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蘊幫着平湘挑了一回衣料首飾,她前世到底做了多年侯府的嫡小姐,出嫁後又是侯夫人、侯太夫人,於穿着打扮上自有一番獨到的見解與心得,如今只是小試牛刀,已足以讓平湘和平大太太驚喜了。
不但平大太太母女驚喜,平二太太等人也都聽得如癡如醉的,話說回來,天下女人,不管年老年少,又有哪個是不愛打扮的?
平老太太屋裡因此一上午都熱鬧不已,亦連屋裡伺候的丫鬟們,連同院子裡聽差的粗使婆子並小丫鬟都忍不住在外面探頭探腦。
午飯自然是大家夥兒一塊兒吃的。
待吃過午飯,平湘姐妹幾個又趕着顧蘊問了一回所謂‘京城最近的流行趨勢’,還是平大太太見平老太太面露疲色,讓大家都回去歇箇中覺,明兒再繼續也不遲,衆人才各自散了。
顧蘊回到自己屋裡後,卻沒有急着歇中覺,而是叫了錦瑟和卷碧至跟前兒吩咐二人:“明日我給你們放一日的假,你們好回去探望你們的父母親人,等過幾日我再放暗香和明霞的假。只是你們回去後,得順便替我做一件事,去寶華樓替我訂製兩套赤金的頭面,一套珍珠赤銀的頭面並一套玳瑁貝殼的頭面。”
大表姐的婚期是在十月裡,她屆時是趕不上了,卻不能失了應有的禮數,臨走前不給大表姐添箱,所以她得提前將該準備的都準備起來,只是外祖母和大舅母自來疼愛她,若是知道她這般大手筆的爲大表姐添箱,一定會阻止她,去年她給大表哥送新婚禮物時,便被外祖母和大舅母嗔過一次她拿他們當外人了。
可她若不這般大手筆,又實在不足以表達自己對大舅舅大舅母的感激之情,將來待其他幾位表哥表姐嫁娶時,她也一樣會這般大手筆,也所以,這事兒少不得只能揹着她們來。
錦瑟與卷碧已知道平湘十月就要出閣之事了,一聽顧蘊這話,便知道她是要爲平湘添箱,卷碧因說道:“蔣家是書香門第,小姐要不要再給大小姐準備些古玩字畫,也免得蔣家的人覺得咱們家淺薄?”
顧蘊笑道:“蔣家是書香門第的不假,平家也是一樣,這些外祖母與大舅母自會替大表姐準備的,我就不必操心了。不過一套赤金的頭面至多十幾兩,不然大表姐的脖子就該被壓彎了,珍珠與玳瑁的也就是個好看,認真說來,值不了幾個銀子,這禮到底還是太薄了些。”
“唔……”皺眉想了想,“對了,你再讓寶華樓的師傅替我用金子打些高粱麥穗花生稻穀的,再用銀子打個簍子,喏,這麼大就可以了,到時候把那些麥子稻子的裝進去,就起名叫‘五穀豐登’,預備個五十兩金子罷。”
如此便既實惠,又不顯俗氣了,萬一將來大表姐有個急用時,這些金子指不定還能派上大用場呢!
錦瑟與卷碧一想,小姐的這個法子還真是再妙不過,於是不再多說,自退下收拾明日回家要帶回的東西去了,轉眼離家又是將近一年,她們豈能有不想念父母親人的,一年下來積攢的月錢和小姐給的各種賞賜也要送回家去,不管父母是給她們存着還是怎麼着,終究比她們自己留着更能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顧蘊打發了二人,卻仍沒有歇下,而是命劉媽媽去叫了劉大進來,道:“如今我們也已順利抵達外祖母家了,我算着日子,至少也得六月底七月初纔回京去,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裡,我便用不着你保護了,你打明兒開始,還是去給我尋那位於二小姐罷。特別要注意一下,哪裡有沒有新開的與旁的客棧都不一樣的客棧,若是有,立刻設法查一查其背後的東家;若是沒有,那位於二小姐據說酷愛女扮男裝,若有與她條件相符年齡相當卻是男子的人,你也要好生查探一番。”
“我都記住了,小姐只管放心,希望這一次,我能不負小姐所望,找到那位於小姐。”劉大忙應了,雙手接過顧蘊給的一個裝了十兩一張共計十張銀票的荷包,行禮退了出去。
顧蘊方打發了在跟前兒服侍的劉婆子和暗香,躺到牀上,以手枕頭,望着頭頂半透明的綃紗帳子,陷入了沉思。
她明明記得,前世於二小姐就是在去年年底今年年初,在蘇州創立了第一家“便捷連鎖客棧”的,然後在不到五年的時間裡,便捷的分店便開遍了江浙齊魯一帶大大小小的城池市鎮,又用了十餘年時間,更是席捲了整個大鄴包括盛京城,讓盛京城內不知道有多少家大大小小的客棧一夕倒閉。
她前世夫家孃家舅家通靠不上,亦連一衆陪嫁並嫁妝都亂七八糟的,若不是憑藉着一股子定要讓那些害了她負了她的人好看的強烈恨意支撐着,無數次親自登門去求見便捷在遼冀魯片區的大掌櫃,又通過後者牽線,與於二小姐見了一面,並最終拿到了便捷在盛京城的獨家經營權,她又豈能在短短兩三年間便賺了大筆銀子,而且以後還源源不斷的有進項,有了與董無忌母子和彭氏等人抗衡的實力?
也不怪便捷客棧能在短短十幾年便風靡整個大鄴,實在是在第一家便捷創立之前,不說大鄴朝了,往前一直數,歷朝歷代就沒有哪家客棧是以他們家那樣的方式經營的。
每一個城池市鎮都只能有一家商家獨家經營便捷客棧,這些商家又是逐級往上從另一個更大的商家手裡拿獨家經營權,譬如保定府轄下有五個縣,這五個縣的商家便可以不必再聯繫上一級商家,只用與拿下保定府經營權的那位商家接洽,然後自他手裡再拿某個縣的獨家經營權即可,以此類推。
當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若想拿這個獨家經營權,首先就得付一筆銀子與上一級經營商,也就是於二小姐所謂的“加盟費”。
這筆銀子卻也不會白給,上一級經營商會竭盡所能替你將客棧開起來並經營得有聲有色,從替你的客棧選址,到將你的客棧修葺成與所有的便捷客棧一樣的外表一樣的內在佈置,再到定期發給你便捷新推出的私密菜品的方子等等。
還推出了什麼銀卡金卡寶石卡之類的東西,以保證一個相同的客人在這家便捷住過以後,下次也會自發選擇入住下一個地方的便捷。
與之相應的,所有的便捷也會給那個客人以相同的優惠,若是入住到一定次數以上後,還可以讓你選擇或是從銀卡升到金卡金卡升到寶石卡,或是讓你免費入住幾次,逢生日和四時八節的,還會有禮物送到你家門上。
總之,便捷一直都在不停的改進,不停的創新,讓其他眼紅便捷生意好的人縱然想依葫蘆畫瓢,也只能因不知道下一次便捷又會推出什麼新的菜品新的經營理念,只能望洋興嘆。
顧蘊原本想的是,於二小姐雖據說是江南大族於家的小姐,創業之初卻也不會有太多資金,而且她一個妙齡少女,創業之初除了資金方面的問題以外,必定還有其他來自四面八方的困難和壓力,若自己現在便找到她,設法與她交好之後,再提出願意出資入股她的客棧,自己豈非就成了便捷創業之初的元老級人物,將來待便捷風靡整個大鄴後,難道還能少了自己的好處?
所以自去年開始,顧蘊便趁來保定小住之際,打發了劉大去江南一帶打聽於二小姐,除了約莫知道於二小姐是江南大族於家的小姐以外,哪怕前世她後來與其見上了面,依然對她的情況通通一無所知,想來這背後也少不了故事。
但她那樣驚才絕豔,蕙質蘭心的人物,就跟那金子似的,在哪裡都會發光,想來自幼時即會美名遠揚,應當不難打聽纔是。
卻沒想到,劉大去年去江南一帶打聽了整整兩個月,將泰半姓於的大戶人家都暗地裡打聽了一遍,也沒打聽到符合於二小姐條件的人,也不知是劉大遺漏了什麼,還是前世的於二小姐根本就用了假姓假名?
思及此,顧蘊不由暗暗發起愁來,劉大這次若是再打聽不到於二小姐,第一家便捷客棧又沒有開起來,可該如何是好?
放棄如此賺錢的行當,她打心眼兒里舍不得,而且做生不如做熟,縱然其他行當做好了一樣賺錢,她卻得從頭開始學,等走上正軌,也不知是多少年以後的事了,她倒是等得,可萬一大伯父與韜哥兒等不得,又步了前世的後塵,她要怎麼辦?
顧蘊越想越頭痛,越想越了無睡意,索性不睡了,起身自己穿好衣裳,好在她只躺了一小會兒,也沒怎麼亂動,髮髻並沒亂,只需稍稍抿一下即可。
然後經自己住的後罩房與平老太太住的正房之間的穿堂,信步去了旁邊的小花園散淡。
平家一共兩個花園,一大一小,大的因平日裡時常要用來宴請客人,奇花異草亭臺樓閣俱有,佈置得很不一般,小花園則因少有外人踏足,裡面的花木景緻都只是尋常。
顧蘊卻更喜歡小花園,覺得有種家常的溫馨,往年來小住時,晚飯後一般都會去小花園裡逛逛,權當消食。
眼見小花園蔥綠一片,其間還點綴着各色知名不知名的小花兒,顧蘊深吸一口氣,總算覺得頭沒有那麼痛,心情也沒有那麼煩躁了。
她繞着小花園外圍的青石板小徑走了兩圈,額頭漸漸有了汗意,人也有些喘了,遂坐到樹蔭下的石凳上,拿帕子拭起額上的汗休息起來。
“蘊妹妹,你怎麼會在這裡?真是好巧啊。”
冷不防耳邊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顧蘊循聲一看,見果是平謙走了過來,臉上的一對梨渦立時加深了,起身道:“三表哥,你今兒這麼早就下學了?你是過來給外祖母請安的嗎?只怕這個時辰,外祖母還沒起來呢!”
平謙不着痕跡看了她一眼,見她穿了件淡綠色的焦布比甲,下面是月白色杭綢挑線裙子,梳了雙螺髻,戴着枚鎏金鑲珍珠的珠花,耳朵上還墜了對小小的金丁香,又是清爽又是漂亮,心下不由一熱,忙自持住了,笑道:“今兒先生讓對對子,我最先對了出來,所以先生就讓我先回來了。外祖母既然還沒起來,我與妹妹先說會兒話也是一樣的。”
頓了頓,又道:“對了,我記得妹妹愛吃五味齋的茯苓餅和菱粉糕,所以特地打發小子去給妹妹買了些來,妹妹若是吃着好,回頭只管告訴我,我再打發人與妹妹買去。妹妹若是想別的吃的或是玩的,也只管告訴我,千萬不要與我客氣。”
平謙說完,便將兩個小小的匣子送到了顧蘊面前,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顧蘊竟沒帶丫鬟,不由笑道:“妹妹怎麼連個丫頭都沒帶?少不得只得我待會兒親自送去妹妹屋裡了。”
顧蘊自來便與這個三表哥最好,也是因平謙素日待她最好,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她,聞言也笑道:“在自己家裡,還帶什麼丫頭,三表哥只管把點心匣子給我罷,這麼點兒重量,難道還能壓壞了我不成?倒是三表哥,明年就要下場參加府試了,還記掛着我愛吃什麼東西,若因此耽擱了三表哥的學業,我的罪過豈非大了?”
她哪裡能想到平謙的心思,蓋因在她看來,平謙就是個孩子,雖然他今年也有十四歲了,比自己還大四五歲,可對於前世活了三十幾載的她來說,依然是個孩子,一個孩子怎麼可能對另一個孩子起什麼旖旎的心思呢?
而且她前世接觸得最多的男人董無忌,打新婚起便沒與她如何濃情蜜意過,她也是真不甚懂男女之間的那些個小曖昧小甜蜜,自然就越發不能明白平謙的心思了。
平謙聽得她那句‘在自己家裡’卻是說不出的舒坦,說不出的受用,不禁再次在心裡慶幸起今日的早退來,只要蘊妹妹開心,就算回頭先生罰他寫再多大字,指不定還會到父親面前告他一狀,那也值得了。
兄妹二人說着閒話,彼此心情都頗好,還是暗香與明霞找了來,顧蘊才辭了平謙,先回了自己屋裡去。
過了幾日,便到了端午佳節,平大老爺趁着過節休沐回來了一次,顧蘊少不得又拜見了一回大舅舅。
然後全家人一道吃糉子喝雄黃酒,過了一個熱熱鬧鬧的端午節。
自此後,顧蘊便安心在平家住下了,每日裡不是陪平老太太說話兒,便是與平湘挑嫁妝,再不然就是與平沅平瀅並平氏族中一些姑娘、年輕媳婦子們一道讀書下棋做針線,十分的熱鬧。
如此進了六月中旬,眼見劉大還沒回來,顧蘊忍不住又着起急來。
莫不是劉大此行不順利,仍沒找到於二小姐,仍然一無所獲?便他仍然一無所獲,也該回來了纔是,還是他在路上遇上了什麼危險?那她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回頭可該以什麼臉面見劉媽媽去?
好在她只暗暗焦灼了兩三日,劉大便風塵僕僕的回來了。
顧蘊見他安然無恙,一直懸着的心方落了一半回去,問劉大:“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劉大的回答卻讓她瞠目結舌:“我將去年去打探時沒打探的那幾家姓於的大戶人家都細細打聽了一回,總算打聽到了一位與小姐口中條件極符合的小姐,只是、只是那位於小姐早在去年八月裡,便溺水身亡了……”
“溺水身亡了?”顧蘊不待他把話說完,已急急打斷了他,“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會溺水身亡了?你是不是弄錯了?”
於二小姐那樣令人驚豔,那樣真正堪稱巾幗不讓鬚眉的人物,怎麼可能會在去年便溺水身亡了?
那她前世做的那些事都算怎麼一回事,風靡大鄴幾十年,成爲大鄴客棧第一翹楚的便捷客棧豈非也只能消弭於無形中,再不能如前世那般,爲趕路的旅人們帶來賓至如歸的服務之餘,也證明給了全大鄴的男人看,他們能做的事,女人一樣能做,且還能比他們做得更好了?
顧蘊心裡沉甸甸的,很不是滋味兒,片刻方繼續問劉大:“你真的沒有弄錯,那位溺水而亡的於二小姐條件都與我口中那位於小姐相符合?”
劉大點頭道:“十四五歲的年紀,左耳根處有一顆米粒兒大小的紅痣,在家中行二,我打聽了那麼多家姓於的人家,也就這位於二小姐的條件最符合了。不過唯一與小姐說的不同的,便是這位於二小姐尋常連門都沒有出過,更別說什麼女扮男裝了,於家太太,也就是她的嫡母聽說是個刻薄成性的,對家裡的姨娘通房和庶子庶女從無一個好臉,我是給了於家門房上一個看門的五兩銀子,才從他口裡打聽到這些事的,應當不會有假。”
說着見顧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忙又道:“當然這世上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多的是,也許是我弄錯了亦未可知,待護送小姐回京後,要不我再去一趟江南,指不定就能打聽到真正的於二小姐了呢?”
再相似的人,也不可能相似到連耳根後的紅痣都一樣罷?
而且於二小姐既是庶出,嫡母又刻薄,她素日過的日子可想而知,一定好不了,指不定連她的溺水身亡都大有文章,不然前世她在做出了那樣一番大事業後,除了保留一個“於”姓,對誰都絕口不提自己的來歷與過往了。
顧蘊縱再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這會兒也不得不接受,於二小姐是真的已經離開了這個人世,再不可能像前世那般成爲全大鄴的傳奇人物了!
抱着最後一絲僥倖的希望,她又問劉大:“那你這陣子可見過聽過什麼與衆不同的客棧開張的?”
劉大搖頭:“沒有,各處的客棧都大同小異,並沒哪家有多特別的。”
顧蘊就苦笑起來,她心裡其實早已有答案了不是嗎,於二小姐都不在了,又怎麼可能還會有與衆不同的客棧開張?
她沉默了半晌,想起劉大在外奔波近兩個月,只怕早累了,因打點起精神與他道:“劉大叔且下去好生歇息幾日罷,我回頭也會放劉媽媽兩日假,讓她回去照顧你兩日的。”
叫了錦瑟進來:“拿二十兩銀子給劉大叔打酒吃。”
劉大忙道:“臨出發前小姐給的銀票還剩下十幾兩呢,我正說要交還給小姐,而且我一路上並沒受任何委屈,事情也沒給小姐辦好,實沒臉領小姐的賞。”一邊說,一邊已自袖裡掏出了臨行前顧蘊給他的那個荷包雙手奉上。
架不住顧蘊堅持,只得謝了恩,將剩餘的銀兩連同顧蘊給的二十兩都袖了,行禮退了出去。
錦瑟見顧蘊滿臉的不豫,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道:“那位於二小姐到底是什麼人啊,值當小姐爲了她這般勞神費力的?”
顧蘊做事,自來有一套她自己的主張,所以她身邊服侍的人,起初幾次還會問問她何以要怎麼做,後來便問也不問了,直接執行即可,顧蘊也向來都是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鮮有現在這樣一臉迷惘的時候,所以錦瑟纔會忍不住問了問。
於二小姐到底是什麼人?
顧蘊暗自苦笑,讓她怎麼說呢,說是自己的良師,是自己的益友?可她前世也就只有幸見過於二小姐一面而已,卻也正是因爲那一面,改變了她以後的命運,讓她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知道了女人原來還可以這樣活,她是打心眼兒裡佩服與感激於二小姐!
可現在,於二小姐已經不在了,她以後的人生路該怎麼走?
顧蘊因此意興闌珊了好幾日,平老太太見了,還以爲她受了什麼委屈,問了她好幾次,又私下裡問了她身邊服侍的人好幾次,都沒有答案,連帶平大太太平二太太那幾日待她也是越發的好,平湘姐妹幾個更是事事都順着她。
倒弄得顧蘊羞愧起來,她怎麼能因爲自己不開心,便累得外祖母和舅母表姐們也都不開心,反倒要她們爲尊爲長的看起她的臉色過活來?
她忙及時調整了情緒,變回了前陣子那個愛說愛笑的自己,才終於讓大家都如釋重負,復又其樂融融了起來。
只是其時時間已快進入七月,顧蘊再捨不得外祖母和舅母表姐們,都必須返回盛京的日子也到了。
平老太太第一個就捨不得她,抱了她紅着眼圈道:“好容易來一趟,怎麼就不能多住些日子再回去?往年你不都是過了中秋纔回去的嗎,今年何以提前這麼多?”
平大太太與平二太太也道:“七月流火,旁的不說,如今正是一年裡最熱的時候,你就算要回去,好歹也等過陣子,天涼一些再出發也不遲啊,不然叫我們如何能放心?”
平沅與平瀅則拉了顧蘊咬耳朵:“難道你就不想親眼瞧着大姐姐上花轎,不想瞧瞧大姐夫長什麼模樣兒不成?”
顧蘊何嘗捨得離開,可她確實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只得強笑着與大家夥兒道:“不是開了年大舅舅便要擢升進京了嗎,屆時你們豈非什麼時候想見我,便什麼時候能見我了,就怕屆時你們都嫌我煩呢。”
又搬着平老太太的脖子道:“外祖母,如今已快七月了,至多半年,您就可以再見到我了,可比往年少好幾個月呢,您就別傷心了好不好,不然叫我如何能放心的離開?”
好說歹說,到底說得平老太太同意了她離開,然後讓人拿了曆書來,讓平湘給唸了一回,將顧蘊出發的日子定在了六月二十九,也就是大後日,也省得屆時遇上中元節,趕路不方便。
一時大家都有禮物相贈,平謙的尤其多,吃的玩的裝了滿滿一個大包袱。
顧蘊也都有回禮,並趕在臨出發前的頭一晚,將給平湘添箱的禮物送到了平湘屋裡。
平大太太與平湘都沒想到她會這般大手筆,平大太太不由嗔道:“你這孩子,上次我不就說過了,都是自家人,讓你別這麼破費的嗎?”說什麼也只肯要她送的那四套頭面,不肯要那一銀簍子“五穀豐登”。
顧蘊一早便打定了主意,豈能收回去,見平大太太與平湘還要推辭,把東西一放,便一溜煙兒的跑了,弄得平大太太與平湘是哭笑不得,只得將東西都收下了,母女兩個並議定,以後待顧蘊出嫁時,她們也這般重重的給她添箱也就是了。
六月二十九日一早,顧蘊辭別外祖母和舅母表兄表姐們,踏上了回盛京的路。
平二老爺不放心,打馬跟在了顧蘊的馬車後面,定要送顧蘊送到至少出了保定府境內,顧蘊勸阻了幾次不成功,只得由着平二老爺了。
一行人早晚趕路中午休息,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晚上哪怕是少趕或是多趕一會兒路,都要投宿在沿途大些的市鎮的最好的客棧裡。
顧蘊經過這些日子的思謀,心裡早已隱隱有了個想法,倒是整好藉此機會實地考察一下沿途的客棧都有些什麼特色,待回京後她將自己的想法付諸於行動時,也好揚長避短。
如此不疾不徐的趕了十幾日的路,顧蘊主僕一行終於順利抵達了盛京城,回到了顯陽侯府。
顧蘊自然少不得要先去拜見長輩們。
祁夫人見了她十分高興,說她長高了好些,並說晚上要設家宴爲她接風,又命人去叫顧菁姐妹來。
趁着顧菁姐妹還沒來,顧蘊以眼色示意祁夫人將衆服侍之人屏退了,遞給了她一張單子。
祁夫人一開始還以爲是平家送的禮物清單,正暗暗納罕不是說禮單已送去了大賬房嗎,眼睛掃過前面幾行字,已知道那單子到底是做什麼用的了,立時紅了臉,有些尷尬的問顧蘊道:“這單子蘊姐兒你從哪裡得來的,你瞧過了嗎?”
蘊姐兒小孩子家家的,到底是從哪裡得來這張求子方子的,豈不知她早已過了生育的年紀?而且傳了出去,這名聲可實在不好聽。
顧蘊自然瞧過,不但瞧過,事實上,這單子還是她私底下求了外祖母,讓外祖母設法兒弄來的。
本來她是打算給周望桂的,祖母與父親固然可惡,她也巴不得讓祖母一輩子都望不來心心念唸的孫子,讓父親沒有兒子養老送終,可如果周望桂一直生不出兒子,又壓着不讓別的女人生,“七出”裡她便佔了“無子”與“善妒”兩條,待祖母與父親的忍耐到了極限後,指不定就會將她給休了,顧蘊怎麼能眼睜睜看着那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她縱然再憎惡彭太夫人和顧衝,到底還是向平老太太開了口,反正以周望桂的性子和她與祖母之間的水火不容,將來她的兒子也定不會親近祖母,祖母便有了孫子也與沒孫子沒什麼兩樣,而周望桂被休的可能則將大大降低,祖母與父親並彭氏母女也只能繼續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
方子到手後,顧蘊轉念一想,橫豎這張方子賣一次人情也是賣,賣兩次人情也是賣,她何不讓其發揮出最大的功效呢?橫豎祁夫人膝下也只得顧韜一個兒子,若是她能再生一個兒子,自然更好,就說前世,若祁夫人膝下除了顧韜,還有一個兒子,顯陽侯的爵位與府裡偌大的產業又怎麼可能輪得到父親?
也所以,顧蘊纔會一見面便將方子給了祁夫人,這種事,自然是宜早不宜遲,萬一到了九月裡,大伯父與顧韜仍重蹈了前世的覆轍,祁夫人好歹還有一個遺腹子,那爵位便仍輪不到父親!
不過這些話顧蘊知道不能與祁夫人說,也犯不着與她說,便只是作出一臉茫然的樣子,道:“這單子是我外祖母給我的,讓我務必親手轉交給大伯母,至於上面寫的什麼,因爲外祖母有嚴令在先,讓我不許偷看,所以我並不知道上面寫了什麼,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祁夫人忙笑道:“沒什麼問題,我只是隨口這麼一問罷了。”說着,已將那單子折起來放在了袖裡。
適逢顧菁姐妹三個被簇擁着來了,顧苒第一個便拉着顧蘊嘰嘰咕咕的說起來,十分的親熱,顧菁與顧芷在一旁也是滿臉的笑,顧菁還時不時的插嘴問顧蘊幾句,方把這一茬兒揭了過去。
祁夫人則坐在上首含笑看着女兒侄女們說笑,只是思緒卻早已飛到了天邊去。
平老太太怎麼會忽然想起給自己求子的方子來,她就算要給,不是也該給二房嗎?畢竟顧衝纔是她的女婿,她是厭惡顧衝不假,卻不能讓外孫女兒一輩子沒個親兄弟可以依靠,爲了外孫女兒,她老人家縱再不願意,少不得也只能忍辱負重一回了。
可她卻偏給了自己,心裡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呢?罷了,不管她打的什麼主意,明兒且先讓人拿了方子出去找人看,看到底能不能用,若是能用,自己便試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膝下只得韜哥兒一個,終究太單薄了,不管是於公還是於私來說,她的兒子都是越多越好的。
離了朝暉堂,顧蘊隨即去了嘉蔭堂。
齊嬤嬤卻出來道:“太夫人正歇息,四小姐要不稍等一會兒?對了,太夫人說,說前兒她恍惚聽得人說,小孩子家家的就是要多曬太陽,身體才能好,讓四小姐在太陽底下等,還請四小姐……”
話沒說完,顧蘊已冷哼一聲,掉頭而去。
想讓自己在大太陽底下等她“醒來”,她想什麼時候“醒來”便什麼時候“醒來”?祖母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關鍵除了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小伎倆以外,她還能有點兒其他新鮮的花樣嗎?
餘下齊嬤嬤看着顧蘊的背影,不由搖了搖頭,太夫人真是越活越小了,也不想想,別說這些小手段奈何不得四小姐,縱奈何得了她,也傷不了她的筋動不了她的骨,反而只會讓自己生氣,又有什麼意義呢?
然後想起待會兒又要面對彭太夫人的遷怒,齊嬤嬤一張臉就越發的苦了,卻也只能一步一步的往裡挪。
顧蘊彼時已到了寧安堂。
兩個多月不見,周望桂瞧着氣色倒還好,相形之下,站在一旁給她打扇的彭氏就越發顯得像個黃臉婆,蒼老憔悴得都不能看了。
顧蘊懶得看彭氏那張噁心的臉,給周望桂見過禮後,便直接說道:“母親,勞煩您讓彭姨娘退下,我不愛看她這張臉,且我也有重要的事情與您說。”
跟顧蘊樂於見到周望桂給彭氏沒臉一樣,周望桂也十分樂於見到顧蘊給她沒臉,聞言毫不猶豫道:“彭姨娘,你沒聽見四小姐的話嗎,還不快退下?”
待彭氏委委屈屈的行了禮,小布退至了門邊時,又叫住了她:“我忽然又想吃虎皮肉了,你去廚房給我炸一盤子來罷!”
彭氏一聽得“虎皮肉”三個字,就覺得以往被燙傷過的地方開始隱隱作痛起來,尤其如今正是一年裡最熱的時候,在房間裡坐着什麼事都不做,尚且讓人覺得渾身汗津津的,也就是在屋裡擺上冰盆能稍微好些。
如今周望桂卻讓她去本就比尋常房間熱上十倍不止的廚房去炸虎皮肉,這不是成心想熱死她嗎?
可這話彭氏怎麼敢說,光一個周望桂已經讓她膽戰心驚了,偏另一個讓她更害怕的人顧蘊還在,她連想都不敢想,自己若是說了一個“不”字,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只得滿心怨懟的屈膝應了“是”,退下自往廚房去了。
顧蘊這才自袖裡拿出了另一張與方纔給祁夫人一模一樣的單子,遞給了周望桂。
不過在面對周望桂時,她就不需要再裝懵懂了,直接說道:“這單子是我在我外祖母跟前兒提了提,想要一個弟弟,而且是母親生的弟弟後,我外祖母特地託人爲母親求來的,據說百試百靈,母親不妨一試。”
得讓周望桂知道欠了她,欠了平家多大個人情纔好。
果然周望桂立時兩眼發亮,只是很快便又意興闌珊起來,懶懶的與顧蘊道:“你的好意,母親心領了,將來若有機會見到平家老太太,我再當面向她老人家道謝,只是……我怕這方子沒有效果,你仍抱不上弟弟……”
她卻不像祁夫人,看了這張單子的第一反應便是害羞與尷尬,祁夫人畢竟還有一個顧韜,縱然沒有顧韜,也還有兩個女兒,不像她,這幾年以來下來已不知道試過多少求子的所謂良方了,卻至今沒有收到過任何效果,也就不怪她不看好顧蘊給的方子了。
顧蘊就笑道:“母親沒試過,又怎麼會知道沒有效果呢?我外祖母說了,但凡用過這張方子的人,就沒有哪一個是沒有如願以償的,還請母親相信我一次。”
也犯不着再說多餘的話,反正周望桂試過便知道有沒有效果了,至於她會不會試,顧蘊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就好比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哪怕只有一線生機,都不會放過,畢竟試了還有可能生,不試就只能死了,傻子都該知道怎麼選。
江嬤嬤至今還留在顯陽侯府,待顧蘊告辭後,她便小聲勸周望桂道:“小姐,其實我倒是覺得,四小姐給的這張方子您可以一試,如今二爺就只得您和那個賤人兩個女人,相較於讓那個賤人生兒子,平家老太太和四小姐自然更希望您能先生下兒子,所以這張方子,平家老太太必定是用了心的,您若是不放心,明兒我親自拿了這方子出去找人看看,便知道可用不可用了。”
周望桂想孩子都快想瘋了,嘴上說怕沒有效果,實則心裡卻是抱了很大希望的,如今又聽得江嬤嬤也這麼說,便也不再猶豫,點頭道:“那你明兒一早便出去,若這方子真是好的,那我打後日起便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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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是5。12了,沒想到都已經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