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凝神細觀,只見青年男子連同二名孩童都把目光投向大河對岸,神情如醉如癡,彷彿在期待等候着什麼的到來,反倒是自己站在這裡顯得有些多餘了。
若是換作旁人,當此之際已該知趣地走開,衛風卻是不同,他好奇心起,向那青年男子搭訕道:“大哥啊,你叫什麼來着?”
那青年男子側頭道:“我從小就是個窮苦的人,沒名字的,你叫我牛郎就行了。”
衛風道:“哈,原來大哥姓牛啊!牛郎……牛郎……嘿嘿,真是很牛的名字!好名字!牛大哥,這兩個是你的孩子麼?”說着指了指牛郎身側的兩個孩童。
牛郎愛憐地撫了撫兩孩童的腦袋,微微笑道:“不錯。喜鵲,天橋,快叫叔叔好。”
那一男一女兩孩童聞言,擡起頭來,齊聲地喚道:“叔叔好!”聲音稚嫩悅耳,聽來令人心中一暖。
衛風心道:“喜鵲?天橋?怎麼起這麼怪的名字?”聽兩孩童叫自己“叔叔”,不由樂不可支,笑眯眯地道:“乖乖好啊,真懂事,比叔叔小時候可懂事多了,叔叔小時候從不叫人……”心想初次見面,兩孩童又討人喜愛,自己好歹也該送些見面禮的,便自“乾坤陰陽葫”中倒出一枚人蔘果和一把火棗來,彎下身子道:“來,這果子和棗很好吃的,叔叔送給你們嚐嚐。”
喜鵲、天橋終究年幼,聞到了撲鼻的香氣,大爲心動,想伸手去接,卻又有些懼怕,都把眼光投向父親。
牛郎看清了衛風手中之物,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驚道:“這是……啊……人蔘果?!火棗?!衛兄弟,這些……你怎麼會有這些東西?”
衛風看他滿臉驚奇,不以爲然地道:“這些東西麼……我是不稀罕的,不過那玉帝硬是要給,我拗他不過,只好勉強收下了。嘿嘿,我這裡多着呢,小孩子如果愛吃,我一古腦兒全送給他們得了。”
牛郎慌忙擺了擺手,搖頭說道:“不成,萬萬不成。此等仙家至寶,莫說凡人,便是天上神仙也輕易享用不得,我這兩個孩兒何德何福能夠消受?衛兄弟還是請收回去罷。”說着拿眼分別瞪了瞪兒子和女兒,微微搖頭,示意他們不可接受衛風之物。
喜鵲、天橋似是懼怕父親,小嘴兒嚅了嚅,依依不捨地縮回了手,眼光卻還兀自盯注着衛風手中的人蔘果與火棗。
衛風故作氣憤,大聲道:“怎麼了?這算什麼?我看牛大哥是個好相處的人,想不到卻這般的把人拒在一千里之外,實在讓太傷人心了……太傷人心了……”
牛郎苦笑一聲,嘆了口氣,眼光望向大河對岸,喃喃道:“橋兒、鵲兒,今天是七月七日,咱們很快又能見到織……見到你們的孃親了。你們……你們……高興嗎?”說到最後一句,不知爲何,聲音竟有些哽咽。
喜鵲、天橋一聞父親此話,立時也把頭轉開,隨着父親的目光向前看去。天橋道:“爹,我好想孃親!”喜鵲道:“我也想啊。爹爹,孃親什麼時候才能來到這裡?我想快點見到她。”頓了頓,扯着父親的衣袖又道:“爹啊,爲什麼咱們好長時間才能見到孃親?她爲什麼要去河那邊住,不跟咱們住在一起呢?爲什麼啊?你說啊!”
她問了幾聲,牛郎臉上神情忽而痛苦、忽而憤恨,幾度變幻,過了良久,這才黯然道:“你娘她……她不能過來的,否則便要受天規責罰……”
兩孩童許是不解“責罰”何意,互視了一眼。天橋握着小拳頭,大聲道:“孃親不能過來,那咱們就造只大木船,過到河那邊去找她,好不好?”那女童喜鵲自是拍手贊成。
牛郎搖頭道:“不行……要是被王母娘娘得知,她盛怒之下,再不許咱們一家人相會了可如何是好?”突然長嘆出聲,仰首向天,癡癡道:“一年一度七月七,天河牛郎會織女。王母啊王母,天界仙人都在可憐我一家四口分離多年,你爲什麼卻心如鐵石,不許我們家人團聚?爲什麼?”
衛風在一旁聽的真切,忍不住問道:“牛大哥,原來嫂子在河對岸啊。我聽你剛纔自言自語的,說嫂子她不能過來,過來了又會受天規責罰,這是爲什麼?是王母那老婆娘阻攔着不讓你們見面麼?”
牛郎聽他口稱王母娘娘爲“老婆娘”,慌忙低聲道:“兄弟,出言千萬謹慎小心,天界間神兵仙將處處皆是,莫要被聽了去,傳到王母耳中,罪名不小啊!”
衛風“嗤”的一聲,大聲道:“傳出去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可不怕!”
牛郎壓低聲音道:“兄弟你的後臺雖然硬朗,但那王母娘娘可是玉帝的正宮。玉帝俱內,是故王母娘娘說要做什麼事,玉帝只會袖手旁觀,絕不會干涉阻攔,衆仙也均知此事,更沒一個敢違拗的。你要真的把她惹火了,那可……唉,我說句不好聽的,那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衛風骨子裡生就的一股倔強脾氣,愈是聽他如此說,便愈是不服,道:“他***,我衛風生就的地不怕,天不怕,他玉帝怕老婆是他的事,我怕她幹什麼?又不是我老婆!**,我師父當年不是大鬧過天宮呢,把我惹毛了,我也鬧他一場轟轟烈烈的出來……”
牛郎聽他說的越來越不象話,又偏偏勸阻不住,不由急慮萬分,忽聞得一陣鵲聲傳來,猛擡頭,只見大河上空飛來一大片喜鵲,密密麻麻的數不清有多少隻。
他心中狂喜,禁不住大聲道:“啊,是喜鵲!喜鵲來了!喜鵲來了!”說話間,那無數的喜鵲已自行結成一排,眼前看去,宛如一座巨大的拱橋橫跨於天河上空。
衛風哪曾見過如此奇觀?張大了嘴巴,驚歎:“我的乖乖老天爺,哪裡飛來的這麼些喜鵲?”
牛郎道:“這是天界的仙鵲,受王母之命來爲我們夫妻搭橋。我們家人一年一次的相會之地,也便是在這座天橋了。兄弟,我要帶着孩兒們去見我的妻子,咱們以後有空再敘。”不等衛風答話,拉了天橋、喜鵲的小手,徑奔向那鵲橋。
衛風看着牛郎匆忙而去的背影,搖頭嘆道:“跑比兔子還快!真是見了老婆忘朋友,太不夠意思!太不夠意思!”轉而又想:“這也難怪啊,春宵一刻值千金,他與老婆一年只得相見一回,不容易啦。嘿嘿,要是換作了我,只怕比他跑的還要快。”
忽覺眼前彩光迸現,那座鵲橋竟化作七彩虹橋,橋下那條本是浪濤洶涌的大河也突然間水波不興,一平如鏡,變得極其馴服起來。河面反射出虹橋的七彩光亮,將方圓數裡內的所有物事渲染的五顏六色,耀眼奪目,令人心醉神馳。
牛郎牽扯着一對兒女的小手,緩緩踏上七彩虹橋,三人面映彩霞,六隻眼睛裡充溢着歡欣喜悅之情。
衛風此刻雖然只能看到牛郎的後背,但也能感受到他此刻是何種心境,不知爲何,自己的心中也油然升起了一絲喜意,心想:“一年的時間對旁人來說或許不算太長,但對牛大哥他們一家可就大不一樣了。河這邊是丈夫想老婆、兒女想母親;河那邊是老婆思念丈夫、想兒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到晚就只能你想她,她想你的,卻又見不得面……唉,正所謂度日如年,這般的思來想去,確實有夠辛苦的。更何況他們不知已經分開多少年了呢。”他一向遊嬉人間,不諳世事,這時卻似乎突然間明白了些人世間那種別離分散的悲痛苦愁。
眼見牛郎與二個孩兒已走到七彩虹橋的中間,河對岸也驀然升起一團白雲,雲朵之上端立着一位仙女,穿着打扮跟世間的普通女子沒什麼兩樣,身段婀娜,眉目如畫,絕不帶一點一毫的庸俗之氣。
橋兒、鵲兒一見到那仙女,不由歡呼雀躍起來,招手大叫:“娘,娘,你快來啊!”那仙女駕着雲朵飄然移到彩虹橋上空,又緩緩降下。她雙腳甫一着地,橋兒、鵲兒便掙脫了父親的手,疾奔過來,直撲向她的懷中。
那仙女蹲下身來,張臂將兩個孩兒緊緊擁在懷內,分別在他們的臉蛋上吻了幾下,低低喚道:“橋兒、鵲兒……娘……娘……”胸中有千言萬語要說,但臨到這時,已然泣不成聲,哪還能說得出口?反倒是兩個孩兒一邊叫着“孃親”,一邊伸出手來替她擦抹淚水。
牛郎站在一旁,雙手下垂着,眼光一瞬不眨地盯注在分離了一年的妻子的臉上。他表面看似平靜,但內心裡實已是激動萬分,恨不能也衝上前去,將愛妻抱緊,互道一年來的分離之苦,好好的溫存愛憐一番。
那仙女也感覺到了他射來的兩道眼光,起身牽着兒女款款走到他身前站定,咬了咬櫻脣,柔聲道:“郎哥,這一年沒見,你……你可又瘦了許多……”伸出右手來在牛郎面頰輕撫一陣,眸子裡愛憐橫溢。
牛郎微微一笑,將她的柔荑握在手中,嘆道:“還說我呢,你也不是一樣?織織,你在那邊一個人苦不苦,累不累?”
原來這仙女名叫織織,又稱織女,本是天界王母的外孫女,只因私自下界與牛郎匹配成婚,被王母娘娘得知,王母震怒之下,遺到天兵將外孫女捉迴天界,並用頭頂金簪劃出一道寬闊的天河來,將牛郎與織織隔阻在天河兩邊,遙遙相對,並令水神水兵駐守天河,看管住牛郎與外孫女,讓他們一家不得相會。後來天界中有仙人看不過眼,說動了王母,這才許他們一家四口每年的七月七日相聚一次。
織女笑了笑,低下頭來,輕輕地道:“苦點累點算得了什麼?這麼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郎哥,你知道嗎,每當我在那邊想念你和橋兒、鵲兒的時候,就拼命的去織‘雲錦天衣’,希望博得王母歡喜,令她大發慈心,感念咱們夫妻恩愛、母子分離,能夠收回成命,讓咱們住到一起。”
牛郎放開了織女的手,虎目含憤,說道:“大發慈心?織織,你想想,你是她的外孫女……親外孫女啊!她若想發慈心早就該發了,咱們休想再指望她了?嘿,什麼不許男歡女愛、私自相戀,狗屁的天條律令!”
織女自與牛郎成婚以來,還從未見他發過一次怒,這時見他雙目充血,胸膛起伏,不由得有些害怕,顫聲道:“郎哥,你莫激動,小心被河中神兵聽了去,告訴我外婆知道。”
牛郎握緊雙拳,聲音愈加高亮,道:“知道了又如何?織織,你等着,今夜一過,我便親自去找王母,請她破除此條天規,她若執意不肯應允,我便……便與她不肯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