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個皇子中,他是最不受寵的一個。
他的母妃,不過是個出身卑微的看守梨園的宮女,因爲那一日清晨在梨園中摘梨花,低眉淺笑的模樣像極了朝雲公主——那個帶着傳奇色彩的曦國女子。
真的是可笑,都說帝王無情,可是偏偏景家的男子一個個都十分癡情。當年的父皇與朝雲公主如此,景逸對敬妃如此,她對梅錦書亦是如此。
當年的信陵君只因爲在梨園中那拈花一笑,便就臨幸了他的母妃,不過是一夜風流,三個月後誰知道她的母妃竟然懷上了孩子,信陵君到底不是薄情之人,封了母妃爲梨貴人。
當年信陵君的後宮嬪妃十分少,有人說信陵君是因爲懼怕江氏的威嚴。但是信陵君那樣偉岸的男子,怎會是懼內之人,不如同一般帝王一樣在後宮中廣納嬪妃,並非是因爲懼內,而是因爲心中忘不了那驚才絕豔的女子吧。
而江氏一族輔佐信陵君有着莫大的功勞,江氏性格知書達理,進退有度,信陵君對江氏雖然不愛,但是卻也是十分敬重,是以,後宮中信陵君臨幸的妃嬪十分少,有封號和皇子的更少了。
江氏雖然並非是善妒之人,但是他的存在到底是有些膈應,再加上信陵君對他們母子不冷不淡的,宮中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自然是少不了在背後使絆子。後來母妃病重——在景解的記憶中,母妃一直是鬱鬱寡歡的,離白宮中,種了滿宮的梨花,可是母妃卻不喜歡梨花。
她喜歡的是那細碎的黃色的野花,連名都沒有,春天一到漫山遍野的都是那細碎的黃色的小花朵,那時候,阿遠會摘一朵野花別在她的鬢邊,那是她最開心的少女時光。
是的——身爲皇上的妃嬪,心中卻藏着別的男人。那個男人,並非多麼的英俊瀟灑,並非有多少文韜武略,或許是個目不識丁的山野村夫而已,但是母妃要的就是那般的簡單。縱然是山野村夫,卻能夠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縱然沒有皇宮中的錦衣玉食,但是他心中一心一意的都是她,而並非只是當做一個女子的替身而已。
或許骨子中他便遺傳了母妃對於愛情的執着,梅錦書,那個在他年少的歲月中出現的女子,在母妃去世的時候,陪在他身邊說道:“解哥哥不哭,梨嬪走了,你以後還有我,我會一輩子陪着你的……”
昔日誓言恍若歷歷在目,說好的一輩子陪着他的女子,卻三尺白綾自縊而亡,只是爲了所謂保全梅家的清名……
恍若命運跟他開了一場又一場玩笑一般,從小他縱然不受寵,縱然處處受排擠,但是他從未想過怨恨過父皇、從未想過與景逸他們爭過什麼,縱然在母妃死之後,他也沒有怪過任何一個人,因爲他知道,母妃活着多是不快活的,或者死亡對於母妃來說,是一種解脫。
可是,縱然他不爭,上天還是一點點的從他身邊奪走那些他所擁有的、爲數不多的東西。若是,他足夠強
大一些,能將離白宮中的梨花全部砍掉,移植來母妃家鄉中那不知名的野花,母妃是不是不會鬱鬱而終?若是他足夠強大一些,梅太師會不會不會獲罪,錦書她會不會不會死?
那種念頭便就是心魔,很快便在心中滋生、生長蔓延……
“你就是因爲這個謀反……”傅雲書不敢置信的看着景解問道,這樣瘋子的心理,她果然不能理解。
景解看着傅雲書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赤紅着眼如同瘋子一般問她,道:“難道還不夠嗎!你能理解,當你身邊最爲重要的東西一點點的被人奪走的心情嗎!你能面對着奪走你一切東西的人的時候,還會無動於衷嗎!”
那五官氣質多麼像他的錦書,可是又不是她的錦書,他的錦書面對着他的時候是不會流露出懼怕的神色的,他的錦書無論發生什麼,都會站在他的身邊的……
傅雲書被景解那吃人的目光看的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弱弱的說道:“雖然聽起來是很可憐,可是當年梅鶴知與平王謀反是真,若非是梅鶴知謀反,梅錦書又怎麼會死。而且當年青漓君不是饒了梅錦書的性命麼。”
傅雲書實在不能理解,這景解怎麼能怨恨起青漓君,而且還做出謀反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了。
傅雲書話音方纔落下,卻見寧王似乎是受到什麼大刺激一般,驀然的站了起來要衝向青漓君,身邊幾個孔武有力的侍衛連忙將他按壓住,寧王瘋癲一般,指着青漓君大笑,說道:“你噹噹年平王謀反,只是一個意外而已麼……”
“敬愛的皇兄,今日我、敬妃與你而言,是否與當年你對付平王兄與江太后的手段如出一轍呢……”寧王嘴角勾起了一抹詭異的笑容,與青漓君有三分相似的眼眸帶着癲狂之意說道。
傅雲書心中一驚,當年平王謀反,顯然是青漓君心中的一根刺,縱然寬宏如同青漓君,在平王謀反被誅之後,對付餘黨更是用鐵血手腕,與江太后之間更是母子情分已斷,說下“不到黃泉不相見”的狠話。
可是,寧王今日謀反伏誅,卻說下這等話來。
“英明如同皇兄,在皇兄登基之後,又怎麼會不知道平王的野心呢?又怎麼會放任寧王前往沂州。聽從婦人之言?不過是個藉口而已,放任平王前往沂州,是因爲皇兄,早就對平王、江家動了殺心!”
寧王如同鬼魅的一席話,說的傅雲書手腳冰涼,那些從沒有想明白過的關節,似乎在這一刻便就想通了。
青漓君縱然看重親情,但是並非是耳根子軟沒有主見的君王,世人都說,平王之亂是因爲青漓君聽信了江太后的讒言放虎歸山導致的。
若是,從一開始,便就是青漓君故意的呢?
青漓君登基,江氏手握朝中大權,禍亂朝綱,朝中有一大半的重臣是江氏一族的門生,縱然再顧及母族,但是事關江山社稷,青漓君又怎麼會沒有想要清除
他們的想法呢?更何況江太后偏心幼子,三番兩次加害長子,母子二人之間感情並不深厚。
一開始動了殺心,但是青漓君卻並不想動手除去平王、拔除自己母族的勢力,是因爲不想讓天下人詬病。所以,一開始便就放任平王勾結黨鵬,一開始便就放任平王在朝中收買人心。人心都是得隴望蜀的,青漓君一步步的忍讓,讓平王的野心一點點的擴大。是以,青漓君便在這個時候送平王到了沂州——在那裡,平王可以招兵買馬,可以培養自己的勢力。
平王之亂,雖然險些讓堅固的離國朝政分崩離析,但是隻是險些而已。平王之亂利大於弊,縱然是讓離國修養了幾年,但是卻拔除了朝中的蛀蟲,讓朝政更加穩固。
而青漓君動手除去平王,並沒有受到天下詬病,反而被誅殺的平王及其黨羽,成爲千夫所指的人物。
若是一切都是青漓君刻意而爲之,那麼此次青漓君中毒,寧王與敬妃叛亂,也是青漓君故意謀劃,爲的是除去在朝中寧王安插的黨羽,爲的是清除掉朝野中的蛀蟲。
青漓君這一招不可謂不狠,以自身爲誘餌,引出了這麼多潛伏在朝野中有野心的人。果然,做皇帝的,哪裡有真正心慈手軟的呢……
傅雲書想到此處的時候,看向青漓君的目光五味陳雜,不知道是該同情多一些還是敬佩亦或者是厭惡他玩弄權勢……
可是在那樣的一個位置上,縱然有一顆赤子之心,卻難免會被別的東西左右。若是青漓君真的感情用事,那麼離國早在十年前就被平王與江太后吞噬了。
傅雲書見着青漓君在那一瞬,似乎是蒼老了幾分一般,卻用着毋庸置疑王者的威嚴說道:“你們縱然是朕的親兄弟,朕能顧及手足親情,卻不能罔顧天下百姓。你與外族勾結,暗中與南狄做交易以十方城池贈與南狄,南狄傾盡全力助你登基你當朕不知道麼!”
青漓君的話擲地有聲,此時青漓君並非是爲兄弟同室操戈而苦惱感情用事的普通人,而是一個殺伐果斷的君王……
寧王臉上的癲狂收斂了幾分,一副心死如灰的模樣看着青漓君,“那皇上想要如何的處置我,如同當年一般,殺了我嗎……”
“所幸你所作所爲並沒有造成大禍,朕,會留你一命的……”到底親情是軟肋,當年之所以做的那般無情,是因爲平王逼宮,造成了國本動盪。
“來人,撤去寧王宗室身份,關押在寧王府中,面壁思過,無朕允許,不得出寧王府半步。”
青漓君一席話,顯然是要軟禁寧王。不過寧王犯下謀反這樣的死罪,青漓君的處罰算是最仁慈了。
寧王沒想到青漓君最後還是對他手下留情,忽然將手伸向了被踢到一邊的匕首上,“快保護皇上……”侍衛們立即的大聲說道。
卻見寧王手中拿着匕首,並非是刺向青漓君,而是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