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的接風宴,彭太夫人雖生了一下午的悶氣,到底還是踩着點兒出現在了擺宴的花廳裡,這樣的場合她身爲侯府的太夫人,本該老封君一般的人物卻不出席,豈非越發要如了某些人的意,也越發讓府裡那些個踩高拜低的狗奴才們不將她放在眼裡?
所以她不但要出席,還要尋由頭狠狠挫一挫顧蘊那個不孝的白眼兒狼的囂張氣焰纔是,若是能一併給祁氏那個目中無人的賤人一點顏色看,就更好了。
只是讓彭太夫人沒想到的是,沈騰赫然也在座,她自沈騰初來顯陽侯府去嘉蔭堂給她請安時,便覺得沈騰挺好,想將顧葭許配給他了,是覺着沈騰年紀比顧葭大得有點多,又是祁夫人的外甥,方暫且打消了這個念頭。
然而之後彭太夫人卻是越想越覺得沈騰的條件好,大了七八歲怕什麼,等她的葭姐兒及笄時,沈騰指不定已經進士及第了,她的葭姐兒過門就能享福,而且沈家面子裡子皆有,是門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親事。
更重要的是,你祁氏不是百般看不上我的葭姐兒嗎,我就偏要讓她做你的外甥媳婦,偏要寒磣你,你能把我怎麼着?
正是抱着這樣的想法,這兩個多月以來,沈騰也去給她請過好幾次安了,她每次都和顏悅色的,比對顧菁顧韜姐弟幾個自家的孫子孫女兒還要和藹些,倒讓祁夫人有些個摸不着頭腦,以爲她是哪根筋搭錯了。
也不怪祁夫人想不到彭太夫人打的主意,那樣的主意光說說就要笑掉人的大牙了,沈騰身爲江南望族沈家嫡房之一的嫡長子,又小小年紀已是秀才,想也知道將來前途有多遠大,別說顧葭這樣來得不光彩,名聲不好聽的庶女了,就算是顧蘊這樣父親不能承爵,將來分家產也只能分到小頭的所謂侯府嫡子的嫡女,沈老爺沈夫人且還要考慮呢。
誰能想來,彭太夫人就敢這般馬不知臉長的打這樣的主意呢?
但也正是因爲打着這樣的主意,眼見沈騰也在座,彭太夫人倒是不好對顧蘊和祁夫人擺臉色了,省得破壞了在沈騰心目中和藹慈祥的印象。
遂只是笑着吩咐顧葭:“你前兒不還說你剛學寫字,找不到竅門,又不知該請教誰嗎,你沈表哥小小年紀便已是秀才了,想也知道寫得一手好字,你且趁此機會請教一下他罷。”
顧葭到底年紀還小,哪裡猜得到彭太夫人打的什麼主意,她在人前又一向是乖巧慣了的,聞言甜甜的應了一聲“是”,果真上前請教起沈騰來。
沈騰的注意力卻泰半在顧蘊身上,是想看顧蘊又不敢看,只是顧葭既然當着衆人的面來請教於他,他也不能不指點指點她,只得指點了顧葭一回,又說定回頭打發人送一本自己素日練着的字帖到嘉蔭堂後,纔算是應付了過去。
很快丫頭婆子上了菜來,衆人便男一桌女一桌的坐了,舉箸各自吃起來。
因顧蘊是遠道而歸,衆人少不得都要先敬她一回,連顧準都難得和顏悅色的問了顧蘊好些話,就不必說顧衝了,對着大女兒說話時的神情,都近乎討好了,沈騰也趁機借酒遮臉,與顧蘊說了好幾句話。
瞧在彭太夫人和顧葭眼裡,就好像是所有人都在圍着顧蘊一個人轉一般。
彭太夫人還罷了,到底忍功要好些,在心裡默默對自己唸了幾遍‘小不忍亂大謀’後,她到底還是忍住了什麼都沒說。
顧葭如今哪有她這樣的城府,見所有人都圍着顧蘊轉,包括向來疼愛自己的父親也一樣,就更不必說其他人了,而其他人譬如大伯父大伯母,都是向來正眼不看她的。
一時心裡就跟有團火在燒一般,燒得她說不出的難受,定要給顧蘊點顏色瞧瞧,方能熄滅她心頭之火。
於是等到所有人都給顧蘊敬完酒後,顧葭端着一碗湯搖搖晃晃走了上前,笑得一臉乖巧的道:“姐姐,我年紀小還不會喝酒,就以湯代酒敬您一杯罷。”
說着,雙手舉起湯碗,卻在湯碗要舉至顧蘊面前時,裝作一個手滑,將湯帶碗一道,撒向了顧蘊身上,滿以爲能讓顧蘊出一個大丑之餘,還能將她給燙傷,讓顧蘊也嘗一嘗她姨娘隔三差五就要受的罪。
只可惜顧蘊本能的防着她,在她剛將湯碗舉到自己面前時,已往後退了一大步,所以那碗湯終究還是沒能如顧葭所願的灑掃顧蘊身上,而是灑在了地上,碗也在一聲脆響之後,摔了個粉碎。
顧葭見狀,不由暗自懊惱不已,怎麼就讓她給避過了呢,早知道她動作就再快一些,讓她避無可避的!
可不管顧蘊有沒有避過,在別人眼裡,都是她的失誤,那她就該給顧蘊賠禮道歉,顧葭倒也識時務,立刻便一臉驚恐愧疚的向顧蘊道:“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有沒有被濺到哪裡?對不起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求姐姐千萬不要與我一般見識。”
顧蘊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對她的話更是充耳不聞,直接冷聲道:“顧葭的奶孃在哪裡?既然她連個湯碗都端不穩,以後再有這樣的場合,你就帶着她在她自己屋裡吃即可,等她什麼時候能端穩湯碗了,再讓她坐席也不遲!”
是故意的也好,不是故意的也罷,於顧蘊來說,都沒有分別。
“是是是,四小姐,奴婢下去後一定會好生教四小姐的。”顧葭的奶孃忙滿頭大汗的應了,就要上前抱顧葭去:“我的好小姐,我們且先回屋去好不好?”
顧葭見自己的奶孃對顧蘊倒比對自己還要恭敬,心裡越發的怒火中燒,卻也知道不能和顧蘊硬碰硬,遂哭了起來:“姐姐,你真不肯原諒我嗎?你爲什麼就這麼不喜歡我呢,我是你唯一的親妹妹啊,你爲什麼就從來不肯多與我說一句話,與別人提起我時,也是一口一個顧葭的,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爲我不是你的妹妹,而是你的仇人呢。”
她問自己爲什麼不喜歡她,哈!
這一次,顧蘊總算如顧葭所願正眼看她了,只是語調卻比方纔還要冷:“這事兒你不該問我,該問祖母,不然問父親或是你的好姨娘都成,就怕他們沒臉跟你說。不過他們沒臉說也沒關係,你隨便問一個已經進府服侍了幾年的丫頭婆子,想來她們都能告訴你!”
說完不再與顧葭廢話,直接喝命她的奶孃:“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帶了她下去!”
顧葭的奶孃不敢再耽擱,抱起掙扎不休的顧葭便逃也似的跑出了花廳去。
彭太夫人將此情此景看在眼裡,氣得渾身直哆嗦,也顧不得沈騰還在了,霍地站起來便怒聲向顧蘊道:“真是反了天了,當着我和你父親的面兒,你就敢這般作踐你妹妹了,等我們哪天死了,你豈非越發要將她作踐到塵埃裡去了?我告訴你,我和你父親還沒死呢,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一手遮天!你給我到外面跪着反省去,什麼時候反省好了,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時候再給我起來!”
顧蘊的反應是直接無視她的話,衝着顧準和祁夫人屈膝行了個禮,說了句:“我乏了,就先回去了,擾了大伯父和大伯母的雅興,還請大伯父和大伯母恕罪。”便轉身徑自離開了。
不用說彭太夫人又氣了個倒仰,還是顧衝勸她:“蘊姐兒是不對,可的確是葭姐兒有錯在先,母親就別生氣了,回頭我見了蘊姐兒,好生說說她也就是了。”
她方借坡下驢冷笑着說了一句:“你的女兒,自然該你說她,怕就怕她寧願與旁人狼狽爲奸,也不聽你這個父親半句話!”拂袖而去。
整場宴席至此也再進行不下去了,剩餘的人只能不歡而散。
祁夫人想着方纔的情形全被沈騰看了去,不由又是惱怒又是尷尬,有意留在了後面,壓低了聲音與沈騰道:“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方纔的事兒,你別笑話姨母,也別告訴別人,等你長大後,自然也就明白了。”
沈家內外十幾房聚居在一處,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兒都有,沈騰又豈能沒有耳聞過一些齟齬和不光彩的事,何須要等到長大了才明白?
因忙笑道:“牙齒和嘴脣再要好,也還有磕着碰着的時候呢,我怎麼會笑話兒姨母?”
祁夫人聞言,方暗自鬆了一口氣,心裡已暗暗打定主意,以後再有這樣的場合,還是能不讓騰哥兒出席,便別讓他出席了。
想着,又想到了顧蘊方纔的驕縱與跋扈,他們這些知道內情的人,看在眼裡倒還覺得沒什麼,原便是彭氏姑侄母女欠了蘊姐兒的,但騰哥兒一個外人卻什麼都不知道,萬一他因此對蘊姐兒產生了什麼不好的影響,將來二人沒有緣分也還罷了,若是有緣分,豈非對蘊姐兒很是不利?
本來祁夫人一開始是不看好讓顧蘊與沈騰親上做親的,不然當初金嬤嬤也不會才略提了提,便被她斥責了一通了。
然想起顧蘊素日的好處,更重要的是,平老太太竟惦記着給自己那樣的方子,這人心都是肉長的,祁夫人也不例外,如今心裡已是有所鬆動,覺得顧蘊若真能嫁進沈家也不錯了。
所以她斟酌了一番,到底還是越發壓低聲音,將過往的那些事大略與沈騰說了一遍,末了嘆道:“所以你四表妹待太夫人等人不客氣,是有原因的,並不是因爲她本性驕縱跋扈,你千萬別因此對她有什麼不好的印象,甚至是疏遠了她,她纔是那個真正可憐的人!”
平心而論,方纔看見顧蘊待顧葭那般不假辭色也還罷了,竟連待彭太夫人也是半點不尊着敬着,沈騰打小兒受的便是孔孟之道、百行孝爲先的教育,要說他心裡沒有幾分不贊同,那絕對是假的。
他甚至因此對顧蘊的形象也打了幾分折扣,覺得她再漂亮又如何,品行不好也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偏自己之前還對她起了某些異樣的心思,實在是不應當,也實在是太淺薄,以後千萬得引以爲戒。
卻沒想到,四表妹竟會那般可憐,小小年紀母親便不明不白的沒了,祖母與父親也不善待於她,所謂妹妹的存在更是時刻提醒着她,她的母親是怎麼沒的了……她說是金尊玉貴的侯府千金,心裡卻是那樣的苦,也不怪姨母會說她纔是‘真正可憐的那個人’了。
偏自己方纔還誤會她,覺得她驕縱跋扈,若不是姨母及時將內情告訴了自己,只怕以後自己還會有意無意的疏遠她,那才真是一葉障目,縱以後到底還是知道了內情,也已經遲了,只能追悔終生了!
沈騰心下暗暗後怕慶幸着,嘴上倒是沒耽擱,低聲與祁夫人道:“姨母放心,我一定不會疏遠了四表妹,而只會疏遠該疏遠的人了。”
祁夫人一聽沈騰什麼都明白,放下心來,又叮囑了他幾句,才與他分道揚鑣,一個回了朝暉堂,一個回了曜日閣。
沈騰晚上躺下後,卻是翻來覆去睡不着,恍惚中他似是能看見小小的顧蘊,在夜晚無人時,抱了被角縮在牀角無聲的哭泣一般,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自此待顧蘊雖不好太親近,卻暗暗囑咐了自己的小廝,但凡有關四小姐的事,都多注意一下;待彭太夫人與顧葭卻是越發淡淡的,以前礙於面子情還時常去給彭太夫人請個安什麼的,如今卻藉口課業繁忙,等閒不進內院了,答應給顧葭的字帖,也只是讓小廝去街上隨意買了本來便罷。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卻說顧蘊回到飲綠軒後,卻沒有如沈騰所想的那樣,心裡不知道怎麼難受,指不定還會揹着人哭什麼的,她早不對祖母和父親抱任何希望了,自然也就無所謂失望。
至於顧葭的挑釁,她更是隻當跳樑小醜一般,過了就算,顧葭還不配她爲她煩惱或是生氣,一如她如今對待彭氏的態度,不過區區一介手下敗將爾,誰管你是好是歹,是高興是生氣呢!
她洗漱過後,便躺到牀上,美美睡了一覺。
次日起來後,只覺精神煥發,她又將自己帶回來的一些保定的土儀清理出來,以自己的名義令丫頭們送到了各處去,外祖母和舅母們準備禮物是禮數,她準備的卻是心意。
本來她也給彭太夫人準備了一份的,但既然彭太夫人那麼不待見她,想也不知道不會待見她的東西,那還是別送了罷。
等土儀收拾完,顧蘊又賞了以如嬤嬤和喜鵲爲首的留守人員們,一個上午就這麼過去了。
吃過午飯後,顧蘊沒有歇中覺,而是去回了祁夫人,說自己要出去一趟,請祁夫人給她安排一輛馬車,然後帶着劉媽媽卓媽媽並卷碧喜鵲出了門。
待馬車駛上了大街,她便掀起車簾一角,細細看起兩邊的店鋪房舍來。
卷碧見了因問道:“小姐在看什麼?是想買什麼東西嗎?”
顧蘊笑了笑:“我不是想買東西,而是在看街道兩邊有什麼地方是適合開客棧的。”反正事情很快就要瞞不住大家,至少瞞不住她的一衆心腹的,那她也沒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開客棧?”卷碧一臉的吃驚,“小姐怎麼忽然想起開客棧了,開客棧多累啊,哪裡及得上每年定時收租子來得輕便?”
何況小姐名下的產業已經不少了,僅每年的收益小姐都花不完了,又何必這般勞心勞力呢?
顧蘊道:“又不是事事都讓我親力親爲,縱累也有限。我只是想着,前番我們出門時,路上是何等的不方便,去時因爲沒趕上投宿在客棧裡,更是差點兒……而且我們投宿的客棧即便是上房,條件也就那樣,只能湊合着住而已,完全讓人產生不了賓至如歸的感覺。所以我就漸漸萌生出了一個主意來,我要開一家客棧,一家開遍全大鄴所有地方的客棧,如此將來出門時,我便再不必擔心趕不上投宿,或是住得不舒服,也能造福於其他人了。”
這個主意是她經過深思熟慮後,定下來的,若劉大打聽到的溺水而亡的此於二小姐非彼於二小姐,聽到她在京城開了便捷客棧的消息後,真正的於二小姐一定會設法聯絡她的,屆時她便直接分一半甚至大半的乾股與真正的於二小姐又何妨?
原是她剽竊了於二小姐的主意。
若不幸溺水而亡的那位於二小姐真是她心心念念要找的人,那她便更要將便捷開遍全大鄴,以慰於二小姐的在天之靈了!
卷碧聽顧蘊這麼說,略一思忖,也覺得顧蘊的主意挺不錯了,況就算她覺得不好又如何,小姐決定了的事,自來都是誰也勸不轉的,她還是隻管聽小姐的吩咐辦事罷。
顧蘊一邊與卷碧說着話,眼睛也沒閒着,仍仔細打量着街道兩邊的房舍,只是看來看去,不是地方太小,就是周邊太吵,總沒有合適的。
皺眉想了想,她忽然自失一笑,她一開始就沒弄對方向,來北城做什麼,誰不知道北城是盛京城最繁華的地段,街上的商鋪也是鱗次櫛比,而且北城是不宵禁的,也就是說,入了夜以後這裡也別想清淨,哪是開客棧的好地方?難怪她一路走來,就沒看見幾個客棧呢。
“卓媽媽,讓車伕調頭,去南城。”顧蘊因吩咐卓媽媽。
後者忙應了,撩起車簾把話傳給了車伕,車伕便調轉馬頭,駛往了南城。
果然南城就要相對安靜得多了,於安靜中,卻又不失繁華,顧蘊一路看下去,見京城好些知名的酒樓客棧都開在這一帶,也就明白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了。
她皺眉思忖起來,地方一定得大,最好能有個二三畝的,可這麼大的宅子一般都是私宅,誰輕易會賣?若找不到這麼大的地方,她又怎麼能做出自己的特色?
接下來幾日,顧蘊都在外面跑,總算在初步挑中的幾個地方里來回比較後,選中了位於李家衚衕的一處房產,那地方雖地處南城,後門卻與北城只隔了一條小河,屆時她完全可以買一艘小船備着,隨時接送想去北城的客人們,如此客人們便既能隨時去繁華的北城觀景購物,又能不影響晚間的休息了。
最重要的是,這處房產非常老舊,要換成別人可能會頭疼,但顧蘊的計劃,最好是自己起樓,重新修建,修個三五層的高樓,比整條街上所有的房子都高,讓人遠遠的便能一目瞭然,所以這老舊房子也就更合適了。
更讓顧蘊滿意的,是劉大和劉媽媽出面替她談了一個非常低廉的價格,比她預期的還要低出一大截,她從來不知道,劉大和劉媽媽還有這樣的能耐!
只是要起樓總得花幾個月的時間,顧蘊急也急不來,索性將事情都交給了劉大去辦,他畢竟是在外面跑過鏢的人,只要資金充足,做這些事還是難不倒他的。
顧蘊自己卻也不是什麼都不做,只管當起甩手掌櫃來,事實上,她的事情比劉大的更多,所以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她依然是在外面跑的時間居多,待在家裡的時間居少。
以致這日回到飲綠軒,聽得如嬤嬤說周望桂有孕了的消息時,顧蘊一時間腦子還有些鈍鈍的反應不過來,還是如嬤嬤一連叫了幾聲‘小姐’,她纔回過了神來,立時滿臉的笑,道:“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嬤嬤替我備幾樣藥材補品,我這便給二夫人道喜去。”
想不到外祖母給的那個方子竟這般有效,周望桂才用了兩個月,便已查出有一個月的身孕了,這豈不是意味着,大伯母有身孕的機率也將大大增加?
飲綠軒上下都惟顧蘊馬首是瞻,自然如嬤嬤也對周望桂的身孕樂見其成,總比讓彭氏那個賤人或是以後讓彭太夫人賞給顧衝的丫頭先生下兒子來得強罷?
而且周望桂有喜於她自己來說自然是喜事,於別人,譬如彭氏來說,就絕對不是什麼喜事,甚至於彭太夫人來說,只怕也是不高興多過高興了,只要是能讓她們姑侄不高興的事,她都樂於見到。
所以如嬤嬤很痛快的應了,然後去庫房挑了一斤燕窩兩支人蔘並一些紅棗阿膠之類的,與顧蘊一道去了寧安堂。
寧安堂內果然一派喜慶景象,正房的丫頭婆子們連走路都比往日輕快了不少,顧蘊方進了院門,早有小丫頭子眼尖瞧見了,一個拔腿便往裡跑,一個則小跑着迎了上來,滿臉堆笑的屈膝行禮:“四小姐,您來了。”
顧蘊點點頭,如嬤嬤便從衣袖裡摸出十來文錢賞了那小丫頭,小丫頭忙謝了賞。
就見周媽媽被幾個丫頭簇擁着滿面春風的迎了出來,一見顧蘊便屈膝給她行禮:“四小姐,夫人讓奴婢出來迎您。”
素日她對顧蘊也恭敬,那是因爲知道顧蘊不好惹,所以這恭敬只是流於表面,而非發自內心,不像現在,她對顧蘊的恭敬就一下子能讓顧蘊感覺到了。
顧蘊笑着說了一聲:“周媽媽免禮。”
一行人便逶迤着經過了通向第二進院子的穿堂,進了周望桂的屋子。
周望桂正靠坐在臨窗的榻上,由江媽媽服侍着在吃什麼東西,臉上則帶着一抹紅暈,眼裡的歡喜也是滿得要溢出來。
只是讓顧蘊沒想到的是,周夫人竟也在,穿了件大紅百蝶花卉紋妝花褙子,梳了牡丹髻,當中插赤金拔絲丹鳳口銜四顆明珠寶結,與周望桂生得有五六分相似的臉上,此刻滿是顧蘊前所未見過的歡喜與舒暢。
她少不得要先給周夫人見禮:“不知道外祖母也在,不然我就遲些時候再來向母親道喜了,是我太唐突了。”
早被周夫人一把攙了起來,滿臉是笑的道:“好孩子,都是自家人,什麼唐突不唐突的,我正和你母親說,要打發人去請了你過來,當面向你道謝呢!”
周望桂也笑道:“是啊,蘊姐兒,若不是你,母親今日又喜從何來,你就別與你外祖母和母親客氣了。”
周夫人已拉着顧蘊挨着她坐下,並捋下腕間赤金嵌五彩寶石的鐲子套在了顧蘊手腕上:“外祖母今日出門得急,也沒帶什麼東西給你,這對鐲子,是我家常戴慣了的,你拿去玩罷,等明兒外祖母再來時,再帶其他東西給你。”
跟周嬤嬤素日的恭敬只流於表面一樣,素日周夫人待顧蘊也是客氣而冷淡的,這倒也容易理解,誰願意自己的女兒一進門便做後孃,誰願意讓一個不是自己女兒生的孩子叫自己外祖母的?
可今日以後,周夫人不說拿顧蘊當親生的外孫女兒一般看待,卻也比親生的差不了多少了。
顧蘊推辭了一番,見推辭不過,只得向周夫人道了謝,收下了那對鐲子,然後讓如嬤嬤將自己準備的藥材補品都呈上來。
周望桂少不得要客氣一番,然後投桃報李,還了顧蘊一匣子珍珠,饒顧蘊見慣了好東西,也忍不住暗暗咂舌,周指揮使的家底,只怕比她想象的還要厚得多。
喜既已道過了,顧蘊也就不再多逗留,擺明了周望桂母女有體己話兒說,她留下算怎麼一回事?反正只要她們知道欠了她一個天大的人情即可。
遂不顧她母女二人的挽留,屈膝向二人行了禮,告辭而去了。
周望桂仍打發了周嬤嬤去送她,待周嬤嬤引着人出去後,她方與周夫人道:“我早說過,蘊姐兒家底豐厚着呢,等閒東西她根本看不上眼,娘方纔沒見她見了我給的那一匣子珍珠,連看都沒多看一眼嗎?所以回去後,您可得好生挑選,務必要送幾樣真正難得的東西來,纔好聊表我們的感激之情。再就是送去平家的禮物,您也得好生準備纔是,不管他們是怎麼打算的,終究是我們得了好處,以後周平兩家少不得也要當正經親戚走動起來了。”
周夫人笑道:“我知道了,今兒不是乍一聽得你有身孕了的消息太過歡喜,什麼都顧不得準備嗎?這些事你就交給我去操心,你只管安心將養身子,九個月後,給我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外孫即可。”
頓了頓,又嘆道:“也就如今你終於懷上了,我纔敢告訴你,素日因着你一直膝下空虛,我不知道暗地裡流了多少淚,又拜了多少菩薩求了多少神,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惟恐如今是我們兩個老的還在,才能時時爲你出頭,若我們兩個老的有朝一日不在了,你哥哥們倒是好的,你嫂嫂們就未必能再像現在這樣了……如今我心裡懸了這麼幾年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說着,已是紅了眼圈,想她一生要強,自問比什麼都不會輸給旁人,誰知道偏在女兒身上栽了大跟頭,女兒沒出嫁前一直操心女兒的親事,待女兒好容易嫁了,嫁得雖不算好卻也不差後,又要接着操心女兒一直生不出孩子來呢?
難道是早年她做的孽太多,如今都報應到了女兒身上,可做那些孽的人是她,就算有報應,也該衝着她來啊!
周夫人爲了女兒,就像她方纔說的那樣,暗地裡不知道流了多少淚,不知道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她更擔心,待將來自己老兩口兒去後,兒子兒媳們不會再繼續像現在這樣爲女兒出頭了,畢竟兒媳們也都有女兒,有這樣一個名聲不好還生不出孩子來的姑姑,她們將來的親事又豈能不受到影響?
如今總算好了,女兒終歸懷上孩子,苦盡甘來了,以後看顧家的老虔婆還敢不敢再動不動就說送她女兒回孃家去反省的話!
想起彭太夫人,周夫人便想到了之前自己剛來顯陽侯府時,彭太夫人那一臉的不忿與不甘,滿心的喜悅與感喟便都化作了凜然,冷聲與周望桂道:“你那個婆婆,巴不得能永遠壓得你擡不起頭來的,如今你好容易有了孩子,換了別家的婆婆,指不定怎生高興,可她卻一準兒想着,以後越發彈壓不住你了。你可得處處防着她纔是,哪怕接下來這幾個月她日日都作耗,你也別理她,如今最要緊的,便是你腹中的孩子,待你平安生下孩子後,再慢慢兒收拾她也不遲!”
周望桂聞言,也冷了臉,想到了昨日自己午睡起來後,忽然覺得噁心得難受,頭也一陣陣發暈,江嬤嬤只當她是病了,忙打發了人去慣常給她請脈的那位大夫來,不想卻診出了喜脈。
這樣天大的好消息,她自然要第一時間讓彭太夫人知道,不是爲了讓彭太夫人分享她的喜悅,而是爲了向彭太夫人炫耀給彭太夫人添堵,你不是日日含沙射影的罵我‘不會下蛋的母雞’嗎,如今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天知道她等這能揚眉出氣的一日,到底等得有多辛苦!
誰曾想彭太夫人也做得出來,兒媳好容易有了身孕,她竟也不親自來瞧瞧,只打發齊嬤嬤帶着幾樣補品走了一趟寧安堂,把周望桂氣了個倒仰,她是不在乎彭太夫人疼不疼愛自己的孩子,她自己的孩子,她自會疼愛,多個祖母疼愛少個祖母疼愛,根本沒什麼區別。
可彭太夫人卻連最基本的面子情兒都懶得做,她豈能不心寒豈能不生氣?便是方纔,若不是她母親來了,那個老虔婆不得不陪親家來寧安堂,只怕她還不肯過來寧安堂呢。
如今聽得母親這般說,周望桂立刻眯眼冷聲道:“娘放心,我不會與她一般見識的,她要作耗只管作她的,我日日待在自己屋裡不出門去便是,她若要讓我去立規矩,我也大可稱病,總不會讓她如願就是了!”
周夫人點點頭:“還有你屋裡那個賤人,你也別讓她近你的身了,最好就找由頭把她拘起來,讓她連房門都別想踏出一步!那起子黑心爛肝的東西,當年能做得出未婚先孕逼死原配之事,如今自然也能做得出其他事,不怕一萬,只怕一萬,你也得時刻防着纔是!”
周望桂本想說:“那豈不是太便宜那個賤人了?”,但見母親一臉的慎重,想起自己這一胎的來之不易,到底還是“嗯”了一聲:“我聽孃的。”
“這就對了,只是……”周夫人說着,忽然欲言又止起來,還是周望桂催她:“只是什麼,娘與我還有什麼說不得的?”
她方咬牙說道:“只是顧衝一看就不是個長情的,素日與你感情也算不得多好,反倒是那個賤人,到底是他嫡親的表妹,又有你婆婆在一旁推波助瀾,我擔心你這一有孕,少不得要給那賤人以可趁之機,若是因此讓那賤人也懷上了身孕……這回連嫡子不能生在庶子之後的藉口,咱們都不能用了……所以我想着,要不,你給顧衝收個自己人罷,總好過便宜了那個賤人……”
知女莫若母,周夫人自然知道這話女兒不愛聽,所以說得有些小心翼翼,可女兒就算再不愛聽,她也得說,不然就不是在愛女兒,而是在害女兒了。
時至今日,周夫人方暗暗後悔起當初不該將女兒養得太驕縱,事事都順着她來。
果然周望桂立刻橫眉豎目起來:“以前我沒身孕時,娘日日讓江嬤嬤和周嬤嬤勸我收個人也就罷了,如今我都有身孕了,憑什麼還要把自己的男人往別的女人牀上送?就算他顧衝是個沒用的,那也是我男人,我的男人,我爲什麼讓給別的女人!我不答應這事兒,說什麼也不會答應!”
她能容下彭氏,是因爲那個賤人比她跟顧衝早,也是因爲彭氏沒有她年輕沒有她漂亮,再來一個比她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還是她親自爲顧衝準備的,除非殺了她!
周夫人就頭痛的扶了扶額,她這會兒比方纔又更後悔了一分。
可女兒現在動不得氣,她只能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道:“不是讓給別的女人,那是你的人,等你平安生下孩子後,你要殺要剮要打要賣,都隨你高興,可那個賤人你能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嗎?如今那賤人是沒有兒子,所以你才能一直作踐她,等她有了兒子,顧家已經好幾代人丁單薄了,哪怕是庶子呢,也比沒有的強罷,到時候爲了那庶子的體面,不說你婆婆和顧衝了,指不定顧侯爺都要變着法兒的敲打你,讓你別作踐那賤人了,就更不必說以後賤人的兒子還要分薄你兒子的家產和顧衝的疼愛,乃至一切本該你兒子獨自擁有的東西了。兩害相權取其輕,你自己衡量罷!”
一席話,說得周望桂一張臉白一陣青一陣的,好半晌方咬牙切齒近乎從牙縫裡擠出了聲音來:“那我少不得只能賞那賤人一貼‘好藥’了!就是娘早年賞過什麼衣青,什麼菊香,什麼秀蘭的那種好藥,娘手裡一定還有!我明兒便賞給那賤人,看她以後還怎麼生兒子!”
“看那老虔婆還怎麼日日都想着能壓得我最好氣都喘不上來!”
“看她們還怎麼妄想送我回孃家去,甚至是休了我!”
周望桂越說越大聲,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甚至猛地站了起來,整個人都透着一股子近乎癲狂的狠戾。
唬得周夫人忙搶上前一把扶住了她,一疊聲的說道:“你別激動,娘什麼都不說了,也再不逼你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別激動……小心肚子裡的孩子啊,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了!”
又小心翼翼的將周望桂摟進懷裡,輕拍着她的背安撫了好一歇,她才漸漸平靜了下來,周夫人自己也才暗暗苦笑起來,原以爲自己早年那些事做得隱秘,誰知道女兒都知道,早知如此,當初她真不該將女兒嫁進顯陽侯府,就該給她找一個寒門學子,哪怕她一輩子都生不出孩子來呢,諒那寒門學子也不敢怠慢了她!
之後母女兩個又壓低聲音說了半日的話,眼見時辰已不早了,再不離開顯陽侯府,就要趕不上出城了,周夫人方在仔細叮囑了江嬤嬤和周嬤嬤一番後,坐車回了密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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