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賊,我們這些警察每天在外面拼命,從來不是爲了讓邪惡徹底消失。我們存在,是爲了不讓邪惡壓過正義。
窗外傳來鳥叫的聲音,天漸漸亮了起來,城市正在慢慢甦醒,早餐店準備開門做生意,路上的車子多了起來,漸漸開始有人活動。
葛平秋早早地醒來,時間還早,剛剛過六點,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外面還陰陰的,她打開電視機,一邊吃着燕麥牛奶,一邊聽本地的早訊。
新聞裡報道了今天凌晨五點發生在城西的槍戰,黑幫火拼,警察擊斃了五名持槍罪犯,抓獲了三名跨國犯罪組織的重要成員。
葛平秋放下勺子,擡起頭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很快就開始播放下一則新聞,葛平秋稍稍鬆了一口氣,照片裡沒有木如夜。
她失了胃口,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道還要多久,每天都擔心會有壞消息傳來,恨不得都要成了執念。
門鈴響了起來,這麼早不會是親人朋友找來,葛平秋心裡一沉,看了一眼電視上的新聞,無奈地起身去開門。
外面站着兩個警察,還不待警察開口,葛平秋就說:“麻煩兩位在屋裡等我一下,我先去換身衣服。”
葛平秋走進臥室裡,她脫下睡衣,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默默落下淚來,但是她只哭了一會兒,掉了幾滴淚,便又平靜下來,找了一身最合適的衣服換上。
載着如願的警車開到了遠城區的一條公路上。
這裡有一家便利店,整片區域都被封鎖了,店外圍了很多警察和警車,人人臉上都有一種危機之中的神情。
如願這輩子也經歷過幾次很嚴重的疫情,埃博拉、炭疽,但是那都是她的職業,即便面對全世界傳染性最高的病毒,她也沒有這樣茫然無助過。
葛平秋和木如願被帶到便利店外,有一個高級警督在現場安排着行動。
見到如願出現,顧向陽走了過來,跟指揮行動的警官打了個招呼,他看向如願,剛想跟她說話,可如願卻轉過頭去挪開了目光。
又變成了他們剛重逢時候的情形,他向前,她後退,他想靠近,她不讓。可是能怪得了誰呢?他可以理解如願,事到如今,對和錯都沒有意義了,他也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
“情況如何?”指揮問顧向陽。
“劫匪現在正處在我們的視線盲區,狙擊手暫時無法行動,只能等機會。”
狙擊手……
如願和葛平秋對視一眼,兩個人的心都是一沉,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負責這次行動的是市刑警隊隊長,他拿着對講機對便利店喊道:“木如夜,你的妻子和妹妹已經到了。你的要求我們做到了,也希望你能表現出談判的誠意來。”
沒過一會兒,其中一個人質從便利店裡走了出來,幾個警察立刻衝上去掩護他到安全位置。
“劫匪說什麼沒有?”
人質的情緒還算穩定,回答說:“他說要他的妻子和妹妹進去,他會再釋放兩個人。”
“絕對不可能!剛送出來一個,就又送兩個人質給他嗎?毒販子爲了自己活命,殺妻滅子什麼做不出來?”指揮官又拿起對講器對便利店喊道,“木如夜,你的妻子和妹妹就在外面,希望你不要做任何衝動的決定!”
指揮官跟葛平秋和木如願交流,希望她們能夠勸說木如夜釋放人質,交出武器,不要再引起更大的悲劇。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幫你們。”葛平秋冷冷地拒絕道,“我丈夫的性格我最瞭解,我要是勸他,他只會更生氣,覺得我是站在你們這一邊的。”
“你的丈夫是罪犯!”指揮官有些生氣,憤怒地說,“裡面還有三個人質,三個無辜的生命,你現在就想着你丈夫會不會生氣,會不會怪你嗎?”
“我站在我丈夫這一邊有什麼不對嗎?我看重我丈夫超過別人的命有什麼錯嗎?對於我來說,裡面的人質都是毫無瓜葛的人,我不希望他們死,但是他們是死是活,都引不起我內心的波瀾,我丈夫怎麼看我卻可以。”
“愚昧無知!”指揮官道,“你這樣是在縱容他犯罪!”
“我讀過的書可能比你們這裡所有人加起來都多,我全家都是知識分子,我自己也是高級知識分子,在重點大學任教,正教授職稱。我既不愚昧也不無知。我只是冷漠、不道德。葛平秋擡眼,毫不畏懼地看着指揮官,冷笑道,但是冷漠和不道德並不犯法,輪不到你來管。”
葛平秋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現場本來就因爲緊張的氣氛很安靜,許多人都聽到了她說的話,大家都很憤怒,可是葛平秋卻一點兒都不在意,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看了一眼領自己來的警員道:“我懷着孕,現在很累,可以先去車裡休息嗎?”
警員看了一眼指揮官,指揮憤怒地揮揮手,他便帶着葛平秋先去休息了。
“讓我跟我哥哥聊聊吧……”如願說。
指揮官看向如願,稍微消了點氣,點點頭,讓談判專家跟如願聊了聊一會兒具體的溝通技巧。
“你知道,你這樣纔是在幫你哥哥。”
如願點點頭,問:“我可以到那邊去嗎?走近一點,在落地窗前面,讓哥哥可以看到我。”
“也好,看到你他會更容易被打動一些。”談判專家說。
指揮官小聲跟身旁的警員說了些什麼,然後才點點頭道:“好,這個對講機連着擴音器,他在裡面可以聽到你說話。”
兩個警員把如願送到了便利店外面的落地玻璃窗前,如願手裡緊緊捏着對講機,她看向便利店裡,裡面沒有開燈,很暗,一時找不到哥哥在哪裡。
“你可以開始說話了。”一個警員在如願耳邊輕聲說道。
如願拿起對講機,用有些顫抖的聲音道:“哥……是我,如願啊,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裡面沒有任何動靜,如願眼眶紅紅的,有些哽咽。
“我不知道爲什麼這裡會圍了這麼多警察,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好不好,你有沒有受傷,你疼不疼……哥,我什麼都不要,我就要你好好活着。”
如願伸出手按在透明玻璃窗前,她隱隱約約見到了一個人從收銀臺後站了起來,她仔細看着那個人影,認出那就是哥哥來。
木如夜晃悠悠地站起來,他看着玻璃窗前的妹妹,溫柔地笑了笑。
如願掉下淚來,哭得泣不成聲。
哥哥看起來受了很重的傷,很虛弱的模樣,他伸出手在自己的胸口拍了拍,如願點點頭,眼淚更加洶涌。什麼都不用說,她都懂。
身後的談判專家小聲說道:“你哥哥已經動搖了,繼續,讓他過來。”
如願點點頭,又拿起對講機道:“哥,他們有狙擊手,你不要靠近窗口,不要……”
話還沒有說完,如願手裡的對講機就被人奪走了,如願想往便利店裡衝,可是卻被兩個警官架住往後面拖。
“哥哥!木如夜!”
如願喊着哥哥的名字,狼狽地被拖走。
她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狼狽,不在乎被拖走的姿態有多難看,她就想再看哥哥一眼,好好抱一抱他,抓着他的手,想跟他再撒一次嬌,想再跟他說句話,就算是被哥哥教訓都好。
可是她還是比不過兩個警察有力量,無可奈何地被拖了回去。
有人質走到牀邊開始用報紙遮住玻璃窗,指揮官憤怒地看着如願,氣她破壞了大家的計劃。
“這一家人都一樣!”指揮官憤憤地說。
如願知道,在他們眼裡,她是幫兇。她低着頭,擦乾了眼淚,哭有什麼用呢?在這個地方,此時此刻,她也好,小秋也好,哥哥也好,得不到任何的理解和同情。
顧向陽站在那裡,一言不發,他既沒有辦法應和自己的長官,也找不到什麼話可以幫如願開脫。他了解如願,如願總是感性大於理性的,無論過去多少年,無論那個在烏干達的疾控醫生多麼的專業和冷靜,只要遇到跟她愛的人相關的事情,她就不會再用道理來判斷對錯。
她就是這樣,內心深處,她永遠是木如夜的小妹,是多年前他們分開時那個愛傻笑不諳世事的女孩兒。
看着憤怒的長官,顧向陽很無奈,他要怎麼解釋呢?如願並不是什麼壞人,她真的不壞。
“我先帶你去休息吧,跟葛平秋一起。”顧向陽走到如願面前道。
如願失魂落魄地點點頭,被顧向陽帶到警車裡休息。
葛平秋也坐在車裡,顧向陽本來想說點兒什麼,卻覺得語言在此刻是這樣的無力,他關上車門繼續去執行他的任務。
“你見到你哥了嗎?”葛平秋問如願。
如願點點頭:“哥哥好像受傷了,但是應該沒有大礙。”
“你說他能平安出來嗎?”葛平秋問。
如願又落下淚來,搖搖頭:“我不知道。”
葛平秋輕輕地握住瞭如願的手,此刻她需要一點力量,需要一點支持。兩個女人緊緊地握着彼此的手,安靜地坐在警車裡,等待着最終的結局。
便利店的窗子都用報紙和海報遮住,狙擊手更加沒有辦法。其中一個人質又走到門邊,從門縫裡扔了一張紙出來。
紙上寫着:“叫顧向陽進來,不準帶武器,我會釋放另外三名人質。”
“隊長,讓我進去吧。我能夠保護自己。”
“你怎麼保護自己?他手上武器,他跟你有仇,他現在知道自己無路可走,讓你進去是叫你跟他陪葬的!”
“他不會殺我的,如果他要殺我,早就殺了,他又不是沒有過這個機會。他答應過她妹妹放過我,不會食言,讓我進去吧,這樣僵持下去也沒有意義,人質的安全最重要。”
“好吧……”隊長終於同意,“戴着耳機,聽指揮,有任何危險立刻就要撤出來。”
“我知道。”
顧向陽準備好一切,交出了武器,慢慢往便利店裡走。
便利店的門打開,他舉着雙手,慢慢地走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顧向陽才適應裡面昏暗的環境,剩下的三個人質是一家三口,母女都被綁住了手腳,鎖在收銀臺旁邊的貨架下,父親走過來,低聲說:“他讓我檢查你有沒有拿武器,對不起。”
“沒關係。”
父親仔仔細細地搜查着顧向陽衣服,又道:“他說要把大衣脫下來。”
顧向陽脫下大衣,轉了一個圈,他沒有帶武器,也不敢冒這個險。
人質點點頭,又退到一邊說:“他在裡邊,收銀臺後面,他讓你手抱着腦袋走過去。”
顧向陽雙手放在腦袋後,慢慢地往裡走,走到收銀臺旁,他停下了腳步,緩緩轉過身去。
槍口對準了他,木如夜坐在地上,腹部用繃帶隨意地綁着,一看就是自己處理的,襯衣上,手上,身上都是血污。
木如夜看他有些虛弱,臉色蒼白,可是臉上那狂妄和自負的樣子絲毫沒有改變,他揚起嘴角,笑得不可一世。
“你膽子很大。”木如夜說。
“你說我進來就釋放人質的。”
“我只說你來了我會釋放人質,但是我沒有說立即放人。”木如夜狡黠地笑起來,問,“帶武器了嗎?”
“沒有。”
木如夜點點頭,伸出腳把面前的椅子踢到顧向陽面前道:“坐吧。”
“不檢查一下我有沒有帶槍嗎?”顧向陽問。
“信你。”
顧向陽坐了下來,暗自觀察着周圍的環境,想着解救人質的辦法。
木如夜看到他的耳朵,冷笑道:“還帶着家長一起進來的啊,這一回你的領導是怎麼指揮你的?你準備用什麼方法把我騙到窗邊擊斃我?”
顧向陽取出耳塞,扔到地上一腳踩了上去。
“很好,既然你有誠意,我也要表示一下是不是?”木如夜拿槍對着那個爸爸說道,“你可以選擇一個帶出去。”
“她們兩個走,我留下。”父親說。
“要麼你帶一個走,要麼都別走了,我不跟人講條件。”
“帶一個人走吧。”顧向陽緊緊盯着木如夜,對那位父親說,“你放心,你們一家人肯定會團圓的。”
父親選擇了女兒,兩個人離開,便利店裡又安靜下來,那位一直在哭哭啼啼的母親也不流淚了,似乎是了結了心事,閉着眼睛靠在那裡一動不動。
木如夜咳了咳,一隻手捂着自己的傷口,臉色越加蒼白。
“你需要治療。”顧向陽說,“投降吧,你知道再繼續僵持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我知道我需要什麼。”木如夜拿槍指着顧向陽,笑着說,“我現在不需要治療,我想跟我的老朋友好好聊一聊。”
“好,你想要聊什麼?”
木如夜扯下自己脖子上的項鍊,那是狼五的項鍊。
“這東西你還記得吧?”
“記得。”顧向陽說。
“我一直都想當面問問你,背叛自己的兄弟,到底是什麼感覺?”
“我是警察,從一開始,抓你們就是我的工作,我的職責。”
“我明白了,在你眼裡,我們只是一羣該死的毒販子,出賣我們的時候,你毫無感覺,我們把你當兄弟,但是在你眼裡,我們只是你要抓的賊而已,對嗎?”
“你們是賊,你們也是我的兄弟。”顧向陽的情緒有些激動,但是他按耐住了,聲音壓抑地說,“你覺得狼五死了,蠍子死了,我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嗎?但是我必須這麼做,這是我守護的正義,這是我的職責。”
“正義?你知不知道狼五是怎麼死的?”木如夜的眼睛充着血,他憤怒地盯着顧向陽,語氣激烈地說,“因爲你,那羣緬甸人以爲狼五是內奸,他們把氣都撒在狼五身上,他被吊了一個星期,被折磨了整整七天他才嚥氣!我去給他收屍的時候,他身上沒有一塊好肉。這就是你的正義嗎?”
顧向陽的手有些顫抖,這些他並不知道。
“怎麼不說話了?”木如夜冷笑着問,“你還能找到什麼理由給自己開脫?”
“我沒有想給自己開脫,你放心,我一輩子都會被這件事情折磨。”
“你覺得一點內疚就能解脫你嗎?只要活着,誰不是一輩子被一兩件事折磨?顧警官,對不起和內疚永遠都是遠遠不夠的。”
“你想我怎樣?”
木如夜聳聳肩,自嘲地說:“我現在這個模樣還能把你怎麼樣?我這個人不信命,但是我信因果循環,信報應。沒關係,你跟我各自欠的債早晚都要還,不是這輩子,就是下輩子。我們生生世世都不會安生的。”
顧向陽覺得木如夜有些不對勁,他不是會說下輩子這種話的人。
“不用下輩子,這輩子我們就把恩怨都解決了。”
木如夜搖搖頭,嘲諷地笑着:“解決不了的。”
“爲什麼?”
“我還能殺了你不成?殺了你,我的報應就該落到我妹妹身上了。”木如夜的臉色很難看,他又捂住自己的傷口,晃了晃手上的槍道:“你可以把這個人質鬆開了,外面的人該等急了。”
最後一個人質也走了,便利店裡只剩下顧向陽和木如夜。
“只剩下我們了。”木如夜說。
木如夜忽然開始劇烈地咳嗽,傷口又開始出血,他越來越虛弱,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你的身體快要撐不住了。”顧向陽說,“你這樣下去會耗死自己的。時間有限,警察不會一直跟你拖下去,若是他們決定採取武力手段,我不保證一會兒會發生什麼,你不要再死撐着了,投降又如何?難道不是活着比較重要嗎?死了什麼都沒了。”
木如夜不屑地笑起來,道:“我答應過我妹妹,我不會落得跟蠍子一個下場。”
提起蠍子,顧向陽的心又是一顫,面對木如夜,他有太多的不理直氣壯了,除了木如夜,他對任何人都敢說問心無愧,只有對木如夜,他總是於心有愧。
“你不會落得跟蠍子一個下場的,我不會讓他們擊斃你,在我的職能範圍內,我會保護你的安全。木如夜,投降吧,趁你現在還有退路,你主動投降,交代坤泰交給你的那批毒品的去向,幫助我們抓住奈溫,我們想抓他很久了,難得他入了境,這是我們的機會,也是你的。如果抓到他,我可以幫你爭取減刑。”
“你爲什麼對抓賊這件事情這麼執着?”木如夜輕蔑地看着顧向陽,問,“你覺得你抓了一兩個毒販子,世界就安全了嗎?坤泰死了還有梅丹,梅丹死了還有奈溫。舊的死了,又會有新的,壞人只會越來越壞,越來越精明。你抓多少賊世界也好不了,世界只會照着自己的秩序繼續運行下去,一片混沌,沒有正義。”
“你說得對,壞人死了又會有新的壞人,但是我不覺得世界一片混沌,沒有正義。你相信有鬼就必須相信有神,你相信有地獄就承認了有天堂。你如果覺得這世上有邪惡,那就一定也有正義。只是正義和邪惡一邊一半,永遠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對,壞人我一輩子都抓不完,全世界的警察加起來也抓不完。每年都有數不清的懸案和無頭案被塞進櫃子裡。我們說話的這一會兒,可能就有一具無名的屍體被扔在了山裡、湖邊、樹林裡。但是因爲壞人抓不完我們就什麼都不做了嗎?我沒有想過要拯救全世界,我也從來不覺得我代表了正義。我抓賊,我們這些警察每天在外面拼命,從來不是爲了讓邪惡徹底消失。我們存在,是爲了不讓邪惡壓過正義。”
木如夜沉默了幾秒,然後忽然笑了起來,他點了點頭,道:“有道理。”
其實內心深處,木如夜一直都很欣賞顧向陽,即便是在他知道顧向陽是臥底之後。墮落總是容易,誘惑那麼多,四處都是魔鬼的陷阱,能夠保持清醒,能夠不忘初心的人太少了。做一個普通的人很容易,做一個好人卻很難。
“木如夜,相信我,幫我抓住奈溫。”
“我幫不了你,奈溫現在應該也已經知道真相了……”木如夜看着顧向陽,得意地說,“抱歉了,你們警察和奈溫都被我耍了,根本沒有那批毒品。”
顧向陽驚訝地問:“怎麼可能?坤泰當年不是把毒品交給你了嗎?我們的線人很確定那批貨真的存在!”
“顧向陽,你忘了嗎?是什麼害死了我的父母,是什麼害得我們兄妹分離,是什麼讓我走了這條不歸路?”木如夜咬牙切齒地說,“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毒品。”
顧向陽瞭然,他無奈地搖搖頭,苦笑着道:“你早就把那批毒品銷燬了,是不是?”木如夜得意地笑起來,眼神依舊狡猾:“顧警官,你看,我手上沒有籌碼跟你們做交易了。”
“即便沒有了那批貨,你還是可以幫我們抓奈溫,坤泰的很多秘密都只有你知道,而且我相信你,也瞭解你。你這種人手上永遠都會有籌碼,你的後招之後一定還有後招。”
“抓奈溫是你們的事情,跟我沒關係。”木如夜覺得有些疲憊了,垂着眼道,“我在道上混,就要講規矩,我們最討厭背叛者。我還有妻子、有孩子、有妹妹。我不會跟你們合作的。”
“我們會保護家屬的。”
木如夜冷笑着,殘忍地說:“哦?你們真的可以保護家屬,你的父母,你的姐姐,當年是怎麼死的?”
顧向陽不回答,他看了看時間道:“合作的事情我們可以再談。現在你需要治療。木如夜,你不要固執了,你覺得事到如今,你還有別的路可以走嗎?你撐不了多久,過不了一會兒,你就會因爲失血而失去意識,你遲早會被抓。早點投降,配合我們,對你更好。”
“誰說我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木如夜看着顧向陽,狡猾地笑了,臉上依舊是張狂的神情。
顧向陽那股預感又來了,他有些着急,道:“你不要衝動,還沒有到那個時候!”
“什麼時候?怎麼,怕我自殺?”木如夜張狂地大笑起來,可一笑就又咳嗽起來。
顧向陽想上前,可是木如夜卻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意圖,舉起一隻槍對準他道:“別過來,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殺了你,坐回去。”
顧向陽只得又坐了回去。
“顧向陽,你真的挺了解我的。”木如夜微笑着說。
顧向陽沒有心情閒聊,他鄭重地看着木如夜道:“你忘記你答應如願的事情了嗎?你說你不會走蠍子的老路的。”
“我答應我妹妹,說我不會走蠍子的老路,所以我絕對不會被警察打死。我只跟她保證了,我不會死在你們的槍下,沒有保證我不用別的方式了結自己。”
“你這是在玩文字遊戲,無論是什麼方式,只要你死了,對如願的傷害沒有區別!木如夜,我知道葛平秋懷孕了,你還想見你的孩子出生吧?你不要做傻事。”
顧向陽希望木如夜還能顧及妻兒,所以即便知道可能性微弱,他還是想說服他。
“我的孩子不需要一個罪犯當爸爸,我投降,要麼是死刑犯,要麼是殺人犯,最好的情況也是個重刑犯。我不要我的孩子跟我一樣在陰影里長大,一輩子被釘在恥辱柱上。你知道的,在我們的法律裡,死人是不會被審判的。我死了才能給我愛的人,留一個清清白白的人生。”
“你死了,就一輩子都不能報復我。你願意這樣嗎?你死了,背叛你的人還活在這世上。”
木如夜輕笑一聲道:“看來你真的是不想我死。”
“我不想。你是我的兄弟。”顧向陽有些動情地說,“你恨我,我也還是把你當兄弟。”
木如夜已經很累了,他扯了扯嘴角又笑了笑。
“我知道。我瞭解你,就像瞭解我自己。其實我也沒有恨過你,我必須要殺你就跟你必須要抓我一樣,這是我們必須做的事情。你是正義,我是邪惡,我們都有自己的規矩,都有自己的責任。我們本來可以做知己的,只是我們註定只能當敵人。”木如夜伸出手,將手裡一直緊緊拽着的狼牙項鍊扔給了顧向陽,“毒蛇,我一直都把你當兄弟,到現在都是,你知道吧?”
顧向陽紅着眼,點了點頭。
木如夜緩緩舉起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他揚起嘴角,又一次得意地笑了起來。
木如夜的笑裡總是憋着一股壞,即便到了這樣落魄的境地,即便渾身是血,即便被警察團團圍住,即便已經到了生死的關頭,他依舊笑得囂張和自負。
永遠狂妄不羈,永遠不可一世,永遠毫無畏懼。
“有沒有話要我帶給她們?”顧向陽問。
“不用,我不說沒有意義的話,她們也都懂我。”木如夜坦然地對顧向陽笑起來,這一回眼裡沒有狡猾和懷疑,只是輕鬆和解脫,他說,“我先下去,我們三個在下面等你,地獄裡沒有恩怨,我們還能一起喝酒。後會無期了,兄弟。”
“章魚!”
……
最後一個人質驚恐地跑出了便利店。
槍聲響了起來。
武裝警察衝進便利店。
劫匪已經自殺的消息傳來,有人鬆了一口氣,有人嚴肅地指揮着現場,有人開心地擊掌慶祝,有人哭得痛徹心扉看得人心酸,有人神情麻木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顧向陽緊緊地捏着那串項鍊,緩緩地走出便利店,推開門的時候,他被陽光晃了晃眼。
不知什麼時候,天已經徹底亮了。
城市裡的人都徹底甦醒,人們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丈夫吻了吻孩子,跟妻子告別;上班族們擠着地鐵,勉強把自己塞進車廂裡;開車的人抱怨着惡劣的交通和到處亂竄的電瓶車;白領女郎蹬着高跟鞋匆匆在路上跑,經過的地方留下一陣淡淡的香水味;賣早點的攤販忙得都沒有時間找零;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走在一起,眼裡的睡意還沒有消散。
城市一切如常,並沒有人意識到爲了守護着平常,這世上每一天都有人無私地付出自己的生命,每一天都有好人,有壞人在死去。
每一分每一秒,這世上都在發生大的小的悲劇。有人痛失所愛,有人夢想破滅。可天依舊又亮了起來,時間如常流逝,日子一樣地過。
今天真的有一個好天氣,真的。
天空幾乎看不到一片雲,碧空萬里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太陽高高地掛在天空中,陽光依舊平等地照耀着正義和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