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總體上來說,天球上國與國之間是疏於防範的,這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和平年代太久,自然而然鬆馳的。即便如雱青大陸分裂成A國B國,相互之間成爲敵國,加強了對對方的防範,但要進入對方國家也是很容易的事情。這也就是B國特工小碧他們隨便進出A國的原因。
也是這天下午,A國安全局對研究所出入口地面方圓兩公里範圍進行了一次地毯式排查。空中是幾架飛艇一遍遍來回逡巡偵察,用紅外探測器、微波攝像機等等儀器對所經過地面進行反覆掃瞄和拍攝;地面上是大批機器人排着密集隊形搜索。在這樣的折騰之下,恐怕連只蒼蠅也藏不住了。樹林裡那些大大小小的動物們無不驚得雞飛狗跳,逃之夭夭。事起突然,已經連續在出入口埋伏了兩天多時間的小碧差點成了A國安全局的俘虜。她是在機器人已經出現的情況下倉促起飛逃走的。幸好那些機器人沒有注意到她所乘坐的飛艇是如何慌張,否則只要呼叫天上的飛艇一圍堵,她必然是束手就擒。
小碧在逃離現場、平息驚慌情緒之後,即讓京成友勝聯繫手下的四個人,卻只聯繫到兩個,另外藏匿在樹林子裡的兩個人怎麼也聯繫不到。京成友勝認爲那兩人一定是被俘虜了,勸小碧立即撤回到國內,以免被供出後遭逮捕。但小碧判斷不會,一定是躲避在哪兒,不方便聯繫。她說,如果那兩個人被俘虜,就會供出他們,A國會即刻組織力量搜捕。即便那兩人沒有供出他們,A國也會因爲俘虜到兩個B國人員而提高警惕,至少會擴大搜索範圍,甚至封鎖邊界。但現在沒有出現這些情況,說明他們還是安全的。京成友勝最後雖然同意小碧的分析,但仍然極力勸導她撤回國內。京成友勝認爲A國一定是查覺到了什麼,否則不會突然對地球研究所附近的地面開展搜索,繼續留下來危險性太大。他在被指定爲小碧副手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保證這位B國第一千金的安全。但小碧怎麼也不肯無功而返,說既然跟地球人約定以三天爲限,他們就必須堅持三天。守信,是一個特工必須具備的素質。她不顧京成友勝的勸阻,在A國的搜索過去,夜幕開始籠罩大地之時,就駕駛飛艇返回地球研究所廣場,停歇在稀稀落落的飛艇當中。
夜已深沉,四周一片安寧。掩映在夜色之中的樹林子黑黝黝的,廣場上,靠近地下城出入口位置,豎着一排十多個如玉石般潔白漂亮的柱子,柱子上方的燈光發射出柔和的暈黃色的光,使得整個廣場籠罩在朦朦朧朧、猶如夢幻般的氛圍之中。十多個機器人像是閒得沒事幹似的,在廣場上度着方步,來來回回走着。但小碧知道,這些機器人可都是宏達央民派出來的,它們監視着進出出入口所有的人,一旦發現有可疑之處,馬上會發信號給宏達央民,並且將對方包圍甚至逮捕。
起風了,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天空滴落下一滴一滴大雨珠子,隨之很快,雨珠密集起來,變成瓢潑大雨。雨滴敲打在飛艇外殼,猶如炒豆子般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密集的雨線穿透燈光飛墜而下,在平整光滑的地面激起朵朵晶瑩透亮的雨花。視線開始變得模糊難辨。
“糟糕,今晚恐怕要在飛艇上過夜了。”小碧透過飛艇的玻璃,看着廣場上飛舞的雨線說。這樣的大雨,駕駛飛艇是有些危險的,天球人每逢這樣的天氣,不到萬不得已,都會停飛。
“有什麼可擔心的,有我陪着你呢?這麼個難得一遇的雨夜,我們倆在這個飛艇上做事情,不是更有情調嗎?”京成友勝的眼睛在飛艇小小的艙內轉了一圈,半笑不笑地說。
“呸,都什麼時候了,還想着這些不着調的事。”小碧紅着臉啐了他一口。
“什麼叫不着調呀,難道你不想?”京成友勝還是嘻皮笑臉。
“想,就是想着怎麼樣把你踹出艙外,讓你嚐嚐淋大雨的滋味。”
“你捨得?”
“有什麼捨得捨不得的。”小碧說着,伸出一隻腳就踹京成友勝。
“唉,別別。”
兩人正打鬧着,突然,小碧的視線凝滯了。她模模糊糊看見從地球研究所出入口處出現一個全身上下裹在黑衣服裡的人影。只見他盯着大雨猶疑片刻,一頭扎進雨霧中,徑直朝着正前方的樹林子裡跑去。小碧心頭一陣狂喜,把腳縮回來,招呼京成友勝一起看。他們判斷出,這就是他們等候已久的地球人。
“他到底出來了。”小碧興奮得叫了一聲,一手推開飛艇倉門,身子一躍而出。在關上飛艇倉門的同時,丟給京成友勝一句話:“我追他去,你接應我。”然後冒雨迎着小水跑過去。京成友勝一把沒有抓住她,悔恨得在操作檯上連連捶着拳頭。沒有辦法,只得守在飛艇裡,對着監視視頻看着小碧在雨水裡往前飛奔。
小水使盡全身力氣往樹林子方向奔跑着,他的雙腳穩健地向前跳躍着,每踩一步,都會濺起一片水花。他認定,如果寫字條的人真的要救他回地球,一定是藏在那裡。他從小長在大山裡,早已經練就了飛毛腿的本領,在平地上奔跑,更像是玩似的。如果不是還沒有擺脫重力的困擾,他本來還可以跑得更快。但就這樣,也把不擅長在雨中奔跑的機器人和A國特工人員遠遠拋在後面。雨可真大啊,間或有雨珠子打在他的臉上,好生疼痛。雨水順着臉頰往下流淌,流過脖子,進入衣領之中,沒有多久,全身上下就都被打溼了。他邊跑邊拿眼睛四處瞄着,盼望着出現接應他的人。但密集的雨線遮擋了他的視線,他沒看到從右翼方向橫切過來的小碧。而且他猜測着,這廣場上平平坦坦,哪裡藏得住人?他只有跑進樹林子裡,纔有跟他們相遇的可能。於是他心無旁騖,徑直往最近位置的樹林子跑去。
這時候,原先在廣場上蹓躂的機器人早已一改悠閒狀態,向他圍攏過來,想阻止他衝向樹林。但它們一進入小水雙手夠得着的距離,都會被抓住手腳給扔出去,根本沒有辦法近身。但是機器人的思想也是單一和專注的,第一個機器人被甩開了,第二個機器人馬上撲上來,第二個甩開了,第三個又撲上來……,小水就這樣一路跑一路甩,在機器人接二連三的撲倒之中,跌跌撞撞跑進樹林子。
這一幕讓小碧看得目瞪口呆,她完全想不到,這個地球人會有這麼大的力氣。她本來想直接追上小水,把他引向她的飛艇,那時,京成友勝會冒雨駕駛飛艇適時跟進的,他有很高超的駕駛技術,可以在大雨中冒險飛回自己的國家。可是此刻,她瞧着接二連三被扔在雨地裡的機器人,卻有些猶豫了。她那幾個寫在紙條上的地球語言還是搜索網絡,東拼西湊好不容易寫成的,口頭語言根本還在掃盲階段,在這樣煙霧迷濛的大雨之中,連眼睛都無法睜大的情況之下,在如此之多機器人的連續攻擊,已經引發他狂怒的情況之下,她如何靠近他,如何跟他溝通,把他引向她所指定的地方?此刻她才發現,在她制訂的計劃中,其實遺漏了一個最大的問題,那便是語言,這是一個致命的漏洞,也是一個無法彌補的漏洞。然而更糟糕的是,她發現在出入口,已經有更多的機器人蜂擁而出,宏達央民的身影也出現在雨地裡。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靠上去了,否則她將會成爲宏達央民的俘虜。可是她又怎麼甘心這個大好機會白白失去?不管怎麼說,只要他還在地面,她就不能離去。於是她不顧京成友勝聲嘶力竭的呼喚,轉身也往樹林子裡跑,就在距離小水五六十米的地方,一路跟着跑進了樹林子裡。
小水一進入樹林子,就發覺自己被腳底下的草叢、藤蔓等等纏住了,再加上他剛纔一路跑一路甩着機器人,力氣透支太厲害,頭暈和身子發沉的感覺重新出現,所以速度很快慢了下來。但他已經把心思放在尋找接應他的人身上。他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邊注意四周的情況,他真的希望此刻出現接應他的人啊。可是雨夜的樹林子裡,伸手不見五指,要發現一個人還真是不容易。而在身後,廣場上的腳步聲起來越近。他知道是機器人追上來了,如果他停住腳步,在這樣無法施展開手腳的環境下,將馬上會被機器人團團圍住,最終束手就擒。他只得不顧一切,繼續往樹林深處跑。這時候,他不是在跑路了,而是在一棵棵大大小小的樹木之中摸索着、撥拉着藤蔓、草叢及其它七七八八絆腳的東西。樹林子裡大大小小的動物們,也在驚擾之下四處飛奔。而那些稍微強悍些的,對於驚撓它們好夢的小水大爲光火,一個又一個向他撲來,讓他防不勝防,躲不勝躲。他被這個抓一把臉,被那個撓一把手臂,又被下一個撕一下衣裳。當他的眼睛慢慢適應黑暗後,能夠依稀地看見黑影了,他就對黑影再不客氣,凡是被他抓住,都伸手或批削、或拳擊,把它們打落在地。這樣,才大大減少了被襲擊成功的次數。但是那些小動物們彷彿是擊打不盡的,他越是往前,進入樹林子越深,騷擾他的小動物就越多,他累得幾乎要吐血。
也不知跑了多少時間,身後的聲音漸漸遠去,他知道機器人跟他的距離被拉遠了,而此刻他的頭像裂開了似的疼,兩條腿像灌了鉛塊似的沉重,他真想躺倒在樹叢裡。但是他知道,自己每多走一步,就能多離開追趕的人一步。他硬撐着,提着最後的一點點力氣,又走了一段路,再也走不動了,不得不坐在草叢裡,背靠着一棵大樹休息。
他想起自己已經在野外的樹林子裡,而接應他的人不知在哪裡,突然之間,一陣恐懼襲上心頭。如果送紙條的人只是開個玩笑,根本就沒有接應的人呢?如果他們找不到他或者被追趕的特工嚇跑了呢?這可是在一個陌生的星球上哪?他怎麼辦?他怎麼辦?
正當他爲自己所處環境擔憂時,他的耳朵裡隱隱約約聽到一陣粗大的喘氣聲,同時聽到悉悉蟀蟀摩擦聲。他大睜着眼睛望出去,竟然發現在漆黑一片中,有兩個綠色的光幾乎貼着他的臉在閃動着。自小在山村裡長大的他太知道那一對綠光是什麼了?不由得毛孔悚然。他來不及多想,一個側滾翻動作,身子滾到一旁,然後縱身躍起,剛立足腳跟,發現那對綠光又已經撲過來,慌忙之下,伸出雙臂一擋,那個沉啊,就像撞在硬物之上,人被撞得連連後退,手臂也襲過一陣鑽心的疼痛。此時,一陣厚重的像悶雷似的吼聲響起,在樹林子裡轟然炸開,震得他的耳朵一陣嗡嗡作響。他驚駭得幾乎站立不住。“媽呀,這到底是什麼野獸,竟然發出這麼大的聲音。”他看見那畜生第三次朝他撲過來,知道不可能躲避了,壯起膽子,舉起雙臂,拼盡全身力氣橫着向前一掄,把那畜生撂開。但是因爲用力過猛,他站立不住,摔倒在地。這時候,他的頭腦還是清醒的,知道他現在處於極其危險的境地,他必須儘快從地上爬起來,以避開畜生的再一次襲擊。但是由於頭暈和身子沉重,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拍,那個畜生就在他面前三四米遠的地方,再一次直對着躺在地上的他撲過來。已經無法躲開,也來不及做任何防護準備,他在心裡暗暗叫了一聲:“這下子完蛋了。”可就在這時,他看見一條嬌小而矯健的黑影從斜剌裡躍出,攔腰撲到那躍在半空中的畜生身上,將那畜生撲倒在地。而那黑影正好掉落在他的身旁。他的手摸到了黑影的身子,柔軟的很,還帶有體溫,分明是一個人。他極爲詫異,心想,這是誰?難道是A國的追捕人員嗎?可是聽聽身後的聲音,卻還是在很遠的地方。那麼,這個人就是接應他的人?他出現得多麼及時啊,如果沒有他,自己此刻已經在畜生的撕扯之中了。他對黑影生出了無限的感激和敬佩之情。可是時間不容他多想,那個倒地的畜生已經重新站立起來,再一次朝他撲來。他此時不敢後退,也不敢躲避,因爲那個斜刺裡撲出來的人就倒在他的身旁,如果他躲開,那麼這個人就正好落在畜生的爪牙之下。他已經救了他,難道他會只顧自己躲開,而不管他的死活嗎?想到此,他閉上雙眼,將雙腿彎曲攏來,狠狠往上一蹬,剛好蹬在撲過來的畜生的頭部位子,黑影負痛又是大吼一聲,重重摔倒在地。而他的雙腿也好像要折斷似的,傳來鑽心的疼痛。他顧不了疼痛,立即打了個滾,用手撐着地面想站起來,但人卻像篩子似的抖動,幾次努力都失敗了。黑暗中,那個躺在他另一側的畜生尾巴一甩,剛好甩在他的臉上,所幸只是尾巴尖,即使如此,劇烈的疼痛也是差點讓他昏迷過去。他心一橫,豁出去了,也學着黑影的樣子向前一撲,撲到那畜生的身上,舉起雙手就在它的身上亂打亂擂亂撓。那畜生負痛一掀身子,把他掀了下來。他就勢一滾,滾到一棵樹底下,背靠着樹站了起來。看那畜生的動作好像慢了,也剛剛站起來,兩顆綠色的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縱身躍起,又朝他撲來。因爲胳膊疼得厲害,他不敢正面阻擋,笨笨地一挫身,往邊上滾過去,堪堪避開,只見那畜生一頭撞在了大樹上,“嘭”得一聲響,大樹連晃了幾下,細碎的樹葉子噗簌簌落了一頭一身。他定睛再看,那畜生卻已趴在樹跟前拉風箱似地喘着粗氣。他明白那畜生一定被樹撞暈了頭,剛要撲到畜生身上去揍它,卻見原先的那條黑影已先他一步撲上去,騎在了畜生的身上亂捶。他心中一喜,也撲上去,拼着最後一點力氣,掄着拳頭沒頭沒腦地往那畜生的頭部擊打着,也不知多少時間過去了,他力氣使盡了,沉重的腦袋猶如爐膛上的高壓鍋一樣要爆開,他眼睛一黑,倒在畜生身上。
雨停了,晨曦微露,樹林子裡霧氣瀰漫,那些高大的樹木的末梢,隱約閃動着微紅的光斑,清脆的鳥兒鳴叫聲此起彼伏。小水醒來了,睜開眼睛,四處迷茫地看了一圈,他看見一動不動軟綿綿地躺在身旁的畜生,像極了地球上的老虎,但個頭要稍小一些,一身厚厚的黃黑毛髮,微微張開的闊嘴脣裡,露出一排尖利的牙齒,肥厚的身軀下面,四個蹄子又短又粗。小水一下子嚇醒了,想起了夜裡跟它搏鬥的情景,心裡一陣後怕。這時他看到了一起跟野獸搏鬥的那個人就躺在離他不遠之處,好象還沒醒。他想過去看他,但卻站不起身子,只得爬過去,撩開披散在他臉上的頭髮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映在他眼簾的是個女孩子,是小玉。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難道她也是昨晚追蹤行列中的一員?但她怎麼會跑得這麼快,把所有追捕的人遠遠拋在身後呢?而且她竟然也有那麼大的力氣,敢於和他一起跟畜生搏鬥。一連串的疑問在他的腦海中閃過,但沒有一個答案。他看着她一臉的污血,身上的那件猩紅色的衣服撕開好幾個豁口,幾乎無法裹身了。他想起她在關鍵時刻跟他一起制服這個畜生,特別是她那不管不顧的一撲,把已經陷入絕境的他給救了出來,心裡又是一陣感動。他甚至對自己貿然出逃而給她帶來如此兇險而感到愧疚。他伸出手,用自己的衣袖輕輕地拭去她臉上的血污。也許是這個動作驚醒了她吧,她也睜開了眼睛。當看見正俯身給她擦拭着臉的他,她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笑意,她擡手握住他的擦拭她的臉的手,嘴角抽動了一下,似乎要跟他說話,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又閉上了眼睛。
樹林裡傳來一陣喧譁聲,聲音傳自小水過來的路線上,本來已經遠遠落後的追捕人員跟機器人又趕上來了。小水決定不再逃跑,他忍着全身劇烈的疼,抱起小玉,掉頭迎着傳來人聲的方向,艱難地,一步一步走去。他要自願回去,他必須救她,不管針對他的是怎樣的處置。
在走到距離樹影晃動的地方大約五六十米的距離時,他再一次感到筋疲力盡,他抱着小玉,靠在一棵樹幹上,平靜地等着A國追捕人員的到來。就在這時,從左邊方向鑽出兩個人,都在二十多歲年齡,一臉血污,眼睛佈滿血絲。他以爲他們應該就是A國的特工人員,沒有躲避。他們來到他跟前,其中一個作了一個手勢,另一個人上前,從他的懷裡抱走小玉。可是這時候,那個作手勢的人從腰際拔出一杆槍對準了他,他大吃一驚,下意識地要閃避,沒想到腿一軟,人摔倒在地上。細細的一縷白光從他的頭頂劃過,他聽到了那縷白光摩擦空氣發出的極小的破裂聲響。他被嚇得整個人僵硬了,腦袋裡變得空空如也。如果此時那人第二次擊發,他已經無力躲閃。可是這時候,他看見被抱着的小玉正好醒了過來,他聽得她衝那個向他射擊的人大吼一聲,聲音極其尖厲,他聽不懂她說什麼,但只見那個人握槍的手垂落下來。他感覺自己又是一陣劇烈的暈眩,就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