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進入臘月,各處的租子開始往上繳了。
侯府公中的各項產業,各個媳婦的嫁妝,祭田的出產收進來還要分下去給族中的遠近旁支們……一時間顯陽侯府的各處側門後門都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端的是熱鬧非凡。
這些本該與顧蘊一個閨中小姐無關的,尤其她得過了小年才滿四歲,可今年平氏名下的田莊鋪子都得向她奉賬了,還有平二老爺用那五萬兩銀子給她置的田莊鋪子也到了年底交賬的時候,她就算不能將自己對庶務的精通表現出來,卻也不能真做個甩手掌櫃,什麼都不聞不問。
她是成竹在胸,不怕底下人的人欺瞞她,也自信他們欺瞞不了她,如嬤嬤卻是憂心得覺都睡不着,無人時不免又哭了一回平氏,若夫人還在,小姐又何至於這般小小年紀,卻大情小事都要操心?別家像小姐這麼大的孩子,哪個這會兒不正窩在爹孃懷裡撒嬌,受盡萬千寵愛呢?
好在如嬤嬤並沒有憂心太久,因爲平二老爺於百忙中,忽然抽空來了盛京,爲的正是過來替顧蘊坐鎮收租子。
可巧兒平二老爺抵達盛京那日是臘八,其時顧蘊正吃宮裡賞下的臘八粥。
像顯陽侯府這樣有實權在皇上面前得臉的勳貴人家,但凡四時八節的,宮裡一般都有賞賜下來,譬如端午便是糉子,中秋便是月餅,臘八自然賞的就是粥了,東西雖尋常,要緊的是臉面。
粥賞下來後,顧準與祁夫人在正院對着皇城的方向謝了恩,又好生送走了來送粥的宮監,纔將粥分到了各處。
顧蘊前世沒少吃宮裡的東西,深知宮裡的東西也就只是個好看,那味道委實令人不敢恭維,及至臘八粥送了來,她見那粥熬得黏黏糊糊的,又因出鍋的時間久了,顏色也不好看,便有些意興闌珊。
偏如嬤嬤還在一旁好言哄着她,定要她吃淨了,“……沾沾皇上和宮裡貴人們的福氣纔好”。
所以見卷碧滿臉是笑的跑進來,連禮都顧不得行,便先嚷嚷道:“小姐,二老爺進京瞧您來了!”,顧蘊端的是大喜過望,扔下調羹往地上一跳:“真的,我二舅舅真的來了?太好了,快帶我去見過二舅舅!”拉起卷碧便往外跑。
急得如嬤嬤忙上前攔住了:“小祖宗,你好歹洗個臉換件衣裳再去見二老爺也不遲啊!”
顧蘊哪裡等得,扔下一句:“我身上衣裳挺好的啊!”拉起卷碧跑了。
平二老爺正由顧準陪着,在前面的花廳裡喝茶寒暄,至於一旁被顧準命人請來作陪的顧衝,則直接被他無視了。
二人正說到平二老爺這幾日在京中的起居,顧準自是要留平二老爺住下,平二老爺卻淡笑道:“不瞞侯爺,平家在京城也有房產,我來之前已命人提前灑掃過,就不給侯爺添麻煩了。”
顧準聞言,不由苦笑,前番之事雖然算是解決了,平家人的態度,卻顯然已不拿顯陽侯府當姻親了!
他正欲再勸平二老爺,外面忽然傳來一管清脆的聲音:“二舅舅,您怎麼忽然來了?您怎麼事先也不給我寫封信,我好去城外迎您啊!”
不是別個,正是顧蘊到了。
平二老爺立時滿臉的喜悅,幾步上前便接住外甥女兒,仔細打量起她來,見她比上次見面時長高了不少,紅撲撲的小臉也再不像上次那般皮包骨頭,臉上的笑容就越發的大了,柔聲說道:“二舅舅這不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嗎?”
顧蘊便順勢摟住平二老爺的脖子,也打量起他來,見他眉眼間雖不掩疲色,精神卻極好,也放下心來,嘰嘰咕咕問起平老太太等人來:“外祖母可好?舅母們呢?還有表哥表姐們也都好嗎?”
平二老爺便柔聲一一回答起她來。
顧衝在一旁瞧得這甥舅二人親如父女,不,蘊姐兒連待自己這個父親都沒這般親過,心裡不由一陣苦澀,——可他縱然苦死了又如何,平二老爺與顧蘊壓根兒不會在乎!
平二老爺來了,顧蘊名下那些產業的管事莊頭們便用不着再向她奉賬了。
那些事情顧蘊本就駕輕就熟,跟不跟着二舅舅學都是一樣,她便藉口每日要打早起來念書,把事情全交給了二舅舅。
她自己則暗中關注起父親與周望桂親事的進展來。
彭太夫人既知道了周望桂家世顯赫嫁妝豐厚,動心之餘,少不得要先打發人悄悄打聽打聽周家的情況,周望桂性子驕縱,周大人房裡連個通房都沒有之事她自然也就知道了。
不免有些躊躇,萬一這周小姐與她母親一樣容不得人,她的衝兒以後豈能有好日子過?還有梅珍那糊塗東西,縱再愚蠢再無用,也是她的親侄女兒,那周小姐容不下別人也罷了,若連她也容不下,可如何是好,自己也護不了她一輩子。
然她暗中託媒婆物色的其他人選裡,又的確沒有哪怕一個條件與這周小姐相當的,不是父兄官職不高,便是家裡窮,再不然就是人生得弱,條件與周小姐相當甚至比她好的倒也不是沒有,可人家這麼好的條件,憑什麼給她兒子一個不能襲爵自身又沒多大本事的人做續絃?
這點自知之明,彭太夫人還是有的,一時間端的是舉棋不定。
顧蘊不由有些着急。
前世周望桂的確二十二歲纔出嫁,可她的條件擺在那裡,又實在由不得人不動心,萬一這輩子她等不到後年便出嫁了呢?且離定親到出嫁,怎麼着也得半年的時間走三書六禮,也就是說,周望桂極有可能後年年初便定了親,那她豈不是做不成自己的繼母,自己豈不是看不了好戲懲罰不了父親了?
看來這事兒她還得藉助藉助旁人的力量纔是,譬如大伯母。
顧蘊心裡有了主意,這日午睡起來後,便沒有像往常那般鋪了紙磨了墨寫大字,而是帶着卷碧去了朝暉堂。
祁夫人正吃午飯,卻是因這些日子她委實太忙了,常常都忙得忘了飯點兒,縱沒忘記,也多顧不得,皆是像此時這般,忙裡偷閒三下五除二的吃完。
瞧得顧蘊進來,她不由笑着一指自己對面的空位:“好長腿子,快上來陪大伯母用些罷。”
她的大丫鬟杏林已笑着在吩咐小丫頭子添碗筷了,一面還打趣顧蘊:“往常可沒見四小姐這時候過來,今兒莫不是聞見香味兒了?”
這些日子顧蘊隔三差五便要被顧苒拉着來大房,她自己也有意親近祁夫人,所以如今與朝暉堂上下都混得極熟。
聞言因笑道:“我的確是聞香而至,不過我今兒午飯吃得不少,就不偏大伯母了,大伯母您慢用。”
顧蘊是如何壓得彭太夫人姑侄連頭都擡不起來的,祁夫人早已有所耳聞,越發不敢小覷了她,如今見她忽然不請自來,估摸着她是有正事與自己說,遂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一時祁夫人飯畢,就着小丫頭子奉上的溫茶漱了口,便笑向顧蘊道:“素日你從不這個時辰過來的,今兒過來,必是有什麼要緊事,你只管說,大伯母一定竭盡所能。”
顧蘊就笑了起來:“果然大伯母疼我。”說着拿眼看了看四周。
祁夫人便以眼色示意杏林將屋裡服侍的人都帶了出去,只餘金嬤嬤服侍後,方笑道:“如今屋裡再無旁人了,你有話只管說。”
顧蘊便也不再賣關子了,直接說明了來意:“我聽說當初祖母借公中的銀子之前,曾與大伯父有言在先,年底須先還上一部分?如今已是年底了,也不知道祖母將銀子準備好了沒,我希望大伯母能出面催催她老人家,也省得她老人家渾忘記了不是?”
讓她出面催那老虔婆還銀子?
祁夫人心下驚訝,面上卻不動聲色,笑道:“當初你大伯父的確與太夫人有言在先,可到底是一家子骨肉至親,我也不好逼得太緊,況公中才收了租子,倒也不至於捉襟見肘。”
彭太夫人如今能拿出多少銀子,祁夫人約莫也算得出來,能趁機踩她一腳,祁夫人自然稱願,關鍵在於,她憑什麼要給顧蘊當槍使,至少顧蘊得告訴她緣故罷?
都是聰明人,顧蘊如何不知道祁夫人心裡在想什麼,笑道:“不瞞大伯母,我是因無意聽說了祖母在替我父親相看親事,據說相中的是密雲衛周指揮使的女兒,嫁妝十分豐厚,只是那位小姐性子有些驕縱,周夫人又馭夫有術,讓祖母有些舉棋不定,所以我纔想幫祖母早下決心。大伯母若願意幫我這個忙,他日我必定加倍報答。”
祁夫人還是第一次聽說此事,驚訝之餘,已明白了顧蘊的意思,只怕那位周小姐的性子還不是普通的驕縱呢,且有其母必有其女,周夫人既馭夫有術,將來顧衝自然別想有好日子過,彭氏那賤人就更不必說了。
也就難怪那老虔婆猶豫了,有哪個做婆婆的,是願意有這樣一個兒媳的?
可於顧蘊來說,有這樣一位繼母卻礙不着她什麼,她有錢有人還有強勢的外家撐腰,周小姐但凡是個聰明的,便不會與這樣一個繼女交惡……思及此,祁夫人心裡猛地一跳,怎麼就這麼巧,讓老虔婆早不知道晚不知道那位周小姐,偏這個當口知道了,密雲衛離京城雖不遠,一家是勳貴,一家卻是武將,根本不是一個圈子的人,說這背後沒有人推波助瀾,真是打死祁夫人也不能相信。
祁夫人心裡有了底,因笑向顧蘊道:“說什麼報答不報答的,我既是你大伯母,又是你表姑母,這事兒便交給我罷,你只管等好消息便是。”
那周小姐孃家是不差,本人也強勢,可將來也不過就是一份家產將二房分出去而已,不但礙不着他們大房什麼,反而可以讓老虔婆忙着與親兒媳鬥法打擂臺,顧不得找她的事兒,如此雙贏之事,她何樂而不爲呢?
得到了祁夫人的肯定答覆,顧蘊便也不再多說,起身向祁夫人道了謝,便告辭離去了。
餘下祁夫人看着她搖搖的背影消失在院牆外後,才向金嬤嬤感嘆道:“若不是看蘊姐兒連路都還走不了多穩,我都要以爲方纔與我說話的是個成人,而不是一個才幾歲大的孩子了!”
金嬤嬤也感嘆:“四小姐的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七竅,怎麼就能精明通透成這樣?以前也沒見她有這麼聰明啊,若不是日日都見着,我都要以爲她變了個人了。”
祁夫人道:“她母親幼時便是出了名的聰明伶俐,卻也不至於像她這樣智多近妖。不過遠有甘羅十二爲相,前朝大儒方容若也是九歲便中秀才十五已是進士,近有九妹妹家的騰兒四歲時已能將倒背如流,她倒也算不得什麼,只可惜她不是男兒,不然將來勢必是個有大造化的。”
金嬤嬤笑道:“咱們這樣人家,四小姐便是想不有大造化都難,況她還有那樣豐厚的嫁妝傍身。”
“但願罷。”祁夫人道,“她能嫁得好,將來於侯府也多一重助力。”
她主僕兩個的這番感嘆顧蘊自然無從知曉,一回到飲綠軒,顧蘊便讓人叫了小卓子來:“知道二舅舅這會子在哪裡嗎?你去找到二舅舅,說我有要緊事與他說,請他得了閒過來一趟。”
小卓子應了,自行禮退了出去,顧蘊方掐指暗暗計算起彭氏的產期來,如今彭氏已懷孕八個多月了,前世她是出了正月才生下顧葭的,比原定的產期還遲了半個月,說是早產倒也能瞞天過海。
若是讓彭氏知道,彭太夫人已等不及要爲顧衝相看續絃人選了,不知道她會不會急怒攻心之下,來個真正的早產?
如此便既可以讓族裡其他還不知道她沒進顧家的門前便已珠胎暗結的人都知道她做的醜事,又可以雙管齊下幫祖母徹底下定決心爲父親求取周望桂了,周夫人可是一連生了四個兒子,難道身爲她女兒,周望桂還能生不出兒子來不成?
平二老爺傍晚便來了飲綠軒瞧顧蘊,顧蘊命自己的小廚房整治了幾樣清淡的小菜,甥舅二人對坐着吃畢,顧蘊便也不耽誤時間,直接說起自己請二舅舅來的原因來:“我想請二舅舅出面與我大伯父說,儘快爲我父親謀一個比龍禁尉更體面的差使,不需要有實權,只要面上好看就行了。”
顧衝身上有一個龍禁尉的虛職,當年老顯陽侯在時,原是不肯爲小兒子謀這些虛職,而是想小兒子憑自己的真本事謀個實職的,可顧衝文不成武不就的,哪有那個本事,便一直耽擱了下來,還是老顯陽侯去後,彭太夫人求到顧準面前,顧準才爲他謀了個龍禁尉。
這樣的虛職也就說起來好聽,實則一無是處,亦連俸祿一年都只得幾十兩,如何入得手握實權的周指揮使的眼,而且還是讓女兒做續絃?
“是顧衝……是你父親讓你替他說項的?”平二老爺不防顧蘊竟會爲顧衝說好話,只當是顧衝哄騙顧蘊了,臉色立時不好看起來。
顧蘊一聽便知道二舅舅誤會了,忙擺手道:“不是我父親讓我說的……”
話沒說完,平二老爺已沒好氣道:“那是誰讓你說的?彭氏姑侄?”
說完,想起顧蘊對彭太夫人姑侄的憎惡,又覺得不大可能,那便只剩下一種解釋,顧蘊是自己想爲顧衝說項的,平二老爺的臉色就越發難看起來,果然終究是親父女,其他人再怎麼也比不過自己的父親嗎?
顧蘊見二舅舅越猜臉色越難看,再由他猜下去,還不定會猜出什麼來,忙一鼓作氣把自己的打算說了,末了沉聲道:“我祖母和彭氏多少還算受到了懲罰,我父親卻是既未傷筋也未動骨,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我身爲女兒,不能懲罰他,那便讓別人來懲罰,也好讓他知道,這世上不是每個做妻子的,都能似我孃親那般溫柔賢惠寬和大度的,讓他悔不當初!”
平二老爺這才恍然大悟,沉吟道:“惡人還得惡人磨,你這個主意倒是好,與其讓彭氏哄了別的好人家的女兒進門,一輩子看她們姑侄的臉色,倒不如娶個強勢的來,讓她們狗咬狗去,咱們只坐在一旁看好戲即可。只是,你是怎麼知道那周小姐的?那周小姐又是不是真的驕縱成性,其母還善妒成性?”
顧蘊眼也不眨,道:“密雲離京城不過幾十里地而已,那周指揮使又是正三品大員,京城裡與他家交好的人自是不少,那周小姐的年齡實在不小了,京城像她這麼大年紀還沒說親的大家閨秀,再找不出第二個,傳的人一多了,我自然也就聽說了,之後特地使了劉大叔去打聽,見果然傳言非虛,這纔會想出了這麼個主意來,還望二舅舅千萬助我一臂之力。”
聽得劉大已去打聽過了,平二老爺不再有疑,只是想起外甥女兒才這麼丁點兒大,便要操心這些污七糟八的事,不由滿心的心疼,道:“我自然要助你一臂之力。只是這些事你以後別管了,自有我和你外祖母大舅舅們呢,你只要無憂無慮的過你自己的日子就是,縱不能懲罰到那些無恥無情之輩又如何,只要你過得好,想來你母親在九泉之下,也不會怪你的。”
妹妹小時候何嘗不是這般聰敏伶俐,可正應了那句話“慧極必傷”,所以如今平二老爺寧願外甥女兒笨一些,只想她過得好。
顧蘊十分乖巧的應了:“二舅舅放心,以後我再不管這些了,我只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便是。”
反正待周望桂進門後,自有人替她對付祖母和彭氏,替她懲罰父親,她是犯不着再管這些破事兒了。
平二老爺見顧蘊乖乖應了自己的話,這才心下稍寬,又與顧蘊說了一會兒話,眼見時辰也不早了,再不走就給宵禁了,方離了顯陽侯府。
翌日早飯後,彭太夫人正滿臉陰沉的與齊嬤嬤說話兒:“……怎麼算,都還差三千多兩銀子才能湊夠一萬兩,眼見還有幾日便是小年了,總不能真叫我拖到年關才還罷?果真讓闔府上下都知道我竟連一萬兩銀子都拿不出來,我以後在府裡族裡還有什麼威信可言!”
頓了頓,忽然咬牙切齒般說道:“實在不行了,把我城郊那個莊子賣掉罷,橫豎那莊子一年的出息就幾百兩,賣了也不至於傷筋動骨。”
“不行啊,太夫人。”齊嬤嬤苦着臉,“那莊子一年的出息是隻得幾百兩,卻是個消夏的好去處,且細水長流的幾十年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還不如悄悄兒拿些暫時不用的首飾出去當呢,首飾待有銀子時還能贖回來,莊子賣了,可就再拿不回來了。”
彭太夫人恨恨道:“讓人知道我堂堂顯陽侯太夫人,竟淪落到要當首飾的地步,我以後還見人不見了?”
主僕兩個正說着,就聽得外面有人報:“大夫人給太夫人請安來了。”
彭太夫人如今對祁夫人是恨之入骨,若不是她把自己的人捋了大半,她除了田莊鋪子的收益,也不至於一點其他進項都無。
可人既已來了,她也不能直接拒之門外,只得道:“請大夫人進來。”
一時祁夫人進來了,行禮後也不廢話,彭太夫人不想見她,她又何嘗想見彭太夫人了,“我回母親,莊子鋪子上的出息雖都已送來了,年底花錢的地方比比皆是母親卻是知道的,旁的不說,單隻正月裡的戲酒並年底打賞家下人等已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就更不必說送各家的年禮了,敢問母親,母親與侯爺早前說好先還的那一萬兩銀子,不知母親如今可方便?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還請母親千萬不要見怪!”
她又沒說不還,至於要賬要到她面前來嗎?
彭太夫人氣得肝疼,卻也只能咬牙應下:“我正對賬呢,想來今日能對完,明日便打發齊嬤嬤送去大賬房裡!”
多餘的話是一句也不耐煩與祁夫人說,便送瘟神一般打發了她。
次日午時,祁夫人便聽說了彭太夫人打發齊嬤嬤送銀票去外院大賬房之事,“哦?果真趕在午膳前送去了?”
金嬤嬤笑道:“果真是。”壓低了聲音,“奴婢聽說那邊這次可當了好些首飾並素日鮮少用到的大件東西出去,得虧知道的人不多,不然太夫人的臉都要丟光了!”
祁夫人道:“若不是她丟臉咱們侯府也要跟着丟臉,我才懶得暗中與她行方便,把門上的人撤去大半呢。罷了,她既已還上銀子,蘊姐兒那裡我也算是能交差了,此事就到此爲止,接下來咱們只等着看好戲即可。”
“夫人說的是。”金嬤嬤點頭,“只可惜不能讓太夫人知道真正逼她的人不是別個,恰是她的親孫女兒,不然該有多痛快!”
說得祁夫人也笑了起來:“的確挺遺憾的,不過就這樣也夠解氣了,果然與蘊姐兒交好,於咱們只會有百利而無一害。”
嘉蔭堂內,彼時彭太夫人也正與齊嬤嬤屏退了衆服侍之人在說體己話兒,只不過比起祁夫人的好心情,彭太夫人的心情可謂是糟透了。
上一刻她還咬牙堅持着不肯當首飾,下一刻便被逼得不得不如此做,既是因齊嬤嬤的話的確在理,首飾當了還可以贖回來,莊子賣了可就再拿不回來了,也是因賣莊子總得幾日功夫,可其時分明已火燒眉毛了,她如何還等得?
卻沒想到,她忍痛拿出去的那些首飾擺件,無一不是精品,她原本件件都捨不得的,到了當鋪卻被人狠狠壓了一回價,若不是齊嬤嬤的兒子眼見當不夠需要的銀子,擡出了顯陽侯府的名號,她指不定還得再添幾件進去,真是氣死她了!
想到這些,彭太夫人不免又大罵了顧蘊與祁夫人一回:“……忘恩負義的白眼兒狼,落井下石目無尊長的賤人,你們一直不犯到我手上則罷,若有朝一日犯到我手裡,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正罵得起勁,瓊珠慌慌張張跑了進來,一邊行禮,一邊已急聲道:“太夫人,才彭姨娘那邊的婆子過來說,彭姨娘見了紅,怕是提前發動要生了……”
彭太夫人正要罵瓊珠沒叫誰准許她進來的,就聽得她說彭氏提前發動要生了,先是一喜:“不是還沒到日子嗎,怎麼忽然就發動了?我當年生衝兒時也是提前發動的,看來梅珍腹中這胎果然是男孩兒!”
繼而便變了臉色:“這還有一個多月才足月呢,她怎麼就忽然發動了?是不是四小姐又欺負她了?”
瓊珠戰戰兢兢道:“奴婢不知道,要不太夫人還是先去彭姨娘屋裡瞧瞧?去了自然什麼都知道了。”
彭太夫人一想,的確是這個道理,也就懶得再與瓊珠多說,扶了齊嬤嬤的手便往彭氏的小院走去,一邊走一邊還不忘吩咐人:“立刻打發人去請穩婆和太醫。”
一時去到彭氏的小院,還沒進門呢,已能聽見彭氏的慘叫聲:“痛死我了……我不要生了……太醫和穩婆怎麼還沒來……姑母是不是不打算管我了……”
聽得彭太夫人是氣不打一處來,不就是生個孩子嗎,哪個女人不經歷這一關的,也值得她鬼哭狼嚎成這樣,是生恐所有人不知道她這孩子懷的不是時候不成,本以爲經過了前番之事,她多少要聰明沉穩幾分了,誰知道還是這般無用!
齊嬤嬤察言觀色,知道彭太夫人這是生氣了,忙隔着窗戶叫道:“姨娘別把力氣都浪費在哭叫聲,且留着力氣待會兒生孩子,太夫人怎麼可能不管您,這不是親自瞧您來了嗎,去請穩婆和太醫的人也已在路上了,您別急。”
待彭氏的哭聲小了下來後,彭太夫人才扶着齊嬤嬤的手進了屋裡。
就見彭氏披頭散髮的躺在牀上,滿頭滿臉都溼津津的,也不知是汗還是淚,一瞧得她進來,便掙扎着要坐起來:“姑母,您總算來瞧我了,我還以爲您不管我了呢……”話沒說完,又是一陣哭。
彭太夫人叫她哭得滿心的不耐煩,卻也只能軟言安慰她:“我怎麼會不管你,你腹中懷的可是我的親孫子,我心疼尚且來不及呢,倒是你,好好兒的怎麼會忽然就發動了,是不是蘊姐兒那死丫頭又欺負你了?”
彭氏本不想說自己是因爲聽說了彭太夫人正爲顧衝物色續絃人選,且那人選不但自己驕縱,家世還十分的好,惟恐將來自己沒有好日子過,這纔會急怒攻心之下,胎氣大動提前發動的。
可想着自己現在不說,待孩子生下來後,是男孩兒也還罷了,若果真如顧蘊那小妖怪所說是女孩兒,只怕姑母會越發不待見她……到底還是沒忍住哭道:“姑母,我聽說您正爲表哥物色新夫人的人選?求姑母好歹看在我是您親侄女兒,看在我腹中孩子是您親孫子的份兒上,給表哥物色一位家世弱些,性子好些的新夫人成嗎,不然我和我腹中的孩子以後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姑母,我求您了,您就答應我好不好?”
彭太夫人聞言,如何還不明白彭氏是因何提前發動的,不由在心裡暗罵,是誰大嘴巴到處亂說,讓梅珍聽見了的,回頭被她查出來,皮不揭了她的!
因越發放軟了聲音安慰彭氏:“你別想那麼多,當務之急,是安安心心的把孩子生下來,不管怎麼說,我和衝兒都會護着你們母子的,縱娶了新夫人進門,她也斷不敢對你們母子怎麼樣。”
避重就輕的略過了彭氏的請求。
彭氏就哭得越發的厲害了,還待再說,可肚子卻越發的痛起來,痛得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適逢穩婆與太醫一前一後到了,彭太夫人便也就勢避到了外間去。
一直到次日凌晨,彭氏在足足痛了將近十個時辰後,才終於生下了一名女嬰。
本已筋疲力盡的她在聽完穩婆那句:“恭喜姨奶奶,是位千金!”後,終於承受不住驚嚇與打擊,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次日顧蘊剛起牀,便聽說了彭氏於凌晨時分生下了個女兒的消息。
她不由勾脣冷笑,祖母一心想要孫子,也不知道得知彭氏生的竟是個女兒後,氣成了什麼樣?
“我祖母怎麼說?是不是快要氣死過去了?”顧蘊問如嬤嬤。
如嬤嬤忙道:“小姐這話在咱們飲綠軒說說也就罷了,去了外面,可萬萬不能再說!”
讓有心人聽了去,傳出一個小姐詛咒祖母的名聲,可就糟了,之前小姐與太夫人打擂臺,都是拿的彭氏那個賤人做伐,旁人縱知道了,也挑不出小姐的不是來,至多也就認爲小姐性子強勢了一些而已,豈能與不孝這樣大的罪名相提並論?
顧蘊知道如嬤嬤是爲自己好,二話不說點頭應了。
如嬤嬤方繼續道:“太夫人的確氣得夠嗆,聽說連看都沒看彭姨娘和新添的五小姐一眼,也沒給穩婆和大夫打賞,便拂袖而去了。當時彭姨娘又暈過去了,她屋裡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還是她屋裡一個婆子看着委實不像,悄悄兒讓紗兒開了彭姨娘的箱籠,取了一些銀子出來,方送走了穩婆和大夫。至於彭姨娘如何坐月子並五小姐的奶孃該如何安排等事,那婆子便不敢擅自做主了,聽說這會兒彭姨娘屋裡冷冷清清的,一點也沒有才添了丁的喜氣呢,活該!”
如嬤嬤說到最後,到底還是沒忍住帶出了幾分幸災樂禍來。
顧蘊就笑了起來,這便是所謂的“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了,要說祖母有多看重彭氏本人,經過她這些日子的觀察,那真是太擡舉彭氏,祖母真正看重的,是彭氏腹中的孩子,更確切的說,是孫子。
不然當初她也不會忍痛答應了外祖母的條件,賠給自己五萬兩銀子了,要知道這五萬兩銀子,幾乎已是祖母現下所有的家當,沒見她這會兒都還捉襟見肘的還不上欠公中的銀子嗎?
誰知道祖母已一心做好抱孫子的準備了,彭氏偏給她生了個孫女兒,她受那麼多屈辱賠那麼多銀子,難道就是爲了一個丫頭片子不成?
也就不怪祖母會氣得連看都沒看彭氏母女一眼,也顧不得體面周全,便拂袖而去了。
顧蘊心裡真是說不出的舒坦,她吩咐卷碧:“你去郭先生處給我告個假,就說我新添了妹妹,今兒不去上課了,請他見諒。”
待卷碧應聲而去後,她又吩咐錦瑟:“你給我找身漂亮些的衣裳出來,待吃過早飯後,我要瞧妹妹去。”
如嬤嬤聞言,惟恐顧蘊喜歡上新添的五小姐,繼而被彭氏再哄回去,忙道:“小姐,五小姐如今還小呢,根本不好玩兒,要不您還是別去瞧她了,還是找二小姐玩去?”
顧蘊笑道:“嬤嬤別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如嬤嬤便不好再勸了,命人擺了早膳,親自服侍顧蘊吃畢,待錦瑟服侍她換好衣裳好,到底不放心顧蘊一個人去彭氏那裡,遂親自跟了去。
彭氏的小院果然一點兒才添了丁的喜氣都沒有,連服侍的婆子和小丫頭子們都耷拉着腦袋滿臉的沮喪。
如今誰不知道她們的姨娘讓太夫人厭棄了,偏太夫人還是她們姨娘在府裡唯一的靠山,唯一的靠山都倒了,以後彭姨娘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自然她們這些底下人也別想再挺直腰桿過日子……看來得想法子調離彭姨娘處,往別處謀出路了。
衆人因爲想得太入神,連顧蘊一行人到了都沒發現,還是如嬤嬤有意咳嗽了一聲,方有一個婆子先回過神來,見竟是顧蘊來了,忙賠笑着上前行禮:“四小姐來了。”
說着猛地想起顧蘊素日對彭氏的敵意,惟恐顧蘊是找麻煩來的,到底現下彭氏還是她們的主子,萬一彭氏出了什麼事,回頭太夫人難道還能懲罰四小姐不成,倒黴的還不是她們這些服侍的人?
因忙又賠笑說道:“四小姐,我們姨娘這會兒還沒醒,您要不晚些時候再過來?”
彼時其他人也已回過了神來,心裡的想法倒是與這婆子不謀而合了,也紛紛賠笑勸道:“是啊四小姐,我們姨娘還沒醒呢,而且產房不乾淨,不是您該來的地方,您要不晚些時候再過來?”
顧蘊根本不與她們對話,只拿眼看錦瑟。
錦瑟便怒目冷斥道:“四小姐要去哪裡,也是你們管得的?況四小姐又不是爲看彭姨娘而來,是爲看五小姐而來,怎麼你們竟想攔着四小姐不讓四小姐親近自己的妹妹不成,真是好大的膽子,還不通通讓開!”
衆婆子丫頭便不敢再說了,開玩笑,連太夫人都被四小姐壓得擡不起頭來,她們算哪根蔥哪根蒜,真惹怒了四小姐,誰知道會落得什麼下場,且不說屆時彭姨娘沒有能力保下她們,縱有,也要看彭姨娘值不值得她們爲了她冒險。
顧蘊於是得以暢通無阻的進了彭氏的房間。
空氣裡還縈繞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又因彭氏才生產完不能見風,門窗都關得嚴絲合縫,屋裡的氣味兒說真的很不好聞,如嬤嬤一進去便皺起了眉頭,小聲與顧蘊道:“小姐,這裡不乾淨,您要不過幾日待這裡乾淨了再來也是一樣?”
顧蘊只淡淡道:“我就來今兒一次,以後嬤嬤求我來我還不來呢!”
主僕兩個的說話聲驚醒了趴在彭氏牀邊打盹兒的紗兒,其他人可以偷奸耍滑避到外面去,惟獨她因生死都繫於彭氏一身,避無可避,只能一直守在彭氏牀邊。
冷不防瞧得顧蘊主僕出現在面前,紗兒怔了一下,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上前兩步屈膝給顧蘊見了禮,顫聲道:“四小姐,我們姨娘還沒醒,您有什麼吩咐,不如先說與奴婢,奴婢回頭一定轉告我們姨娘。”
顧蘊充耳不聞,只拿眼看牀上的彭氏,見她衣容還算整潔,就是面色蒼白如紙,給人以一種纖弱柔美的感覺,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什麼美夢,她的嘴角還帶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只怕是夢見自己生了兒子罷?顧蘊冷冷一笑,既是夢,那就總有醒的那一刻!
“你們姨娘既還沒醒,那便給我叫醒了,斷沒有主子都親臨了,做奴才的卻還高臥着的道理!”顧蘊冷聲吩咐紗兒,她已等不及要看彭氏醒來後知道自己生的是個女兒後,會是什麼表情了。
想起顧蘊的驕縱與跋扈,紗兒敢怒不敢言,只得上前輕聲喚起彭氏來:“姨娘,您醒醒,四小姐瞧您來了,您快醒醒……”一連叫了幾聲,不見彭氏醒來,只得輕推起她來,總算推得彭氏漸漸睜開了眼睛。
乍然醒來,彭氏還沒想起自己昏迷前都發生了什麼,只覺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輕鬆,這種輕鬆的感覺,她已好久沒有嚐到過了。
正要問紗兒什麼時辰了她又怎麼了,冷不防就見顧蘊赫然站在自己牀前,彭氏唬得猛地坐了起來,這一動卻扯到了下半身,立時疼得她冷汗直冒。
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這是才生完了孩子,才生完了孩子不是最關鍵的,關鍵生的是個女孩兒,恰好印證了當初顧蘊這個小妖怪說只可惜她這胎不是兒子,而是個女兒的話!
彭氏本就蒼白如紙的臉瞬間越發沒有了血色,掙扎着直退至牀角,退無可退的地方後,方顫抖着聲音問顧蘊:“你來幹什麼!你難道害我害得還不夠嗎?”
顧蘊冷冷道:“害人者終害己,我從沒害過你,你落得今日的下場,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一邊說,一邊緩步上前,壓低了聲音:“怎麼樣,生女兒的感覺很糟糕罷?你如今一定很擔心以後我祖母和父親不知道會如何對你罷?還有那位周小姐,她的性子有多驕縱周夫人又有多容不得人,可是連我都聽說了,你說,待她進了門做了你的新主母后,你和你的女兒會落得什麼下場?我可是等不及新夫人進門的那一日了!”
彭氏被顧蘊的話嚇得張大了嘴巴,她又不是傻子,一看屋裡冷冷清清的樣子,如何還能不知道彭太夫人對她生的竟是女兒是個什麼態度,只怕回頭就要將表哥與那位周小姐的親事定下了,那她們母女以後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再想到自己落到今日這般下場,全是拜顧蘊這個小妖怪所賜,她過去幾個月以來的驚惶與恐慌,便全部化作了忿恨,終於再也忍不住的破口大罵起顧蘊來:“你這個小妖怪,掃把星,我哪裡惹着你了,你要這般害我,你那個死鬼娘是自己病死的,又不是我害死的,你憑什麼這樣對我!你也不過就是柿子撿軟的捏而已,你有本事對付你祖母和父親去啊,你有本事將他們也害得像我這樣,我才佩服你呢,就怕你不敢,就怕老天爺也看不過去,劈一道雷下來劈死你……”
“如嬤嬤,掌嘴!”話沒說完,已被顧蘊怒聲喝斷。
當日雖是在夢中見到的彭氏氣死母親的景象,但顧蘊心裡早已相信了那就是事情的真相,彭氏那句‘你不過只是染了區區風寒,又爲何將養了幾個月,卻不見好轉,反而病情越來越重?’也早已銘刻在顧蘊心底,剛醒來那幾日,她便不止一次想過,母親生了她後身體是不好,可顯陽侯府是能請太醫院的太醫的,那便是全大鄴最好的大夫,顯陽侯府又缺什麼也不會缺珍貴藥材,怎麼母親就會一病不起,最後更是香消玉殞了呢?
這其中固然有母親氣急於父親的背叛和彭氏的無恥,可若不是母親的身體早已虛透了,又怎麼會輕易就被氣死了?彭氏去向母親攤牌的時機何以又選得那麼巧,她怎麼就確信自己能氣死母親,萬一母親熬過了那一關,設法給外祖母和舅舅們送了信,她豈能有好日子過?
顧蘊之所以將這些懷疑都埋在心底,沒對外祖母和舅舅們說,不過是知道說了只怕也找不到真憑實據,或是找到了真憑實據,也會因這樣那樣的原因,不能將彭太夫人與彭氏繩之以法而已。
所以她乾脆不說,直接將賬都算到了彭太夫人和彭氏頭上,打定主意以後的日子,絕不會讓二人好過,比之一了百了,自然是鈍刀子割肉更讓人難受。
卻沒想到,彭氏竟還有臉對她嚷嚷什麼‘你那個死鬼娘是自己病死的,又不是我害死的’,在她面前裝無辜,真當紙能包住火,叫她如何能忍!
如嬤嬤本就深惡彭氏,何況彭氏竟還敢辱罵顧蘊,二話不說便上前給了彭氏幾記耳光,直打得她嘴角滲出血跡後,才怒聲道:“賤婢,你竟敢對四小姐如此不敬,你是不是以爲你才生了孩子,才爲顧家添了丁,我們四小姐便不敢把你怎麼樣了?看來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回,你如今只是一個身契臥在我們四小姐手裡的賤婢而已,我縱打了你又如何,打也白打!”
彭氏本就色厲內荏,被顧蘊和如嬤嬤這般一罵一打,立時不敢再罵了,可心裡的憤怒、不甘與絕望卻是壓也壓不住,忽然崩潰般大哭起來:“你有本事就弄死我啊,連同我們母女一併弄死,讓我給你那個死鬼娘償命……我活着時奈何不了你,縱做了鬼,也絕不會放過你……”
她是整個兒已崩潰了,連自己說了什麼都不知道,紗兒卻清醒着呢,見她才捱了打也學不乖,還在爲自己招禍,唬得心跳都要停止了,慌忙上前要捂她的嘴:“姨娘,求您別說了,您不看自己,也要看五小姐啊,她才那麼小,您若不護着她,還有誰會護着她……求您別說了,別說了……”
好容易勸得彭氏暫時不哭了,紗兒生恐她下一刻又固態重萌,忙去旁邊的小牀上抱了襁褓中的五小姐來:“姨娘您看,五小姐生得多漂亮啊,您難道忍心讓她一生下來便沒有親孃的庇護不成……”
彭氏卻只顧着大哭,連看都不看女兒一眼。
紗兒沒有辦法,只得又抱着孩子滿臉哀求的看向顧蘊:“四小姐,您看五小姐的鼻子和嘴巴生得多像您啊,簡直跟您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漂亮,求您看在五小姐的面子上,今日就先回去罷,我們姨娘已經知道錯了,求您就饒了她罷……”
一邊說,一邊獻寶似的將孩子送到了顧蘊面前,滿以爲五小姐生得白白嫩嫩的,像個年畫娃娃一般,四小姐一定會喜歡。
顧蘊卻嫌惡的直退了幾步,才冷聲道:“比猴子都還醜,哪裡像我了!”
想起顧葭上輩子做的那些事,什麼渾不管小姨子與姐夫之間的忌諱,給董無忌送妾;什麼攛掇着祖母和父親不管她的死活,連她被董無忌的愛妾弄得小產了都不替她出頭;什麼在她婆婆面前進讒言,說她命硬不是個有福的,以致她婆婆越發的厭惡她,甚至讓人在她屋裡遍灑狗血遍貼符紙……顧蘊至今都還覺得噁心,而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爲顧葭妒忌自己比她生得漂亮!
所以哪怕顧葭如今猶在襁褓中,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有任何的戰鬥力,顧蘊對她的厭惡之情依然不能減少分毫!
不過現下顧蘊該說的話已經說了,該出的氣也已出了,自是不耐煩再在彭氏屋裡多待,遂扔下一句:“只要你不犯到我頭上,我是懶得再與你一般見識了,不過新夫人進門後會不會與你一般見識,我可就說不準了,彭姨娘,你自求多福罷!”領着如嬤嬤與錦瑟自去了。
主僕一行方走到門外,便聽到裡面又響起了彭氏崩潰的大哭聲……
到了晚間,顧蘊同時收到了父親爲新添的五小姐命名爲“葭”和彭太夫人打發齊嬤嬤明日一早去向安昌伯府的三夫人下帖子的消息。
顧蘊不由哂笑,看來父親待彭氏多少還是有幾分真心嘛,不然也不會這麼快便趕着爲顧葭起了名字,好讓府裡上下都知道,彭氏雖生的是女兒,一樣不容許任何人輕看了她們母女了。
只是待新夫人進門後,以父親那薄情的性子,還能記得彭氏和顧葭多久,可就沒人說得準了。
倒是祖母那裡的進展,比她想象中還要更快,祖母也算是有心了,這麼快便打聽到安昌伯府的三夫人乃周夫人的兩姨表妹,只要後者願意幫忙,想來定能事半功倍。
平二老爺的手腳也挺快,次日便找到了顧準,把自己的要求說了,當然,平二老爺不會對顧準明說自己這麼做的真正原因,便只說是爲了顧蘊,“……蘊姐兒雖說是侯府千金,到底是令弟的女兒,而非侯爺的女兒,若令弟能得個體面些的差事,於蘊姐兒的將來也會利大於弊。我縱然恨不能令弟去死,卻也不能不顧及自己的親外甥女兒,還望侯爺成全我這片疼愛外甥女的心。”
對平二老爺這套說辭,顧準半信半疑,蘊姐兒說親還早着呢,平家人不是應該設法壓得二弟頭都擡不起來嗎?
祁夫人倒是知道事情的真正原因,可祁夫人最是瞭解顧準,知道他不喜家宅不寧,不然他在前朝打拼也會有後顧之憂,譬如前番平氏之死一事,雖是二房惹出來的事,一樣得他出面給善後收拾爛攤子,如何肯讓周小姐那樣一個驕縱跋扈,想也知道誰家娶了她誰家便會家宅不寧的人進門,所以並沒打算告訴他,橫豎過些時日,他自然就明白了。
是以顧準疑惑歸疑惑,到底還是答應了平二老爺的請求:“二舅老爺都能爲了蘊姐兒爲舍弟考慮,我身爲親兄長,難道還能不喜歡看到他上進不成?二舅老爺放心,這事兒我一定儘快辦好。”
平二老爺少不得要客氣幾句,待顧準的小廝來稟有人求見後,才告辭去了飲綠軒,告訴顧蘊顧準已答應了他的請求,“你大伯父那人我還是有幾分瞭解的,他既答應了會盡快將事情辦好,就一定會做到,你只管等好消息即可。”
顧蘊點點頭,橫豎周望桂的親事明年上半年應當定不下來,離母親出孝也還有半年,祖母就算與安昌伯府的三夫人達成共識,兩家正式議親也得半年後去了,時間上完全來得及。
遂暫時撂下此事,問起平二老爺幾時動身回保定來,“……我讓如嬤嬤給外祖母和舅母表哥表姐們都準備了點小禮物,東西不值什麼,多少是我的心意,二舅舅看是今兒便帶回去,還是臨出發前才帶回去?”
平二老爺聞言,立時滿臉的歉然:“待你過完生辰後,我便要回去了,不然只怕趕不上大年三十祭祖。本來今年我該陪着你過年的,只是家裡祭祖少不了我,我又不能將你接出去只我們舅甥二人單獨過年,你可別怪舅舅……你放心,等開了春,我一得了空便回再進京來瞧你,如果你願意,也可以接了你去保定小住幾日,你說好不好?”
顧蘊的生辰是在臘月二十四,剛好過畢小年,平二老爺待給她過完生辰後,便要快馬加鞭趕回保定去,一路上是一點也耽擱不得,不然便極有可能趕不上大年三十。
不說二舅舅還要趕回去祭祖,與外祖母和二舅母表哥們一家團圓,就算不爲這,顧蘊也沒想過要將二舅舅留下來陪自己過年,她又不能出去與二舅舅單獨過年,難道讓二舅舅在顧家過年,日日對着祖母和父親的臉,白噁心自己不成?
因笑道:“我怎麼會怪二舅舅,若不是爲了我,二舅舅何至於寒冬臘月的還在外面奔波,我感激二舅舅還來不及呢,若再怪二舅舅,成什麼人了?其實若二舅舅的事情已經辦完了,大可即日便回去,我小孩兒家家的,過什麼生辰嘛,沒的白折了我的福,二舅舅若實在心疼我,就送我一樣貴重些的生辰禮物也就罷了。”
平二老爺還堅持要留下,架不住顧蘊再四相勸,還擡出了平老太太:“如今外面天寒地凍的,也就是盛京離保定不用翻什麼大山過什麼大河,不然只怕就要遇上大雪封山河面結冰了,饒是如此,外祖母心裡依然不知道怎麼擔心二舅舅,我不能盡孝於外祖母跟前兒已是不孝,若再累得二舅舅拖步,讓外祖母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罪過豈非越發大了?還請二舅舅儘早回去,否則我實難心安。”
到底說得平二老爺點頭同意了一忙完京城的事便回去,不必再等顧蘊過完生辰了,顧蘊方鬆了一口氣。
之後平二老爺果然在臘月二十日動身回了保定,並在臨行前,給顧蘊送了一匣子珍珠來,個頂個兒的都有半截指頭大小,渾圓無暇的堆在一起好不喜人。
還將平氏名下產業的收益賬本都送了來,當年平氏出嫁時,因是獨女,母兄又自來疼愛,嫁妝便十分的豐厚,其中僅一個榨油坊,一年就有三四千的出息,再連上其他莊子鋪子的出息,一年下來,七八千兩銀子的進項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
——這也是彭太夫人看平氏不順眼的另一個原因,兒媳不但出身清貴,孃家得力,亦連嫁妝也這般豐厚,叫她在兒媳面前如何擺得起做婆婆的架子?
渾沒想過,兒媳嫁妝豐厚,最終得利的還是她的兒子和孫子孫女們,也真是有夠鼠目寸光了。
顧蘊送走平二老爺後,便看起母親嫁妝的收益賬本來,見幾年下來,母親的嫁妝便從最初的不到兩萬兩,翻到了如今的四萬兩有餘,足足翻了一倍,還不連陪嫁的首飾並傢俱擺設那些,不由暗自感嘆,母親也算是經營有方了,虧就虧在沒生下個兒子來,不然又何至於活得那般小心翼翼。
念頭閃過,顧蘊又忍不住冷笑,以祖母的左性和父親的薄情,就算母親生了兒子又如何,指不定他們一樣會在別的地方看母親不順眼挑母親的不是,這便是所謂的當你看一個人不順眼,那人縱然只是呼吸都有錯了。
甩甩腦袋,顧蘊將這些負面情緒都甩出腦袋,繼續看起賬本來,如今母親的產業都歸了她,再連上祖母賠給她的那五萬兩,她名下的財產已將近十萬兩銀子,只要每年能保持固定的收益,可以說這輩子她都足以衣食無憂了。
可衣食無憂容易,想要做別的大事,就不容易了。
譬如上輩子,她以一介弱智女流之身,憑什麼能將建安侯府裡外都掌握在自己手裡,還讓董柏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以庶子身份沒有降等襲爵,又憑什麼能讓孃家被滿門抄斬?
說到底,還不是憑的銀子,有錢能使鬼推磨,連鬼都會爲銀子折腰了,何況人乎?
她是知道上輩子大伯父的大限及死因,可大伯父是金吾衛同知,職責所在便是隨侍御駕左右,她實在沒有把握到時候能攔住大伯父不隨聖駕去秋狄,那她便沒有十足救下大伯父的把握了。
一旦大伯父與前世一樣死於五年後,顧韜便成了侯府的繼承人,而顧韜的死因她是懷疑有問題,可萬一沒問題,他就是失足掉進水裡的,或是她也沒來得及救下顧韜呢?
那父親便又成了顯陽侯,她如果沒有足夠的銀子足夠的實力與祖母和彭氏抗衡,豈非又只能淪落到前世那樣,命運被她們所左右了?
她不能冒哪怕一丁點兒險,她必須一直將主動權都掌握在自己手裡!
何況這輩子她還打定了主意不嫁人,那她便更需要銀子了,所以,她得儘快設法將現有的十萬兩銀子,變成二十萬兩,三十萬兩,甚至更多才是!
只可惜,如今的她終究還是小了些,做什麼事都不方便,不過好在她前世最來錢的那樁生意得幾年後才興起,她還等得起。
顧蘊正想得出神,卷碧滿臉是笑的走了進來,屈膝行禮後笑道:“小姐,嘉蔭堂那邊鬧起來了。”
“鬧起來了?”顧蘊一時反應不過來,“誰鬧起來了?”
就算祖母不滿彭氏生了女兒,對彭氏百般挑剔百般看不順眼,彭氏如今到底在坐月子,連門都出不了,要鬧不也該是在彭氏屋裡鬧起來嗎,姑侄二人怎麼會在嘉蔭堂鬧起來了?
卷碧壓低了的聲音裡滿是不加遮掩的幸災樂禍:“是彭五太太跟太夫人鬧起來了,口口聲聲太夫人爛了心肝兒,說彭姨娘再不好,也是太夫人的親侄女兒,五小姐更是太夫人的親孫女兒,她怎麼能那樣作踐彭姨娘?說彭姨娘一旦有個什麼好歹,一定要跟太夫人拼命呢!”
彭氏自生了顧葭,彭太夫人便再沒個好臉色,不但沒賞下東西沒讓人操辦洗三禮,也沒有吩咐人給彭氏燉補品補身子,就連奶孃,還是顧衝找到齊嬤嬤,齊嬤嬤纔在府裡新生了孩子的一衆僕婦裡隨便挑了個補上。
偏彭氏先因早產本就傷了身子,後被顧蘊一通刺激心神大亂,如今再沒有藥材補品調養滋補,可謂是身心俱損,哪裡還支撐得住,顧葭生下來還沒滿三日,她便病倒了。
適逢彭五太太來瞧女兒和‘新添的外孫女兒’,當初彭五太太之所以同意女兒進門給顧衝做妾,除了女兒已懷了顧衝的孩子以外,另一個原因卻是希望女兒以後在顯陽侯府過得好了,能回頭拉扯下面的弟弟妹妹們。
卻沒想到,女兒屋裡冷冷清清的一點才添了丁的喜氣都沒有也還罷了,女兒竟還病倒了,瘦得皮包骨頭一般,誰家媳婦兒才生了孩子不胖上一圈的,偏自己的女兒成了這樣;再看孩子,也是瘦瘦小小的,身邊除了一個畏畏縮縮的奶孃,也不見其他人服侍。
彭五太太與彭太夫人做了多年的姑嫂,豈能一點都不瞭解她的,只一眼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立時氣不打一處來,顧不得彭氏的阻攔與哀求,氣勢洶洶便殺到了嘉蔭堂找彭太夫人的麻煩,且一點怕把事情鬧大了大家臉上不好看的顧忌都沒有。
卷碧先前奉了顧蘊的命去給顧菁顧苒和顧芷送平二老爺臨行前打發人送來的幾樣吃食,自然也就知道了,忙不迭趕了回來給顧蘊說,盼望着顧蘊聽了後能展顏一笑,略解不捨與離愁。
果然顧蘊聞言笑了起來,道:“這麼說來,嘉蔭堂這會兒一定很熱鬧了,要不,我們瞧瞧熱鬧去?”
前世彭五太太每每自居是顧蘊的外祖母,可沒少在她面前擺架子,不過在彭太夫人面前,彭五太太卻自來都是謙遜有禮,把姿態放得很低的,因此這位姑嫂兼親家在前世關係自來很好。
如今彼此利益相沖突,二人自然再好不起來,就好比狼和狽,一旦利益一致時,自然矛頭一致,但一旦利益相沖突,二者便立時自相殘殺起來。
如嬤嬤在一旁聞言,忙道:“不過就是太夫人與五舅太太吵幾句嘴而已,有什麼好瞧的,小姐還是別去了,沒的白污了您的耳朵。”
又斥責卷碧:“小姐縱着你,你便越發唯恐天下不亂起來,什麼話都在小姐面前說,帶壞了小姐,明兒看老太太和舅爺舅太太怎麼收拾你!”
彭五太太是什麼德行如嬤嬤多少也知道一些,誰知道嘴裡會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她怎麼能讓小姐的耳朵爲那起子渾人所污,況太夫人終究是小姐的祖母,讓小姐看見了她是如何狼狽如何沒臉的,明兒還不定怎生記恨小姐呢,小姐實在犯不着結這些沒必要的仇,縱然她們與太夫人早已好不了。
好在顧蘊也只是說說而已,她對狗咬狗的戲碼其實興趣不大,並沒有真去嘉蔭堂的打算,如嬤嬤方鬆了一口氣,瞧着午膳時間到了,遂命人擺飯。
顧蘊說是說對狗咬狗的戲碼興趣不大,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的心情的確因爲此事而好了不少,連帶午飯都多吃了小半碗。
彭太夫人就沒有這麼好的胃口了,好容易才讓齊嬤嬤領着幾個粗使婆子將彭五太太堵住嘴送上了回去的馬車,待齊嬤嬤一回來,她也顧不得早過了飯點兒了,第一句話便是恨聲叫道:“吩咐給門上,以後李氏再來時,不必再讓她進來了,本來妾的孃家人便算不得正經親戚,她如果非要進來,就讓她走側門,也不准她再來嘉蔭堂,我看她還怎麼囂張,真是反了她了!”
這話叫齊嬤嬤怎麼接?
五舅太太的確是彭姨娘的孃家母親不假,按理妾的孃家人進門也只能走側門,可偏偏五舅太太還有另一重身份,是太夫人的弟媳婦,這府裡誰都能以彭姨娘的身份來擠兌作踐五舅太太,惟獨太夫人不能,果真太夫人那樣做,就不僅僅是在打五舅太太的臉,更是在打自己孃家的臉,在打自己的臉了!
齊嬤嬤只能囁嚅道:“那萬一五舅太太是隨另外幾位舅太太一塊兒來的,可如何是好?”
含蓄的提醒彭太夫人,彭五太太可是她的弟媳婦,也有弟媳婦來大姑子家做客,卻將其拒之門外的道理?
彭太夫人話一出口,便已想到這一茬兒的,只是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她總不能說嘴打嘴,心裡正盼着齊嬤嬤遞個梯子給她就坡下驢呢,誰知道齊嬤嬤反倒提醒起她來。
她不由越發的怒不可遏,喝罵道:“吃裡扒外的東西,那潑婦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巴巴兒的替她說起好話來?你別忘了,我纔是你的主子,你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我手裡!”
“奴婢不敢,求太夫人明察。”罵得齊嬤嬤慌忙跪下將頭一磕到底,再不敢嘖聲了。
彭太夫人方頹然的坐到臨窗的榻上,煩躁的揉起一陣一陣抽抽直痛的太陽穴來,卻是越揉越煩躁,忍不住罵起彭氏來:“若不是想着她腹中懷的是個男孩兒,我會忍辱負重答應平家那死老太婆的要求,賠上那麼大筆銀子,這些日子以來也因爲要護着她,反被顧蘊那死丫頭氣得半死?誰知道她竟這般不爭氣,早前還說平氏是不會下蛋的母雞呢,她自己不也一樣!還有臉想人蔘燕窩吃,也不看看自己配是不配……五萬兩銀子啊,都夠我給衝兒娶一百房良妾,給他生不知道多少個兒子了,我當初真是瞎了眼,偏挑中了她這麼個不爭氣的蠢貨!”
罵了一通,見齊嬤嬤不接話,只得喝罵她:“你還跪着做什麼,沒見我頭疼得厲害,還不起來給我揉揉?”
齊嬤嬤聞言,方自地上爬起來,給彭太夫人揉起太陽穴來,揉了一陣,見她神色緩和了些,才又小心翼翼道:“黃三奶奶既已回了話,那二爺與周小姐的親事至少有幾分眉目了……您往常不是說,這婆媳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嗎,那周小姐性子雖驕縱了一些,過門後到底是新媳婦兒,一開始哪個新媳婦兒敢出格的,您只要能在一開始鎮住她,不愁以後她不服服帖帖的。彭姨娘雖不頂用,多少也是個幫襯,且彭姨娘與您到底……打斷骨頭連着筋,五舅太太又個是渾不吝的,您要不還是挑幾樣藥材補品賞下去罷,二爺瞧着也挺喜歡五小姐的,您不看別人,總不能不看二爺罷……”
別看彭太夫人罵起齊嬤嬤來半點不講情面,心裡卻着實看重她的意見,對她的話也多少能聽進去幾分。
聽罷齊嬤嬤的話,她不由思忖起來,將來周氏進門後,她的確需要個幫襯的人,不然周氏的家世比平氏尚且好上一些,一開始不鎮住周氏,以後她在她面前,哪還有做婆婆的威嚴?
關鍵李氏那個潑婦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萬一回頭她再上門來大吵大鬧,府里人多口雜的,保不齊就不會傳出去,一旦傳到周家人的耳朵裡,壞了衝兒與周小姐的親事,她上哪兒再找一個家世這般顯赫,嫁妝這般豐厚,又管保能生兒子的媳婦去?
權衡一番後,彭太夫人到底恨恨鬆了口:“罷了,你回頭挑一些藥材補品,再挑幾匹適合小孩子穿的什麼松江布三梭布送去那個蠢貨那裡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