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裡的悲劇總是突如其來,不讓你好好抱一抱你愛的人,不要你說完所有的囑託,不讓你好好道歉,從不給機會你好好道別。非要你有遺憾,非要你覺得殘缺,非要你回過頭看過去而心生慚愧,非要你不完美。
如願的日子照常地過,沒有消息對於她來說就是最好的消息,過完新年單位又忙起來,如願在這個時候收到了周暉楊教授的邀請。
聯合國計劃署要開展一個新的項目,想要邀請周教授的團隊參與。那次在瑞麗的人類田野調查項目裡,如願的表現很得周暉楊的賞識,再加上她本身就有跟聯合國一起工作的經驗,所以周暉楊非常希望如願能夠加入自己的團隊。
其實如願也有些厭倦在單位裡的日子,她本來就是個有心野的人,在單位的大院子裡待久了難免厭倦。可是這回離開恐怕以後就跟穩定的生活沒什麼關係了,她不追求穩定,可心裡對這個城市還有很多的惦念,一時間她沒辦法下決心。
“這邊我還有些私人的事情沒有處理完。”
“我們這個項目組要籌備一段時間,這是一個長期的項目,你三個月之內答覆我都可以。”
三個月嗎?
如願不知道三個月之內會不會有一個結果給她,她甚至暗暗希望永遠都不要有結果,就一輩子這樣懸而未決也沒有關係。
“我不確定能不能三個月之內解決……要不您還是先找別人吧,不要耽誤了您的項目進展。”
“沒關係的,你慢慢考慮,這是個十年計劃,以後肯定會不斷吸納人員,所以就算你現在脫不開身,以後想再參與進來也不是不可以,我的團隊裡隨時都有你的位置。”
“謝謝。”
如願掛了電話,繼續處理野縣的事情,說不定過兩個星期又要出差,單位裡沒結婚沒孩子的人就她一個,只要出差的活兒一般都得落在她頭上。
報告交了過去,快下班的時候如願被她的大領導叫到了辦公室。
“是野縣的項目有什麼問題嗎?”如願很少被大領導單獨叫進辦公室,她在單位裡一向是那種埋頭幹活的人,不搞什麼人際關係,也跟領導沒什麼私下的交往,甚至單位聚餐都去得不多。
“沒有,你的工作還是做得很好的,我非常放心。下週呢,我打算叫你帶個隊伍,由你當負責人。”領導說。
如願有些驚訝,領導怎麼忽然對她這麼好。
“聽說周暉楊找過你是吧?”
如願瞭然苦笑,果然事出有因,看來這世上真沒有不透風的牆。
“那這個老同學也真是的,來挖我的愛將。”領導又說。
如願尷尬地笑了笑,她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成爲領導愛將的,明明就是什麼髒活累活都落給她,她就是單位裡沙和尚。
“小木啊,你放心,你一直以來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馬上單位要評職稱,你的名額絕對是板上釘釘的。你放心,你在我們單位還是前途很光明的。”
“謝謝領導。”如願不怎麼會場面話,只能尷尬地道謝。
“對了,你今天晚上有什麼事情嗎?”領導問。
如願搖搖頭:“沒什麼安排,回家就準備一下下週出差的材料吧,這畢竟是我第一次當項目領導,還是要多準備一下……”
“不急不急,你叫你手下的組員給你準備前期資料嘛,你沒有別的事情的話,晚上跟我一起去吃個飯,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如願有些驚訝,但是領導邀請也不能不去。去了才知道領導是給她安排了相親,要給她介紹對象,大概是覺得她在這邊有了家就不會跟着周暉楊跑到國外去了吧。如願哭笑不得,只得尷尬地應酬。
對方是個大學講師,外表除了“長得挺老實”,如願找不出別的詞語能夠形容他,或者勉強當做優點的。完全不會聊天,如願每分鐘要在心裡原諒他60次才能跟他繼續聊下去,每分每秒都覺得跟這個人聊不下去。
他問如願平時有什麼興趣愛好,如願答道:“沒什麼特別的愛好……”
“還是要培養一些業餘愛好的,尤其是一些積極有益的業餘愛好,不能只是逛街、看韓劇。像我就有很多愛好,看書啊,看電影啊,跑步啊,打羽毛球啊,唱歌啊……”
如願笑了笑算是回答。
“你也愛看韓劇吧?看你就是那種喜歡‘歐巴’的女孩子。”
如願對自己說這是領導介紹的人,不能拉臉走人,要忍。
“有好的就看,也沒有特別只看韓劇,也沒有不看。”
“我就從來不看韓劇,我只看美劇。”大學講師有些輕蔑地說,“韓劇和國劇我從來都不看。”
“呵呵……”如願乾笑兩聲道,“是吧……”
行行行,你只看美劇,你高級,你全世界最牛,看個電視劇還能分出個三六九等來,真不知道哪裡來的優越感。
“你平時看書嗎?”大學講師又問。
“看。”
“你喜歡什麼類型的書?”
“什麼都看。”
“最近在看什麼呢?”
“《陰翳禮讚》。”
講師似乎沒聽過,笑了笑問:“講什麼的?誰寫的?”
“審美。谷崎潤一郎寫的。”
講師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最近在看莫言的書,他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他的書可寫的真是好啊。不像現在的很多網絡小說,看着完全就是浪費時間。你不覺得現在的人都太浮躁了嗎?像我們這種可以靜下心來讀一些有意義的書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如願笑了笑,半句話都不想跟他多說。
你高級就高級,不要拖上我。
“我們一會兒去看電影吧?”講師提議。
如願拒絕道:“算了吧,最近沒什麼好看的電影。而且我要回去準備一下出差要用的材料。”
“都下班了爲什麼還忙工作的事情?”
關你屁事。
“我愛工作。”
“女孩子,工作不需要那麼拼命嘛……”
如願終於忍無可忍了,笑眯眯地問:“當然要,不拼命就會淪落到跟你相親的地步。”
大學講師一時呆住,如願拿起包就走了。
這頓飯吃得如願相當煎熬,本來也不覺得出國一定有什麼好,現在倒是覺得還是不要回來日子才能過得比較有尊嚴,不至於被安排着跟一個傻瓜相親。一般相親的對象,就反應了媒人眼裡你是什麼模樣。大概在領導眼裡,她就配得上一個傻瓜吧。
等如願出差回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兩週,寒冷褪去了一些,領導總在問如願什麼時候再跟那位老師出去,要她多給人家一些機會,不要太挑剔什麼的。如願含笑聽着,心裡卻很反感,她不知道她結不結婚,挑剔不挑剔,喜歡什麼樣的人跟自己的工作有什麼關係,用得着領導管嗎。
如願一向是不會職場裡的那一套的,假笑也笑得很敷衍,領導看得出她不愛聽,便也不說了,只說下一回有別的合適的再給如願介紹。
“不用了,我現在不想談戀愛,我就想好好工作,我也不想接觸人,下了班我就想在家裡安安靜靜地呆着。”
領導看着如願,剛想再說話就被如願搶白道:“我知道您覺得我年紀不小了,我知道您覺得女人要生了孩子才完整,但是我這麼努力工作,爲的就是我不用跟您介紹給我的那些個男人在一起。”
領導沒想到會被如願這樣噎,憋了半天才說道:“你這張嘴啊……”
“我是不大會說話,但是您放心,工作我都會好好做的。”
領導臉色有些不大好看,點點頭,語氣冷淡地說:“行吧,你先回去做事吧。”
如願高高興興地出了門,她覺得把領導得罪了也沒什麼不好的,不當他的愛將,以後估計就不會給她介紹對象了,頂多把那些累活都安排給她,反正她一直都在做那些沒人愛做的事情,無所謂。
離下班的時間還有快一個小時,但是單位的人已經陸陸續續開始離開了,這樣的單位就是這樣,鐵飯碗,賺不到多少錢,不出原則性問題也不會有人辭退你。如願今天也不想在單位待,提早收拾東西就離開了辦公室。
走到樓下,如願見到有個女人站在收發室,正在跟門衛詢問着什麼,她覺得那個身影有些眼熟,仔細一看,竟然是葛平秋。
“小秋?”
小秋帶着如願去了一家人不多的餐廳,餐廳很安靜,只有幾桌人,她們剛剛落座不久,就有一對情侶走了進來,在他們旁邊的桌子坐下,態度親暱,開始旁若無人地親親我我,弄得如願都不好意思往他們的方向看。
不知道怎麼的,如願覺得今天一切都怪怪的,包括旁邊的那對情侶。葛平秋也說不出是哪裡很不自然,雖然小秋跟平時一樣跟她談笑,但是如願總覺得她有些過於熱絡開朗了,不像她的個性,反倒是顯得很奇怪,所以如願覺得小秋似乎在掩飾些什麼。
“我哥哥最近怎麼樣?”如願有些不安地問,她怕是不是哥哥出了什麼事情。
“挺好的,前幾天出差了。”
“真的?”
“當然,要不然我怎麼敢來找你……”
“也是,我哥那個人很頑固,沒有那麼快對我消氣,之前連信息你都不敢回我的……”如願無奈地嘆一口氣道,“我哥哥大概是再也不會想見我了吧……”
“你哥哥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決定的事情就不會回頭的,唉……我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明天我去產檢,趁着他心情好,我再跟他說說吧。”
“產檢?”如願驚訝地問,“你懷孕了?”
“嗯……馬上三個月。”葛平秋笑眯眯地說,“你要當姑姑了。”
如果不是因爲在公共場合,如願恨不得抱着葛平秋哭一場!這段時間如願總覺得日子過得特別難,什麼都不順,現在她終於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真好,哥哥肯定也很高興吧。什麼時候做產檢?”
“明天要去做B超。”
“我哥出差了,要不我陪你去吧?”
葛平秋尷尬地笑了笑,無奈地說:“你哥哥說明天會想辦法趕回來的,你們要是在醫院遇到了只怕又要不開心,這段時間還是先不要見面吧……你放心,無論你哥哥怎麼生你的氣,你總是這個寶寶的姑姑,這是不會變的……”
“我知道的,我就希望哥哥能好好的,能……”如願把話憋了回去,她知道有些話說出來不合適,無聲地嘆息,只是說,“記得把B超的照片給我看呀。”
“好,一定的。”
兩個人離開了餐廳,慢慢地在路上走着,路過一家糕點店,葛平秋領着如願進去買了好大一盒子的曲奇餅乾,然後遞給如願說:“給你,我記得你最喜歡吃這家的曲奇餅乾。”
如願沒有很喜歡曲奇餅乾啊,她有些愣住,剛想開口,卻見到小秋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看,如願只得莫名其妙地把餅乾接了過來。
“小心一點兒拿。”葛平秋說。
如願莫名其妙地拎着一盒子餅乾,心裡越發納悶,想問可是小秋又很快扯到別的事情上去了。兩人上了車,小秋又說:“把東西放在後座上吧,路上還有一會兒呢。”
如願便又把東西放到了後面,真是奇怪,剛剛還叫她拿好的……
到了如願的小區,葛平秋跟她道別,然後說:“你座位下面的餅乾不要忘記拿。”
如願更蒙了,餅乾不是被她放在後座了嗎?她疑惑地低頭一看,果然見到腳邊有一個袋子,跟那曲奇餅乾的包裝一模一樣。如願拿出來,感覺重了特別多,卻也很識趣地什麼都沒有問。
“那我回去了,你記得幫我跟哥哥說點好話。”如願說。
“會的,快回去吧,時間不早了。”
如願匆匆下了車,滿心的疑慮。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餅乾盒子打開。打開盒子的那一剎,她嚇了一跳,裡面裝的全部都是現金,如願數了數,有20萬人民幣,還有一沓大面額的美金,大概是5萬美金的樣子,她把錢拿出來,發現夾層下面還有一把小手槍和一盒彈藥……
如願呆呆地站在桌邊,直覺告訴她,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如願冷靜下來,合上餅乾盒,拿到自己的臥室放好,不放心,又找出鑰匙把盒子鎖在了牀頭櫃裡。
她的心情一時沒辦法平復,但是她知道自己現在最好不要表現出任何反常來,所以她打開電腦逼着自己繼續投入工作,然後照常發郵件給同事,安排下週的工作,做完這一切她又按照平時的時間,正常地去洗澡睡覺。
如願沒有聯繫葛平秋,也沒有問盒子的錢有什麼用途,既然她如此迂迴地把這筆錢給她,她就不該聲張。
她躺在牀上思索着這件事情,小秋今天奇怪的表現都有了解釋,大概她是做給什麼人看的吧。她們是不是被人監視着?是什麼人在監視她們,梅丹那邊的人,還是警察那邊的人。
哥哥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晚上如願睡得很不好,她夢見了哥哥,夢裡哥哥渾身是血,緊緊地抓着她的手,胸口有一個血窟窿,想說話卻說不出來。如願猛地驚醒,醒來滿臉都是淚水,看看時間,不過才睡了一個小時而已,剛剛過十二點,還不算太晚,如願坐在牀邊再也睡不着,她也不敢開燈,怕被察覺出異常來,她就坐在黑暗裡,聽着時鐘一秒一秒走動的聲音。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終於聽到家門被打開的聲音,如願走出房間,見到一個人站在黑暗裡。
做醫生的如願的鼻子很敏感,空氣裡有些許的血腥味兒。
“你受傷了嗎?”如願問,兩個人都一直在黑暗裡,所以早就適應了光線,認出了彼此的身形。
“小傷,已經處理過了。可以給我倒杯水嗎?”
如願立刻去廚房給哥哥倒了杯水,她猶豫了一下,沒有開燈。
屋子裡黑漆漆的,木如夜接過水,笑起來道:“我身邊的女人都很聰明。”
“哥,你這是怎麼回事兒?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木如夜一口氣喝完水,疲憊地倒在沙發上,道:“你什麼都不要問比較好。對了,我送你的項鍊還在嗎?”
如願點點頭,立刻從脖子上取了下來。
“這個嗎?”
“哥哥先借用一下。”
“你拿去就是了。”如願有些疑惑地問,“這個項鍊很值錢嗎?”
木如夜笑起來道:“幾百萬吧。”
“幾百萬?!”如願驚訝地問,“這麼貴重你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還每天戴脖子上,這麼危險!”
“告訴你就沒有意義了。”木如夜嘆一口氣,抓住妹妹的手道,“對不起,送你的東西我又要回來……我現在遇到了一些麻煩,暫時不能回家……”
如願大概也能想到,她忽然意識過來,猛地站起來道:“哥,你等一下,小秋有東西給你。”
如願立刻進屋把那個餅乾盒拿了出來,然後翻出一個揹包,準備給哥哥裝錢。
木如夜打開餅乾盒一看,也有些驚訝,疑惑地問:“小秋爲什麼會來找你?她怎麼跟你說的?”
“她什麼都沒有跟我說,就是今天來找我吃飯,說了她懷孕的事情,表現得都很正常,應該沒有被懷疑。她走的時候給我買了一盒曲奇餅乾,但是卻在車上給我換成了這一盒子錢,我想她應該是猜到你不能回家,有可能會來找我吧……”如願把錢都倒出來,看了一眼那個夾層,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道,“這個應該也是她給你的吧……”
木如夜立即把槍別在身後,藏在大衣裡。
“你不會殺人吧?”如願有些擔憂地問。
“我只是自保。”
其實如願也知道,有的事情不是哥哥一句話能決定的,到了那個時候,誰都控制不住會發生什麼,她問這個問題只是自欺欺人地想給自己一個心安。
她迅速地給哥哥裝着錢,她自己也放了一些現金在家裡,全都給哥哥裝了進去。對於哥哥她沒有別的期待,她就希望他能安安全全逃得遠遠的。
看到給自己裝錢的妹妹,木如夜苦澀地笑了笑道:“你跟小秋都很聰明,有你們我很幸運。”
如願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她苦笑起來,她們是都很聰明,可是哥哥有時候卻很糊塗,但是她們沒有辦法,就算全世界都要與哥哥爲敵,她和小秋也只能站在哥哥這一邊。
“給你。”如願把揹包遞給哥哥。
“我走了。”
木如夜背上包就走,到了門口,他猶豫了一下,走過來緊緊抱住瞭如願:“如願,幫我照顧小秋和孩子。我會回來的。”
如願覺得一陣鼻酸,抱着哥哥嚎啕大哭起來。
“哥,不要回來了,走了就別回來。”
她想起小時候的離別,她在站臺,哭着求哥哥不要送她走,哭着請求不要別離,可如今,她卻哭着求他不要回來,求他再不與她相見。
木如夜苦笑起來道:“你跟小秋說的話都一樣,都不叫我回來。”
如願緊緊抱着哥哥,她知道這一回興許就是永別了。
“如願,我希望你知道,我做很多事情都是希望你幸福,不要恨我。”
如願拼命搖頭,她永遠都不會恨哥哥。
木如夜閉上眼,吻了吻如願的頭髮,有些哽咽地說:“我要走了,記住,我沒有找過你,你也沒有見過我。”
木如夜放開如願,轉身出了門,如願呆呆地站在門口,看着哥哥的身影消失在了安全通道里。
生活裡的悲劇總是來得突如其來,不讓你好好抱一抱你愛的人,不要你說完所有的囑託,不讓你好好道歉,從不給機會好好道別。
非要你有遺憾,非要你覺得殘缺,非要你回過頭看過去而心生慚愧,非要你不完美。
如願擦乾淨眼淚,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裡,繼續坐在黑暗裡發呆。
今天做的事情是她從前絕對不會做的,可是爲了哥哥,她沒有辦法。
不一會兒有人敲門。如願以爲是不是哥哥又回來了,衝過去打開門,可門外站着的卻是穿着警服的顧向陽。
如願很想見到顧向陽,可是今天除外,今天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穿着警服的顧向陽。
她心裡有些慌,站在門口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忘了說話,也忘了要請他進來。
“打擾你休息了。”顧向陽說。
“沒事……”如願有些緊張,回過神來,乾笑了一下道,“本來也沒有睡。”
“沒睡怎麼不開燈?”
“睡了一半醒了,就沒有開燈。”如願立刻打開燈,漸漸冷靜下來,問,“你怎麼來了?”
“有些事情找你瞭解,我可以進去嗎?”
“可以……”如願這才讓開身子道,“進來吧。”
顧向陽走進來,打量着屋子,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水杯,又看到了桌上空蕩蕩的餅乾盒,他走到桌邊問:“下午纔買的,這麼快就吃光了嗎?”
“你怎麼知道是什麼時候買的?”
顧向陽也不隱瞞如願,答道:“我們一直在跟蹤你嫂子,葛平秋。”
“爲什麼?”
“找你哥哥,木如夜。”
顧向陽這麼直白,如願倒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她又有些緊張起來,閃躲着不敢看顧向陽的眼睛道:“我給你倒杯水吧。”
如願去了廚房,顧向陽打量着這間屋子,觀察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
今天聽到同事報告下午的情況之後,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總覺得葛平秋找如願不是那麼簡單的原因,她那麼聰明的女人一定知道自己的丈夫出了事情。木如夜要逃跑肯定需要資金,大家都覺得他會找機會見葛平秋,畢竟他跟妹妹關係決裂了,而且葛平秋懷孕了,逃走之前木如夜應該會去見葛平秋一面纔對。可是顧向陽知道,如願並沒有特別喜歡吃曲奇餅乾。
顧向陽走到桌邊看着那個盒子,這麼大一盒,再喜歡一下子也吃不完,而且桌上一點餅乾屑都沒有,盒子裡也乾乾淨淨,根本就不是如願的風格。
他覺得,如願興許知道木如夜逃跑的事情。
這個想法讓他很害怕,又讓他很生氣。他最不願意懷疑的人就是如願,他不想像是審問一個犯人一般去審問他,可是若是這件事情換成別人做,只怕如願的境地會更加難堪。
他非常生葛平秋的氣。她爲什麼要把如願拉扯到這件事裡來,那個餅乾盒子裡裝的是什麼,有沒有違法的東西,會不會害瞭如願。
“喝點兒水吧。”如願從廚房裡走出來,把杯子遞給顧向陽。
顧向陽在沙發上坐下,注意到桌上有一個水杯。
“你爲什麼不問我來做什麼?”顧向陽問如願。
如願尷尬地笑了笑,心裡生出一股悲涼了,當初他爲了顧向陽逼迫哥哥,現在又要爲了哥哥對顧向陽撒謊……
她垂着眼,捏着自己的手臂,低聲道:“你不是來看我的嗎?”
顧向陽太瞭解如願了,以至於她一點點的反常他都看得出來,他知道如願知道他爲什麼來。
“我來問你關於你哥哥的事情。”顧向陽難得在如願面前那樣嚴肅,他凝視着如願的眼睛問,“如願,你老實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木如夜在哪裡?你有沒有見過他?”
“你是用什麼身份問我,顧向陽,還是警察。”
“穿着警服,我就是一個警察。所以,請你回答我。”
如願不是善於撒謊的人,她最討厭欺騙,最怕說謊,最不願意對自己愛的人不真誠。
她緊緊地捏着雙手,乾脆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也沒有見過他。”
“如願,我知道你,你不是會撒謊的人,我再問你一邊,你確定木如夜沒有聯繫過你嗎?”
“沒有。”如願毫不猶豫地答道。
如願回答得這樣乾脆,顧向陽也有些不確定起來。潛意識裡,他寧願這一切都跟如願無關,他希望木如夜還像從前一樣,什麼都瞞着她,他希望葛平秋給如願的那一盒真的只是餅乾而已。
有什麼必要那麼較真呢?既然她說沒有就沒有吧,並不是只有如願這一條線索而已。顧向陽對自己說,就當做他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吧。
“好,我相信你。”顧向陽站了起來,道,“你早點休息,明天還要上班,我還要回去執勤。”
“等一下!”如願慌張地叫道。
哥哥才離開沒多久,她怕顧向陽會碰上他。
“怎麼了?你想起什麼來了嗎?”
“沒有……”如願走過去,違心地拉住顧向陽的手,道,“陪我再坐一會兒吧,我心裡很慌,我很怕,我不想一個人待着。”
顧向陽見過如願的深情,所以怎麼會看不出她此刻的虛情假意,他拿不準如願這樣做是爲了什麼,可是即便知道她另有目的,依舊不忍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坐了下來。
如願的手在微微顫抖,侷促不安的模樣。
顧向陽也不說什麼,就靜靜地陪着她坐着。
這時候他卻忽然看到白色的沙發上有一個紅點,他伸出手摸了摸,是剛剛沾上的,一聞,是血。他又看向桌上的那個空杯子,伸出手一摸,杯子還有餘溫……
他確定,木如夜來找過如願,而且他纔剛剛離開!
顧向陽猛地站起來就往門口衝,卻忽然被如願從身後抱住了。
如願那麼聰明,怎麼可能不知道顧向陽已經察覺一切了呢,可是外面那個亡命之徒是她的哥哥啊,她違着心,背叛自己一直以來的原則,也沒有辦法不幫他。
顧向陽察覺到如願渾身都在發抖,他苦笑道:“木如夜剛走是不是?你怕我追上他……如願,你知不知道,你不該騙我,我是個警察。”
“你不能去。”如願也知道顧向陽反應過來了,她緊緊從身後抱住他,悲哀地祈求道,“顧向陽,你不要去。”
如願搖搖頭,緊緊地抱着顧向陽不鬆手,她想給哥哥多爭取一點時間,讓他跑得遠一點。
她知道自己這樣做很無恥,她知道她在利用顧向陽對她的感情,可是她還能怎麼辦?真的讓顧向陽追上哥哥,兩個人你死我活嗎?
曾經如願以爲自己有理想,有原則,曾經她覺得自己活得無愧於心,從不虧欠任何人。可是爲了保護顧向陽,她用感情威脅了哥哥。爲了幫助哥哥逃跑,她又用感情綁架了顧向陽。她被迫變成了自己最不齒,最討厭的人。
可是她能怎麼辦!
一邊是自己深愛的人,一邊是爲了她犧牲了自己人生的哥哥。
“如願,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在阻礙警察辦案。”
如願掉下淚來,無助地說:“求求你了,你不要去好不好?那是我哥哥啊,顧向陽,我求你,你遇見他要怎麼辦?他不跟你走怎麼辦?難道你要殺了他嗎?”
顧向陽捏緊了拳頭,狠下心來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只能做一個警察該做的事情。”
“爲什麼偏偏要是你?爲什麼不能是別人去?一定要是你去?”如願終於無法剋制了,她鬆開手,對着顧向陽崩潰地喊道:“我知道哥哥逃不過,可是一定要是你去抓他嗎?”
顧向陽不敢回頭,他怕看到哭泣的如願自己會心軟。
他紅着眼,捏緊了拳頭,堅定地說:“可是我碰上了。我是個警察,賊就在我面前,我不能讓他走。”
顧向陽沒有猶豫,他打開門衝了出去。
如願看着顧向陽消失在眼前,沮喪地閉上了雙眼。
不一會兒她就聽到警笛聲響起然後又漸漸遠去,如願麻木地站在屋子中間,等待着最後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