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湖邊,畫舫在水面上輕輕搖曳,蕩起層層波紋,攪碎了一湖的星光。
古三月撿起一塊小石頭打水漂,順着水面砸了出去,彈跳幾下後落入水中。
容千鈺愣愣地看着她,古三月笑了笑:“你也可以試一下。”
“大漠的月亮,是不是比南曲的更圓?”
“皇上怎麼會這樣認爲?”
容千鈺搖頭笑笑:“我沒有去過大漠,很想去看看。”
古三月回道:“以後萬里江山都是你的,你想去哪就去哪。”
容千鈺怔了怔,又問道:“你此番北伐,何時能回來?”
古三月搖頭:“不確定,或許年關前就能回來,也或許要到明年春。”她笑了聲,又道,“又或許,這一去,便回不來了。”
“別胡說,我相信你一定能平安回來。”容千鈺轉過頭,目光堅定地看着她,“你放心去打,糧草不用擔心,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嗯,謝謝皇上。”
容千鈺笑了聲:“去年剛認識,你稱呼我爲王爺,後來便直接叫容千鈺,再後來叫千鈺,現在你叫我皇上。”
關係從遠到近,又從近到遠,而且是越來越遠。
古三月手中拿着一塊石頭,正要往水中扔,聽到容千鈺的話後,僵在了半空。
“你……你別多想,我就是感慨一下,覺得時間過得好快。”
古三月扔了石頭,拍拍手站起身:“夜深露重,皇上早些回宮吧,臣送你到宮門。”
“好。”
於是兩人一路朝着宮門走去,一前一後,長長的影子拖在身後,時不時交疊一下,然後又很快分開。
“三月,你以後還會留在陌陽嗎?”
“皇上指的以後是什麼時候?”
容千鈺看了眼半圓的月亮,輕笑道:“待天下穩定後,你會繼續生活在陌陽嗎?”
“不確定,可能會繼續生活在陌陽,也有可能會去東籬,因爲以前我爹駐守在祁連山,那裡隔東籬不遠。但也有可能會去別的地方,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她隨意的一句話,然而容千鈺卻默默記在了心底。
到了宮門前,容千鈺揮手:“朕到了,你回去吧。”
“嗯,明天小七成親,皇上有空的話……”
“朝中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朕明天就不去了,到時候會讓人備下賀禮送到你府中。”
“皇上早點歇着,臣告退。”她轉過身,快速離去。
容千鈺站在宮門口,目送着她在月色下走遠,直到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他才轉過身去,不急不緩地朝寢宮的方向走去。
其實明天他並不忙,只是不想觸景生情。
他成了兩次親,籌備過三次婚宴,可到頭來卻是一個人。
今天早朝時,已經有幾個大臣上奏讓他早點立後,但都被他駁了回去。
他知道這一生都等不來了,但他的心卻再也裝不下別人。
府門外,古三月一擡頭,就看到玄止斜靠在大獅子旁,面帶笑容地看着她。
“剛纔皇上來了,我送了他一程。”
玄止頷首:“我知道。”
古三月走過去挽着他胳膊:“夜裡露水重,以後不要站在外面等。”
“看着你回來
,我才安心。”
古三月抿嘴一笑,拉着他的手走入府中。
西街酒樓內。
紫衣男子把五千兩銀票往桌子上一放,冷聲道:“事情辦妥了,我會再給你五千兩。”
男子蓬頭丐面,身上衣服破破爛爛,看到桌上的銀票,頓時兩眼放光。
他趕緊把五千兩銀票揣入懷中,並急忙點頭答應:“雲公子放心,我沈飛以前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即便現在沈家落魄了,但只要我一句話,城裡那些……”
紫衣男子擡手打住他的話:“廢話我不想聽,總之,明天你一定要把婚宴場面弄亂,越亂越好。”
“雲公子放心,沈飛一定不讓你失望。”
“嗯,下去吧。千萬不要打小算盤,我既然能找到你,把你調查得一清二楚,那你要是敢帶着錢跑,呵……”
“雲公子放心,小的既然拿了雲公子的錢,就一定替您把事辦好。”
紫衣男子擺手,沈飛揣着五百兩銀票,歡喜地離開了。
在沈飛離開後,不遠處坐着的藍衣男子,起身朝紫衣男子走了過來。
藍衣男子坐到紫衣男子對面,看着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倒下一杯溫酒遞過去:“鳳兄喝點酒試試,它們會更活躍。”
藍衣男子口中的“它們”,指的是紫衣男子體內的蠱蟲。
紫衣男子並未接他的酒,嘴角一扯,冷聲道:“四皇子倒是挺悠閒,只怕你悠閒的日子不長了。”
“無妨,今朝有酒今朝醉,能悠閒幾日算幾日。”
“四皇子還是想想,接下來怎麼對付你的大皇兄。”
藍衣男子勾脣一笑,正要說話之時,身後響起時伊美的聲音:“棲川野,你怎麼在這兒?”
棲川野轉過頭去,見時伊美跟身邊跟着另一個紅衣姑娘,他笑着招了招手:“美子,快過來坐。”
時伊美拉着善若坐了過去,她看了眼紫衣男子,偏頭問棲川野:“這位是?”
棲川野笑着介紹:“他是北燕皇帝。”
時伊美嫵媚地笑了笑:“你就是鳳雲杉對吧,以前我經常聽古將軍說起你。”
鳳雲杉聽到“古將軍”幾個字,眉頭一皺,他急忙壓下情緒。
棲川野看了眼鳳雲杉的表情變化,低頭喝了口酒,什麼也沒說。
鳳雲杉站起身:“在下有事先走一步,幾位慢聊。”
翌日,天未亮,將軍府便熱鬧歡騰了起來,大老遠就能聽見古三月的聲音。
“常五,迎親的禮都拿齊了沒?”
“拿齊了,三少你就放心吧,昨天晚上就備好了。”
“新娘子坐的褥子拿了嗎?”
“拿了,都拿了。”
古三月特別緊張,簡直比她自己成親還要緊張。
從將軍府到相府,其實半個時辰都要不了,但古三月卻總擔心半途會遇到意外。
早上起來時,不知爲何,她眼皮總是跳。
本來想找玄止給她算一卦,但玄止在她還沒起牀時就離開了。
古三月眼皮還在跳,她心裡越來越不安,於是便走過去問常五:“國師有沒有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常五搖頭:“國師沒有說何時回來,他只說水月門有點急事,得立馬趕回去,讓三少
不用等他一起北伐。”
“嗯,行,我知道了。”
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朝着相府趕去,小七身穿喜服,胸戴大紅花,端坐在一匹棗紅色大馬上,後面跟着八擡大轎。
喜婆站在轎子旁,一邊說着吉祥話,一邊撒着花瓣。
古三月則扮成轎伕,混在擡轎子的隊伍中,原本她沒打算跟着一起去迎新娘,但心裡總是不安,生怕中途出意外,所以便不顧其他人反對,硬是扮成轎伕跟着一起去。
當喜轎擡到北大街的十字路口時,突然從周圍衝出一羣乞丐,將迎親隊伍團團包圍在中間。
而爲首的一個乞丐,杵着一根打狗棍,端着缺了口的碗,一邊唱蓮花落,一邊朝小七靠近。
喜婆看了眼身後擡轎子的古三月,問道:“這可怎麼辦?”
古三月二話不說,從懷中掏出一串銅錢,遞給喜婆:“撒給他們,讓他們趕緊離開。”
喜婆接過銅錢,一邊撒,一邊笑嘻嘻地說着吉利的話。
然而那羣乞丐撿了錢,並不走,仍舊站着把他們圍住。
小七拱了拱手:“丐幫的各位兄弟,小弟今日成親,望各位通融一下。”
不管是婚宴還是辦酒席,一般都會有丐幫的人圍堵。這種情況下,其實只要給點錢,或者給點吃的,他們自然就散開了,不會刻意爲難人,畢竟大家都是爲了混口飯吃。
但今日卻有些反常,這些乞丐拿了錢卻不走,集體唱着蓮花落將古三月他們圍住。
小七再次笑着開口:“各位英雄好漢,勞煩大家讓個路。”
大喜之日,他身爲新郎官,得一直保持微笑,不能生氣,更不能跟人發生口角之爭,打人殺人就更加不吉利了。
從昨天晚上,古三月就叮囑他,今天無論如何都要笑,不能有情緒。
於是此時此刻,小七心裡雖然已經有了情緒,但他仍舊控制着,一直笑着對那羣圍堵的乞丐說好話。
然而他連說了兩次,那些乞丐就像沒聽見似的,只拿錢卻不讓路。
於是古三月站了出來,她看向爲首的乞丐,瞥了眼他身上掛着的四個袋子,微微一拱手:“想必閣下就是陌陽城的花長老,今日是我兄弟成親之日,還望花長老行個方便。”
花長老摳了摳鼻子,又摳了摳牙縫,然後在褲腿上蹭了蹭。
他看了眼古三月:“讓路嘛,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
古三月耐着性子對他笑了笑:“花長老有事直說。”
“哎呀,丐幫最近有點困難,我都好久沒吃過叫花雞了,幫裡其他兄弟,更是兩個月沒吃過肉了。”
古三月勾脣一笑,吩咐後面的人:“給花長老三十兩銀子,讓丐幫兄弟們開個葷。”
“三十兩?嘖嘖嘖……”花長老嫌棄地搖頭,“古將軍,您這出手也太小氣了,不說整個陌陽,就光是東南西北四條街,幫裡兄弟總共就有兩百多人,你這三十兩夠幹啥。”
“那花長老明說吧,你要多少?”
“這個數。”花長老比了五根指頭。
古三月深吸了口氣,繼續保持笑容,然後又給了五十兩。
花長老再次嫌棄地搖頭:“我知道古將軍是痛快人,我也不跟你廢話,只要給五千兩,今日我們就讓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