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山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聲音帶着南方女子特有的軟柔,吳儂軟語,卻因爲反覆的吟唱而有些沙啞,聲音卻如同啼血杜鵑一般,依舊固執的唱着,不肯停下來。
在那禁閉着宮殿門口,響徹離宮,就算是隔着乾清宮十分遠的棲鳳宮依舊能聽的十分清晰。
“娘娘,皇上貶謫大皇子爲獻王的聖旨下到凌奉宮之後,敬妃求見皇上皇上一直都閉門不見,敬妃娘娘已經在乾清宮外跪了整整的一天了。”百靈不知道去哪裡了,服侍在程瑤身邊的是個陌生的面孔,叫做小玲的小宮女在棲鳳宮中服侍了多年,但是很少在程瑤的身邊貼身伺候,所以跟程瑤說話十分小心翼翼。
清晨,青漓君一道聖旨下下來,六宮皆驚。
“敬妃江氏與寧王密謀造反,毒害聖上,皇長子景宸禹貶謫爲獻王,封地獻州,其母削去妃位,隨其一同前往獻州此生不得樂都半步。”
青漓君一道聖旨下的十分狠絕,不留任何情面。寧王之亂帶來的影響遠遠的小於當年的平王之亂,但是當年青漓君的鐵腕做法又似乎在今日重現。
寧王軟禁,底下參與謀反的官員沈勇當場被誅殺,株連九族;十三名大大小小的副官副將全數伏法;就連樂都中的御林軍也難以逃脫調查。
也幸好與寧王勾結的都是樂都外的地方官員,是以還不足以動盪朝中根本。次日,便就牽連出了大皇子與景宸禹與寧王勾結之事。
敬妃被廢,景宸禹貶謫獻州。獻州那是個什麼地方,蠻荒之地,只有犯了大錯的王孫子弟們纔會流放到那裡。一個皇子,被流放到獻州那樣的地方,這輩子也就毀了。
其實依照敬妃與景宸禹做的事情,能保命都不錯了。可是敬妃不甘心,那樣一個依附權勢、喜歡權勢的一個女人,如何的能甘心從此遠離政權忠心了此殘生呢。
所以,在青漓君下完聖旨便禁閉乾清宮的大門,誰的求情也不願意見,敬妃便身穿單衣跪在乾清宮的門口意圖能夠打動青漓君。
小玲見程瑤沒說話,便小心翼翼的說道:“娘娘,敬妃已經在乾清宮外跪了整整的一天了,但是皇上卻依舊不肯見她,看來皇上是鐵了心的要懲治敬妃母子了,娘娘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雖然程瑤性格清冷,但是待宮人是極好的,是以見着壓着程瑤多年的敬妃最終落了個這麼下場,打心眼的是爲程瑤感到高興。
經過寧王叛亂之後,放眼朝中,若是有人問起朝中最爲得意的是哪家,當屬程家無疑。程家在兩王叛亂立下不世功勳,皇后太子出自程家。
而寧王之亂,原本威脅着皇后太子位置的敬妃母子皆被牽連,是以今後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都是程家的天下了。
聽着眼前的小宮女略帶稚氣的話語,程瑤臉上卻並沒有流露出多麼開心的模樣。
她是
知道他決絕的性格了,看似性格溫和的他最不能容忍的便就是背叛。是以,當年他可以頂着在史書上留下不孝的罵名與太后決斷說下不到黃泉不相見的狠話;是以,如今他可以不顧念舊情,狠狠的處決敬妃與景宸昭;是以,也可以毫不留情的處置她的吧……
毫不留情,他對她從未都有過半分的情誼,又有什麼毫不留情的呢。敬妃與他夫妻二十年,至少是有半分情義在的,若是一時心軟,可能還有幾分生機,那麼她呢?
小玲看見,程瑤的眼中並無半分歡喜,有的是滿是死灰的沉寂,那是她看不懂的心灰意冷……
宿命是個十分奇妙的東西,周而復始,嘲弄着世人。
十年前也是如此,他的母后與嫡親弟弟裡應外合欲奪他的江山,欲置他於死地;十年後,他的枕邊人、他的兒子聯手自己的弟弟密謀暗害,意圖要這大好河山。縱然所有的一切是在自己的謀劃之中,但是十年前的那種誅心之痛又恍若重現。
十年前他養虎爲患,故意放縱平王與江家的勢力做大,只是爲了一舉除去離國江山的蛀蟲。但是當真的平王謀亂,母后在宮中替平王的叛亂掩護、籌謀的時候那種被至親之人背叛的痛苦,無異於被人在心中最爲柔軟的地方捅了一刀。
十年前傷痕未愈,十年後再次經歷這種背叛。
景解他可以輕易的原諒,只是那個女人……
青漓君是何等的精明一個人,他又怎麼會查不出來當年的江芷柔是平王安插在自己身邊的。只是因爲一時間的心軟,只是因爲當年她選擇捨棄了背叛平王兄選擇了自己,只是因爲這些年夫妻情深捨不得動手。
是以,這些年他一直未曾辜負她。
可是這些年的百般寵愛,養成的竟然是野心昭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不夠,三宮六院獨寵一人的恩寵不夠,她想要的是母儀天下的位置,她垂涎的是他的江山。
自己的孩子青漓君難道還不瞭解麼,這些年看似景宸禹處事圓滑周全,但是他也知道是在敬妃的授意之下刻意的討好他而爲之,景宸禹做事沒有主見,哪裡能擔天下大任;相反景宸昭的性格雖然頑劣不堪,但是卻頗有當年他行事風範,悉心教導之下是個難得的苗子。不然就算是對程瑤的另一種彌補,他也不會輕率的封景宸昭爲儲君的。
“皇上,敬妃娘娘已經在外面跪了整整一天了,您要不要出去看看……”福壽小心翼翼的問道,他是宮中的老人,自然是知道什麼叫做謹言慎行,但是想到素日裡敬妃可是青漓君放在心尖上的人,雖然不明白此次寧王叛亂爲何會牽連到敬妃母子,想到素日裡敬妃做事行爲八面玲瓏,還是忍不住替敬妃說了句。
很快,福壽說完便就後悔了,卻見青漓君眼神沉沉的看着他,縱然是看着青漓君長大在青漓君身邊服侍了這麼多年,福壽還是忍不住心顫一下。
“出去看看吧。”青漓君開口說道,福壽將懸着的一顆心才放了下來,心想到底青漓君還是不忍心
的。
“皇上……”外面雖然大雪初霽,但是雪後的天氣格外的寒冷,滴水成冰,御書房外的一株紅梅凌雪而開,格外豔麗。
敬妃便就穿着單薄的衣服,披散着頭髮跪在了御書房的門口,脫簪請罪,這個曾經冠寵六宮的寵妃,竟然如此狼狽。哭的梨花帶雨,分外惹人憐惜。柔弱的如同風中飄絮,讓人忍不住想將她攬在懷中,難怪在宮中能夠得寵這麼久了……
她嘶啞着聲音,,沒有了昔日養尊處優的雍容,狼狽,卻能直擊人的心底最深處的一種柔軟。看着昔日名冠芳華的女子成這般的模樣,任憑誰都會心生憐惜,再怎麼深刻的恨意都會被沖刷。
雪霽初晴,天空中澄清,陽光下似乎能看見細碎的塵埃飛舞,那一刻,眼淚沖刷了她素日裡精心打扮的妝容,少了脂粉的掩飾,可見她眼角的皺紋。
原來,他們都不年輕了啊……
是多少年前,在越溪上少女撐着船唱着歌謠,清亮的嗓音在山水之間迴盪,一席青衣,似乎將青山綠水的純粹都融入了骨子裡;
是多少年前,紅妝花嫁,少女穿着紅着臉頰在繡着金鳳的蓋頭下羞澀一笑,映着紅燭,低眉不語,不勝嬌羞;
是多少年前,他登基爲帝,君臨天下,高處不勝寒,唯獨她陪伴在他的身邊,滿心滿眼的歡喜。
最終,終究逃脫不了名利兩個字,深宮富貴,養成的卻是貪婪永無止休,一心一意相信着的人,那一雙柔夷在每日晚上的羹湯中下毒——原本夫妻之間的溫情脈脈,卻是斷腸毒藥。
見着青漓君肯出來,敬妃臉上閃過了一絲欣喜,他出來還是念着當年的情誼的,或許,她還不算全輸了……
原本已經是心死如灰的絕望,在看見青漓君出來之後,敬妃的眼中閃過了一絲亮光——那是一種絕處逢生的希望之光。她在賭,賭青漓君會不會心軟,賭青漓君這些年與她夫妻伉儷情深、還是會不忍。
敬妃如同以往的無數次一般,跪在地上,用着一種無比軟軟、懇求的姿態看着他。那柔軟如同三月春風的眼波流轉,幾十年來都未曾改變過。青漓君知道,夫妻幾十年,她知道他心中最爲柔軟、軟弱的地方是在什麼地方,再怎麼下定決心,但是在看到那樣的懇求的眼神的時候,縱然是堅定如磐石,卻不由得想要動搖。
她看見他出來,眼底閃過一絲欣喜,卻很快就黯淡下去,遙遙叩拜,就算是青漓君都沒想到,敬妃以這樣的方法逼着他出來,並非是求情,而是爲了告別。
:“皇上,臣妾自知是死罪難逃,此後深宮幽幽,臣妾與皇上相隔千萬裡,望皇上珍重……”
黯啞的聲音,神情沒有了平日在深宮中的雍容風華,一字一句如同杜鵑泣血,讓人聞之動容……
冬日陽光絢爛的幾乎要刺傷人的眼,青漓君擡頭,那一刻瞬間蒼老了許多。
時光流轉,究竟是什麼發生了改變,讓原本相愛、相親的人,最終走入這樣的死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