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歸這人做事向來極有章法,鮮少心血來潮行事,這一番趁着夜色去見陳繼鸞,便屬於這“鮮少”之中的一件。
黃包車七拐八拐,在島城內穿行,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滾,楚歸算是錦城的土著,瞧着這一片房屋林立,黑暗裡嗅得到有些海風的氣息,料必前頭隔着海不遠,而這裡正是錦城南端,最繁雜的一片居民區。
楚歸出行的時候一般三輛黃包車,前頭一輛開道,後面一輛尾隨,還有十幾個屬下騎着自行車跟隨左右,只不過這次因爲他先回老宅,估摸着事兒不多,帶的人便少,除了老九,就只有其他三四個手下。
楚去非曾跟楚歸說過,讓他置一輛轎車,但就像是楚歸自己說的,他並不喜歡那些洋玩意兒,機械車這種東西對他來說自然也是洋玩意其中之一,楚歸還是喜歡更貼近地氣兒的、他覺得熟悉的東西。
黃包車轉進了一個小巷道,只容一輛車通過,倘若對面來了,怕要相撞,幸好這塊地方住着的都是貧苦人,沒有人閒的乘黃包車。
楚歸在車上,懶懶散散冷冷靜靜地望着衚衕裡頭那若明若暗的燈光,心中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就好像他曾經來過這個破爛地方,就好像……今兒這一趟他是註定了必來的,究竟爲了什麼,卻不可知。
楚歸那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現的時候,陳繼鸞正在送一位中學老師。
原來陳祁鳳雖然只在此地呆了兩天,卻認識了一大幫半大娃兒,人人都知道新搬來一對姐弟,尤其是弟弟,生得極爲出色。
這位鄭老師,說起來也算是鄰居,曾見過陳祁鳳領着一幫孩子玩耍,見他年紀不大卻處處透着機靈,鄭老師愛才心切,先拉住陳祁鳳問了陣兒爲何他不去上學,繼而不捨棄,便又來跟“家長”談。
繼鸞便將他們只是在錦城暫住之事說了一遍,鄭老師很是惋惜,但卻無法。
繼鸞知道他是一片好心,便寒暄着送了出來,正在揮別之際,就看見楚歸那三輛車浩浩蕩蕩地像是從地裡鑽出來一般出現在面前。
這地方極少有黃包車來,一幫孩子見狀便要圍上去,陳祁鳳眼神好,登時就瞧見正中間的楚歸,當下心頭一震便叫道:“不要過去!”
奈何有個五六歲的小孩兒不懂事,已經跑到旁邊,這功夫楚歸已經下了車,見那小孩吮着一根手指頭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呵呵一笑,擡手摸向小孩頭頂:“乖,一邊兒玩去。”
旁邊的老九正在想這位爺怎麼如此親民了,目光一轉,卻看見楚歸手底下按着一塊兒白色帕子,隔着帕子輕輕地把小孩的頭摸了摸,便袖手往前走。
那小孩覺得頭上有東西,擡手扯下來一看,卻是快極好的手帕,頓時歡喜雀躍,扯着跑了。
繼鸞正送完了鄭老師,見狀便幾步過來,把陳祁鳳一攔:“讓孩子們都回家去吧,你也回去。”
陳祁鳳盯着楚歸:“姐!”
繼鸞低低說道:“我能應付。”
這時侯楚歸已經不緊不慢走了過來,接着幽暗燈光打量繼鸞,手一擡指着繼鸞,似笑非笑道:“你這一身是那什麼來着,對了……男扮女裝啊……”
老九在一邊差點笑出聲來,幸好陳祁鳳已經走了。
楚歸還在沉吟:“不對不對,是女扮男裝,女扮男裝纔對。”
繼鸞充耳不聞那些,這會兒只一抱拳,道:“見過三爺。”這時侯也知道楚歸是衝她來的,便也不躲閃了。
楚歸一點頭:“你知道我是誰?”
繼鸞道:“在錦城誰人不知道楚三爺?”略一停頓,又道,“前些日子初來乍到,有些無心衝撞之處,還請三爺見諒。”
楚歸嘖嘖一笑:“說的什麼話,都是無心衝撞了,我怎麼還會生氣呢,說生氣豈不是顯得三爺小氣?對了……你知道我是誰,我卻不知道你是誰呢?”
繼鸞有心不說自己名字,免得留下後患,但只要他有心,又怎會不知道?無奈只好道:“陳繼鸞。”
楚歸慢慢道:“陳繼鸞……啊。”
這兩天來,他是第二個念她名字的人,繼鸞心頭一動,暗想:“真正奇怪,這分明是同一個名字,被不同的人念出來,竟有這樣不同的感覺,聽柳老闆念,一股子的溫柔,聽他,……卻變得……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來。”
楚歸打量着繼鸞,見她帽檐遮着額頭,更是有些看不清臉色如何,他沉吟了會兒,便道:“好好地一個大姑娘,怎麼這般打扮呢?”
繼鸞道:“不過是爲了行走方便。”
楚歸做了然狀:“也是,這兵荒馬亂的,一個女孩子家四處走動,的確是不大安全,不過……繼鸞姑娘,你這一身兒武功不錯啊,哪裡學的?”
繼鸞道:“都是些粗淺把式,上不得檯面,是家裡傳的。”
楚歸道:“這就是……太極?”
繼鸞同他相見,只是爲了救黑馬的時候倉促間動了一招,見他居然竟認得,便不動聲色道:“小把式,瞞不過三爺眼。”
楚歸哈哈一笑:“這可不是小把式,頭一次見面你就把我的槍奪下了,再一次……你竟然把我的人給打了……”說到這裡的時候,一雙眼睛死死地便盯向繼鸞。
繼鸞愕然道:“三爺這話從何說起?我承認曾情急之下奪過三爺的槍,不過……繼鸞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動三爺的人啊?”
楚歸道:“你真沒有?”
繼鸞道:“絕對沒有!”
楚歸盯着她的眼睛,眼前看見的卻只是一張極爲平靜的臉,無喜,無怒,無驚,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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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楚歸的嘴角略泛起一絲笑意,嘴裡喚道:“老九。”
身後老九上前,楚歸問繼鸞:“那麼,你可認得他?”
繼鸞擡眸看向老九,四目相對,老九一擡手:“繼鸞姑娘,可還記得我嗎?”
繼鸞露出震驚恍然之色:“你是……啊,原來你是三爺的手下?”
楚歸道:“你不知道?那晚上在大街上奪槍,他可也是在旁邊兒的。”
繼鸞臉上露出愧疚之色:“當時一心衝着三爺去了,哪顧得上週遭的人……這位爺,是在醫院裡曾交過手的,當時還以爲不知得罪了那路神,故而只想要脫身而已……若有冒犯之處,還請九爺原諒。”
老九見她說的自在,不由心中一愕,便看楚歸,卻見楚歸面上笑眯眯的,老九見了楚歸這個神情,心中不由地一顫,他是常跟着楚歸身邊兒的,自知道這個笑是什麼意思。
楚歸望着繼鸞,道:“那麼說,繼鸞姑娘在醫院跟老九動手的時候,還不知道他是我的人?”
繼鸞誠意十足又愧疚十足地:“的確不知,方纔經三爺指點才明白過來,是繼鸞莽撞了,還請三爺跟九爺見諒。”
楚歸看了繼鸞一會兒,忽然笑了開來:“陳繼鸞……你真是個人才。”
繼鸞面露茫然之色。
楚歸擡手,手指虛虛點着她,笑着說道:“可惜了可惜了,你若不是個女人……我就……”
正說到這裡,忽然之間繼鸞面色一變,擡手便攥住楚歸那隻手。
楚歸愣住,還沒反應過來,繼鸞在他腰間一擁,竟將他壓在了身後不遠處的牆壁上。
這電光火石之間,只有數秒而已。
這牆年久失修,上面不知多少的污垢塵漬,楚歸又被猛地撞了過來,一時七葷八素氣往上撞:“你幹……”
這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得“啪”地一聲清脆響亮,旋即是一聲慘叫。
楚歸心頭悸動,來不及計較更多:“什麼事兒?”
繼鸞壓着他,轉頭看向黑暗處的樓洞裡:“三爺,這人怕是跟着你來的。”
這功夫老九也隨着竄了過來,拔出腰間的槍戒備,跟隨楚歸來的人中有一人中了槍,跌在地上,有一人將他拖開,其他人各自找掩蔽。
那槍聲又響了兩聲,便消失無蹤,槍聲停了,卻響起更多嘈雜的聲音,原來是百姓們被驚動了,有不怕死的便探頭探腦,誰家有孩子的,卻開始哇哇大哭。
老九道:“人在哪裡?”這片居民區,燈光有限,面前的樓棟皆都是黑壓壓地,黑暗中要藏個人簡直易如反掌。
繼鸞不回答,盯着看了會兒,道:“說不準,也許換了地方……九爺,勞煩您護着三爺離開吧?這人若是衝着三爺來的的話,你們四個人,把三爺圍在中央或許……”
繼鸞這邊話還沒說完,就聽得楚歸怒道:“放手!”
繼鸞一怔,這才發現自己仍壓在楚歸身上,她呆了呆,臉上發熱,急忙鬆開手:“抱歉。”
楚歸咬牙切齒站直了身子,狠狠地瞪了繼鸞一眼,又看自己頭髮,肩頭上都落着灰塵,一時皺眉咧嘴。
繼鸞正站着,卻聽得身後有人叫:“姐!”繼鸞回頭,卻見是陳祁鳳跑了出來:“姐我聽到……”繼鸞見他出來了,便奮不顧身地跑過去,將他擋住了:“叫你別出來的!”
“我聽到槍聲,姐你沒事吧?”陳祁鳳上上下下打量她。
“沒事。”陳繼鸞護着他,一邊歪頭去看樓道的某處。
楚歸看見她的眼神,便對老九道:“分兩個兄弟,上去看看!”
老九答應了,他的兩個屬下提着槍便奔了過去,繼鸞看了看楚歸,道:“三爺,人多半已經走了,不過此地不宜久留,三爺還是……”
楚歸望着她護着陳祁鳳的樣子,驀地就想起方纔她撲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他擡手摸摸頸窩處,感覺方纔她就貼在這處。
楚歸深吸一口氣:“陳繼鸞,你行……連天也要助你……”
老九見他不要人護着就站在明處,便道:“三爺,還是……”
楚歸略有幾分怒意:“沒聽繼鸞姑娘說嗎,那些鼠輩多半已經走了,他們沒那個膽留下。”
老九急忙噤聲,這時侯那兩個找人的手下回來,皆報沒有。
楚歸望着繼鸞,有些若有所思的意思,卻又什麼也沒說,轉身慢慢地邁步上了黃包車。
老九看了繼鸞一眼,也不上車,剩下這幾人護着他便要離去。
車子轉頭的瞬間,楚歸望着地上的繼鸞同祁鳳,終於又慢慢地開了口:“你這人有點兒意思,三爺挺喜歡你……”
繼鸞心頭一震。
黃包車轉過彎去,也將他的容顏給掩了去,只聽到淡淡地一聲:“陳繼鸞,好好地在錦城呆着吧……”
陳祁鳳在繼鸞身後道:“姐,這人是什麼意思?”
繼鸞想了想,道:“我想他的意思是不會再找我們麻煩了吧?”
“那黑馬豈不是就能拿回來了?”
“估計是。”
看能不能加個更啥的~
既然是日更這麼感人,大家就儘量不要悶聲潛水啦,三爺爬月榜呢啊快來扶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