着那人的頭髮,把腦袋給提起來了。
這畫面,真是太奇妙了!
有一瞬間,衆人覺得自己不是活在現實,而是跑進了迪士尼的動畫片兒裡,纔會遇到這麼奇妙的動物救人的畫面!
“小暢!”
還是屠崢第一個恢復正常,跑上前,一把將人從半懸的石墩子外攥了回來,接着衆人以爲會來一個失而復得的大擁抱吧,他們這幾天可是沒日沒夜地尋人哪!好不容易找回來了,該是多高興的事兒啊。
啪——
燈火通明的小石橋上,響起的卻是一聲刺耳的巴掌聲。
“混蛋!”
巴掌聲後,男人的喝罵聲卻帶着一絲明顯的沙啞和微哽。
接着其他隊員忙跑上前,將丁暢從屠崢顫抖的手上接了過來。
燈光映照下,穿着迷彩服的男人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尊石像,他的胸脯卻急促地起伏着,渾身緊繃彷彿狠狠壓抑着什麼。
被衆人扶住的瘦弱男子仰起頭,已經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張大了嘴兒好半晌才吐出一句,“隊長……”
便不支倒下了,醫護人員們急忙推着急救牀上前接人,開始急救。
“混蛋,你要死怎麼不死遠點兒,怎麼還被我們找到,還這麼丟人的被一羣畜牲給救了,你怎麼不死遠點兒,丁暢,你就是個懦夫,該死的懦夫!”
“隊長,阿暢知道錯了,您別罵他了。”鬍子雖是個大男人,卻是情緒很細膩的一個人,第一個幫忙說話。
旁邊的冰山美人韓笑立即一把抓住他的手,示意不要開口。
陳風幫着急救員們將人抱上牀上安置好,就打手式讓他們趕緊運走。
屠崢氣得又要追上去,那表情狠戾陰沉至極,像是要將人拖下來再痛揍一頓似的,幾個隊員連忙攔住他。
正在這時,遠處一輛越野車開過來,車上跳下兩人,朝橋上跑了過來。與此同時,原來散落在橋上的那些貓狗、軍犬、小鳥兒們,都呼啦啦地朝這方涌了過來,再一次吸引開了衆人的視線。
“哎,哎,這是……”顧稼樹差點兒被大白熊給撞上。
任蓮盈一邊安撫着小動物們,一邊越過總算上了橋,看到了屠崢,和已經安置在急救牀上的丁暢,終於大大鬆了口氣。
屠崢被陳風提醒,回頭一眼就看到了滿臉擔心的女子,激烈爆動的情緒莫名地就被微風中飄來的一股熟悉的清香,悄悄安撫下去了。
當女子走到他跟前時,握住他緊緊的大拳頭時,那微涼柔軟的觸感讓他本來沸騰的心血也慢慢平靜下來,他們四目相接,他眼裡激烈翻涌的情緒都被她平靜柔潤的目光安撫下去了。
“崢哥,人找到了,大家可以放心了。”
“盈盈……”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喚着她的名字,眼睛酸漲得厲害,他擡手捂臉,身體就被她抱住了,她輕輕說着什麼他沒有聽太清楚,迅速抹去了臉上的溼意後,重新睜開眼時,又是一片清明亮色。
突然,急救牀上又傳來丁暢一聲壓抑的嘶鳴。
熟悉這種叫聲的隊員們立即變了臉色,陳風低叫一聲“糟糕”,任蓮盈也知道這應該是丁暢的毒癮發作了。
“啊,啊啊啊……給我,給我……不,不不不不……讓我死,讓我死了吧!啊啊啊……不……”
瘋狂的嘶吼,劇烈的掙扎,嚇得數人齊齊朝急救牀上撲去,束手,縛腳,腦袋被特製的網矇住固定。眨眼之間,那個活生生的人就像個木乃伊似的,不,比木乃伊還要慘地被生生地綁縛在牀上激烈地顫抖着。
見此情狀,陳風等人一個個迅速紅了眼眶,韓笑更是全身擋住了情緒激動的鬍子,不讓他看那畫面。
任蓮盈感覺到屠崢本來放鬆的肌肉再一次緊繃起來,這樣撕心裂肺的畫面啊,他之前離開的那幾個月裡,常常看到吧!持續不斷,反反覆覆,不斷髮作,不斷地掙扎,就是毅志力再堅定的人,經過這長達數月時間的折磨,也是強這末,生不如死。
其實剛纔,他口裡罵着丁暢,卻其實是在罵他自己的無能爲力吧!
任蓮盈心中又軟又疼,咬咬牙,也管不了那麼多露不露餡兒了,“崢哥,你別擔心,我……我去試試。”
她拿起隨身包上帶的一個小玻璃水杯,這裡面是她給自己配的蓮露,經過這麼半年多的研究試驗,其稀釋的劑量已經非常準確。不過,今日出來前,她又悄悄做了個調整,就是爲了應付眼前的突發情況。
“快,鎮定劑!”陳風幫着醫護人員們,抱住了丁暢顫抖的手,好方便他們進行注射。事實上,在那隻手臂上,早已經扎滿了各種針眼兒,只要仔細看一眼,都會讓人膽寒。
“等等。”
任蓮盈急忙制止了醫生,準備注射的醫生剛剛將空氣推出針筒,有些不解還有些不高興地看着面前年輕的女子,一看就是個學生樣兒,這會兒阻攔自己一個老急救醫生,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嫂子,你,你想幹什麼?”陳風等人見狀,先一步叫了出來,讓醫護人員們也不得不按捺下情緒了。
“先給他喝點水,這水有鎮靜作用,若是還是不起效,再打針不遲。”
任蓮盈不敢誇口,但態度十分堅決,衆人雖然滿腹疑慮,還是幫着她按住了丁暢,好灌了幾口,但又被吐出來,反覆了幾次,一瓶水總算灌了些進去,也搞得任蓮盈被噴了一臉唾沫。
“這位小姐,”急救醫生一臉不悅地問,“你給病人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萬一出了什麼事,延誤了治療,誰負責啊?”
任蓮盈正觀察着丁暢的反應,回頭給了急救員一個銳亮、堅韌的眼神,“我說了,是鎮靜效果的飲用水,我獨家秘製的。若出問題,我全力承擔。”口氣更是篤定又自信,讓本來還想說什麼的其他醫護人員都被震住了。
衆人都覺得,雖然這小丫頭看起來還那麼年輕,可是這一身的氣勢可一點兒不輸那位少校大首長呢!
“把生命體徵儀安上,看看血壓情況。”任蓮盈很不客氣地接過了現場的搶救,一邊吩咐,一邊給丁暢號起了脈,一邊輕聲安撫着。
剛開始,丁暢的反應沒什麼變化,尤其是剛喝下水時,突然激烈得嘶聲尖叫,整個人都從牀上拱了起來,瞳仁迅速呈現放大的現象,這要是任哪個急救醫生看了都會認爲病人是瀕臨崩瀨邊緣,血壓怕是已經頂破點兒了,半隻腳已經踏到死亡的邊界了。
車上的醫生已經急得把心臟電擊器給拿過來了。不過,當他跑到牀邊時,病人一下子平靜了。
“呼吸!”
“心率。”
“血壓……”
隨着任蓮盈的詢問,這邊小護士幫忙讀數出正常值後,衆人都驚愣在當場。
“崢哥,崢哥!”任蓮盈又叫,屠崢立即拔開人羣走了進來,“你給他疏導一下幾個穴位,幫助加快他的新陳代謝,就是推命式裡的第三、四式。”
“好!”
任蓮盈回頭又對醫生們說,“你們給他配些解酒的點滴液。哦,誰能去熬碗養胃的白米粥啊,要東北大米的?”
“我,我我我!我會熬粥,要什麼粥都行。”這方一直覺得自己毫無用武之地正鬱悶的大鬍子忙叫着舉手,“嫂子,就白米粥嗎?要不要加點兒別的?”
任蓮盈失笑,“不用了。他喝了太多碑酒,現在肚子裡什麼都沒有,就喝點兒稀粥,暖胃提神。”
隨着這幾個命令做下去後,丁暢的情況竟然已經穩定下來了。
陳風看着驚訝又感動,“嫂,嫂子,您真是神醫啊!以往阿暢發作起來,沒有個把鐘頭,根本過不去。而且,而且……必須用大量的鎮定劑……”
他們哪個不知道,這鎮定劑的副作用有多大,一旦用多了會損傷身體各個器官,還會損傷到人的神精系統,導致基礎功能代謝失衡,於是產生屎尿失禁,消化功能混亂等等毛病,遺害無窮。
這一次,竟然連一針都沒有用,就平息下去了,而且速度這麼快,他看了下時間,沒花到30分鐘,頓時一個錚錚男兒漢激動得淚流滿面,連聲道謝。
“哎,你別哭啊!”
任蓮盈可被男人們的反應給嚇到了,回頭就叫顧稼樹。這傢伙正跟那羣動物們玩得歡暢呢,誰叫他是個商人呢?在這種專業人士的場子裡,不添亂就成了,自然得自己找點兒事情做了。
“啊,面巾紙?!這這……”顧稼樹接到命令,傻眼兒了,“剛纔,我最後一塊麪巾紙給大白叼走了。”
“哥,你去買個棒棒糖吧!”
“啊,幹嘛?丁暢可以吃棒棒糖抗毒癮?”稀奇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
結果只得來妹妹一個白眼兒,“給你吃的,笨死了!”
“好了,現在情況穩定了,上車吧!回醫院,再觀察。”
任蓮盈這一聲令下,衆人都大大鬆了口氣。經此一遭醫護人員們也心服口服了,急救醫生還問起任蓮盈那是什麼水。
任蓮盈只得用“家傳秘方”來搪塞了,也再三保證,不會有任何毒副作用,只是加快病人的清陳代謝,排毒速度,減輕他的身理負擔罷了。醫生當然半信半疑,但之後聽說了她的家庭背景後,就再沒有打探下去了。
做爲中醫百年的世家,家裡有什麼秘方啥的真心沒什麼好稀奇的了。誰叫中醫博大精深呢?什麼神奇的事情,都可以解釋了。
任蓮盈在心裡暗暗吐了口氣。雖然她並不喜歡中藥那種故做神秘、大包大攬的假像解釋,不過此時用來,還是很應景的。
丁暢被送上急救車後,屠崢突然叫了一聲“等”,他跑回自己車上拿了一瓶水來,遞給了任蓮盈。
任蓮盈一看,“崢哥,這不是我給你的……”
“幸好沒喝。這,小暢能喝吧?對他有好處,是不是?反正我也用不上,就都給他,以防……”
屠崢目光中充滿了肯求,任蓮盈心下一嘆,點點頭,“可以喝。不過等半個小時,水代謝完成之後看看他的情況,再喝。”
“那就好。阿暢,就拜託你了。”
“好。”
任蓮盈遞給男人一個放心的笑,坐上了救護車。
一行人迅速離開了石橋,卻忘了某人。
“哎哎,你們,我說……你們都走了,這些貓狗、老鼠、小鳥兒啥的,怎麼處理啊?”
當然,沒人回答顧稼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