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鸞乍從二樓一躍而下之時,在場的衆人還未曾反應過來,等她飛身上了臺,把柳照眉抱住,一探臂擋下幾件飛來的物事,出手乾淨利落地。
繼鸞這一登臺,當下大半的人都認出來:這不是楚三爺身邊兒的那位嗎?
楚歸這人,在錦城算是家喻戶曉,而繼鸞身爲她身邊兒的親近要人,雖不能說是人盡皆知,但對這些鄉紳或者顯貴們來說卻是“如雷貫耳”了。
人人都知道三爺身邊跟着個清麗的男裝美人,卻是個極爲不可小覷的主兒,雖然不知道她跟三爺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僅僅是限於保鏢跟僱主還是另有玄機,則不是外人可能蠡測的了。
也只有少數方纔有幸看到楚歸吻繼鸞的人才能確定,原來楚三爺跟這女子之間果真有着超乎尋常的關係。
但是這一幕又是怎麼回事?
且不說一干人等勸止楚歸,且說繼鸞擁着柳照眉下了臺,戲班子的人都給嚇呆了,見狀慌忙圍過來,有問的,有不敢問的,有害怕的,有幸災樂禍的。
柳照眉一言不發,任由繼鸞半扶半抱穿過人羣,入了後臺房間。
他似丟了魂兒般,自始至終一語不發。
繼鸞看着他無措的模樣,心中又悔又痛,手自他的肩頭滑落,自然而然握緊他的手:“柳老闆,你說句話……”
柳照眉擡眸望着繼鸞,這會兒才緩緩回魂,然而想到先頭的遭遇,茫然道:“我、我方纔……”
繼鸞知他是驚壞了,在戲臺上出錯兒,這叫塌臺,是所有梨園中人的大忌,柳照眉熬得今時今日的這片風光,着實不易,怎能容得下出這樣的錯漏?對他來說,卻如天塌了一般。
然而去思量這讓他出錯的緣由,卻更讓人無所適從。
柳照眉看明白繼鸞的眉眼,便想到他在戲臺上那一眼。
三爺他居然……
至今柳照眉還有些不大相信那是真的。
可那若不是真的,他又爲什麼忽然啞了嗓子?自己平白想出來那樣的一幕嗎?
柳照眉閉了閉雙眼又睜開,他心裡有震驚,有疑問,有悔恨,有害怕……就像是苦膽加黃連又調了酸,滋味比毒藥更。
那一切發生的太快太猛,讓素來伶俐的他居然也懵了。
問一問?他不想。
說什麼?也不知道。
他麻麻木木地坐着,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在細細地發抖。
繼鸞將他的手握緊了,柔聲道:“柳老闆,你別擔心,先別去想,這只是件小事兒,別去想好不好,先緩口氣。”她勸柳照眉坐着,自己卻半蹲下來,仰頭望着他輕聲地勸慰。
繼鸞說罷,看他兀自發抖,便想要讓人送一口熱水過來讓他緩緩,誰知剛想回頭招呼,便看到身後門口處站着一人。
那自是楚歸。
先前楚歸宛如瘋虎下山,不由分說地下樓,把擋在前頭看熱鬧的人盡數粗暴撥開,有些有眼色的早看見三爺氣急敗壞,則早早地退避三舍讓開一條路。
戲班子的人本來圍在門口上,見楚三爺忽然來到,嚇得立刻作鳥獸散不敢靠前。
楚歸一步邁進來,本來要不依不饒地先喝罵一頓,誰知道望着眼前情形,那一嗓子卻憋在了嘴裡頭。
那邊繼鸞一回頭對上楚歸的眼睛,心中微驚之下臉色便有些冷意。
楚歸望着她微冷的神情,又看看她緊握着柳照眉的手,怒火沖天之餘,悲憤莫名。
自從對繼鸞動了別樣心思之後,在楚歸眼裡,陳繼鸞便已是他的人了。
是啊,又有什麼不成的?他楚三爺要纔有才,要貌有貌,要錢有錢,要勢有勢……總之要什麼有什麼,想要親近他的女人從楚府門口一直排到淺海彎子裡去。
——陳繼鸞得他喜歡,應該是三生有幸趕緊跪謝隆恩啊。
他眼裡有了一個人,其他的就怎麼也看不下去。
其實先前也是什麼都看不下去的……
楚歸隱約知曉繼鸞對柳照眉是有那麼一點意思的,可是他卻也懂繼鸞的性子,這貌似謙恭做事叫人放心的陳姑娘,在兒女之情上恐怕也不過是個生手,所以楚歸篤定她不會跟柳照眉好到哪裡去。
之所以會在大庭廣衆下親吻繼鸞,一來是他真心喜歡,二來,卻是斷了柳照眉那點兒心思。
如果繼鸞能夠嬌羞從之就更好了。
楚歸只想到人家在感情之上是個生手,卻沒想到他自個兒也大大地高估了自個兒的段數。
沒想到,繼鸞會二話不說地把他甩掉,還直接躍下樓去救場,只爲了區區柳照眉。
精明如斯的楚三爺什麼時候算計錯過?
這回就是。
看着繼鸞那麼溫柔地對待柳照眉,楚歸感覺有人在捏自己的心,他整個人恨不得掏出一把槍來把這對奸~夫淫~婦……想到這裡楚三爺卻又鬼使神差地生生剎住:“不對……什麼奸~夫淫~婦,老子不是武大郎,這廝也不是西門慶……呸呸。”
繼鸞在那邊冷而又冷地看他一眼。
楚歸頓時便更怒了。
繼鸞起身去提牆角的暖水瓶,楚歸邁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繼鸞擡手一擋,手腕輕抖,輕快地便掙脫了去:“三爺,請自重。”
楚歸倒吸一口冷氣,看出她眼角一絲冷冷地慍怒。
楚歸壓着怒火問道:“我倒要問你,你在幹什麼?”
繼鸞道:“三爺不是看的很明白嗎?”
楚歸忍不住一笑,撕開那道面具,直接問道:“陳繼鸞,你這是爲了這個人跟我翻臉嗎?”
繼鸞雙手垂在腰間,不停地握緊了又鬆開,竭力按捺:“三爺,我跟你說過,有些事兒,你不該做。”
楚歸帶着三分笑意,卻冷冷地問道:“哦,那你說,我做什麼了?”
他親了她一口,還是第二回,當第一次發生的時候她已經說得很明白,他不該這樣。
但是此刻他明知故問。
他有這個臉皮,繼鸞卻不想奉陪。
兩人四目相對,竟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
寂靜裡,聽到柳照眉的聲音,道:“三爺……您大人有大量,這件事,是我……的錯。”
楚歸下巴微揚,仍舊看着繼鸞:“你?”
繼鸞忍不住竟咬了咬牙:“柳老闆,你不必……”
柳照眉起身,腳步仍有些飄忽,走到兩人旁邊,半垂着眸子,扮相本就我見尤憐,此刻更是如被風吹雨打過一朵花似的,帶着一種想讓人呵護的凋頹之美。
他輕聲道:“是我學藝不精,才鬧出了笑話,繼鸞是爲了維護我……纔來救助,我很感激,這只是一件……小事,請三爺不要在意。”
那樣卑微地姿態。
其實柳照眉從來便是如此,他從來都明白“忍”字怎麼寫,不然的話,先前又怎會明知道是楚歸設計打得他半死卻硬是一聲不吭。
要在這殘忍的世道活着,他就得這樣。
能忍下別人不能忍的,能嚥下別人不能咽的。
卑卑微微地,謙謙恭恭地,溫溫順順地。
彷彿這纔是他的本分。
柳照眉這模樣,看的繼鸞揪心。
看的楚歸生氣:好個得了便宜還賣乖。
楚歸面對繼鸞還能忍,但見柳照眉當着她的面兒如此,一口火再壓不住,聽到“一件小事”,一擡手,“啪”地一巴掌過去,狠狠打在柳照眉臉上。
柳照眉本就站不穩,當□子往後一晃,赫然竟跌在地上。
繼鸞簡直不敢相信,瞪着楚歸怒道:“你!”卻來不及跟楚歸理論,急忙上前要將柳照眉扶起來。
楚歸眼疾手快,便拽住她的手。
誰知繼鸞見他先動了手,心中又本就有氣,當下用了三分力道,手腕一抖,不往後退,反而往前拍出。
楚歸只覺得肩頭被她輕輕一拍,整個人頓時往後倒去。
繼鸞俯身去扶起柳照眉:“你怎麼樣?”又急又擔憂,關懷情切。
那邊上楚歸眼睜睜地望着這一幕,自己卻身不由己地往後踉蹌兩步,然後推金山倒玉柱似地跌了下去。
嘩啦啦……
身後一排琳琅滿目地華麗戲服,隨着他一推盡數委地,錦繡華緞,精緻繁複,重重疊疊地落了一地。
楚歸跌在這許多的戲服裡頭,一時爬不起來……或許是根本都不想動。
他只是望着繼鸞跟柳照眉,或許只是看着繼鸞。
一雙極好看的鳳眼裡頭,水火交煎。
這會兒,門口上老九等幾個親信聞風而至,老九見狀心中咯噔一聲,喚了聲“三爺”,整個人搶過來救助。
老九扶着楚歸的手臂,將他扶了起身:“三爺……”本想問他可還好,但望着楚歸的神情,卻嘎然而停。
身上倒是好的,沒有受傷,但是裡頭就不一定了。
老九驚心:跟隨三爺這麼多年,從沒見過他這樣兒。
老九暗暗叫苦,扶着楚歸,便衝那邊的繼鸞使眼色。
楚歸覺得心肝脾肺腎都在一寸寸地疼,望着面前的兩個人,垂在腰側的顫抖的手指忽地碰到一件硬硬地東西,楚歸記得,那是自己放在腰間的槍。
他心裡的火燒着,舞着,化作咆哮蠢動的殺意:沒有人敢這麼對他,從沒有。
“你大概忘了你的身份。”楚歸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繼鸞氣他對柳照眉出手,一時衝動才拍了他一掌,卻沒想到竟會將他推倒,她也看到老九拼命使的眼色,心中嘆了聲,垂眸道:“對不住,三爺。”
楚歸看着她,道:“你過來。”
繼鸞心頭一顫,看看柳照眉,很是猶豫。楚歸道:“怎麼?”
他的手握住了那冰冷的鐵東西。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衝動……是魔鬼啊……(這話我是不是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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