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了冬,天還極冷,新鮮嫩葉都還沒有冒頭。午後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樹枝投下來,照在地面的落葉上,落葉同枯枝常年累月堆積,像是鋪了層厚厚地樹葉毯子,腳踩上去發出脆弱的聲響。
慄少揚斜斜靠在一棵樹上:“你就想這麼走了?”
繼鸞笑:“少揚,你這語氣,聽起來像是怨婦。”
慄少揚哼道:“是啊,特地來追你這負心漢……”說到這裡,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算啦,別當我會攔着你唧唧歪歪真像個娘們兒似的,——給你!”說着,一低頭,把樹根邊上放着的一個包袱拎起來,輕輕往陳繼鸞面前扔過來。
陳繼鸞單手一張,輕而易舉地將包袱接了個正着,試了試,頗有分量:“什麼?”
慄少揚笑:“沒什麼,就是一些糕點,你以前喜歡吃高家茶樓的千層酥,可你必然不肯去特意買,我就買了些,你路上帶着吃。”
繼鸞也笑:“少揚,你真細心,要是誰能嫁了你……可真是幾輩子修的福氣。”
慄少揚嗤之以鼻:“明知道我想要的是誰,還跟我鬼扯這些,你要是真這麼看得起慄少揚,我們的娃兒都得滿地走了。”
“少揚
!”繼鸞皺眉。
慄少揚白她一眼:“算了,不說這個。”他頓了頓,眼睛看着地面那層疊堆積的落葉,思忖着慢慢說道,“其實繼鸞,……我只是有幾句話想跟你說,外頭不比藍村,花花世界不是那麼好混的,繼鸞,我不放心你。”
繼鸞斂了笑意:“少揚……”
慄少揚唉了聲:“不過擔心歸擔心,我也知道陳繼鸞不是那種經不起風浪沒見過場面的……其實我這擔心,只是我自己的罷了,好了!”
陳繼鸞含笑看他,卻不說話。
慄少揚被她雙眸盯着,臉不由地有些發紅,咳嗽了聲又道:“不過,以後的事兒沒個準,興許你會再回來,也興許我會去找你……”
繼鸞踏前一步:“少揚,以後……好好照顧自己。”
慄少揚點頭:“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風吹過樹林,樹枝搖晃,日影有些散亂,慄少揚望着面前的陳繼鸞,她的眉眼如斯鮮明生動,早就習慣地在他眼前跟心裡,忽然之間知道她要離開了……這滋味還真不好受。
繼鸞低頭看自己手上的包袱:“好沉,不僅是千層酥吧,這裡頭還有什麼?”
慄少揚瞪她一眼:“還有幾個蘋果,路上供你磨牙。”
“蘋果?”繼鸞伸手去摸,慄少揚一下按住她的手,繼鸞擡頭看他:“怎麼了?”
慄少揚望着她:“繼鸞……我能不能……”
“什麼?”
慄少揚深吸一口氣,終於開口:“繼鸞,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空無一人的大路上,只有馬兒“得得”小跑的聲音,陳繼鸞手中握着鞭子,望着前頭的路,一陣恍惚。
車內陳祁鳳鑽出來:“姐,慄少揚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啊?”
陳繼鸞哼道:“你這麼想知道,怎麼不跟着去啊
。”
陳祁鳳摸着旁邊的包袱:“我怕你揍我……這裡面是啥啊?我能打開看看不?”
陳繼鸞翻了個白眼:“那就老實在裡頭呆着,少揚說裡面是千層酥,還有蘋果,等會兒餓了吃。”
陳祁鳳隔着包袱布摸了一陣,忽然驚叫一聲。
陳繼鸞望着前路:“鬼叫什麼?”
陳祁鳳探手進包袱裡面,竟摸出幾塊明晃晃的銀元來:“姐,合着慄少揚不是來劫道的,他是來送錢的呢,可真大方。”
陳繼鸞手一抖,扭頭往回,正好看到陳祁鳳手中的銀元,瞬間便想到在小樹林裡的情形,原來他當時忽然按住了她的手,就是不想她發現,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陳繼鸞雙眼有些被銀元晃到,默默地嘆了口氣:“那個傻子。”
陳祁鳳把銀元塞回去,想來想去,說道:“姐,其實憑良心說,慄少揚還算是個不錯的人。”
陳繼鸞哼道:“你想說什麼?”
陳祁鳳哼哼哧哧:“我就是覺得……他對姐你總算是真心的……”
陳繼鸞嘆了口氣,一時有些頭疼:“看見錢就說人家好了……行了啊,別說這些沒用的了。”隔了會兒,才又低聲道,“他的確是個不錯的人,可惜……”
“姐你說什麼?”
陳繼鸞搖搖頭:“沒什麼……趕路吧。”
陳祁鳳說的的確是對,繼鸞始終也覺得慄少揚人不錯,只不過,繼鸞捫心自問,她沒有嫁給他的勇氣,確切地說,陳繼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適合嫁人,生子,伺候丈夫孝順公婆這種事,從她開始抗下陳家的擔子開始她就極少怕過什麼事,但對於“嫁人”這種本事,她毫無自信。
馬車跑一陣兒,稍微停下來歇一陣,姐弟兩個說說走走,不說話的時候陳繼鸞便看路,陳祁鳳逗弄小狗,偶爾會遇上幾個行路的,如此漸漸地天地間沒了日影
。
陳祁鳳玩兒夠了,探頭看周圍,隨口道:“我說姐,按理說我們差不多該到萊縣了啊?怎麼好像越走越遠似的?”
陳繼鸞也正在思考這個問題,陳祁鳳看着她茫然的神色,心頭狠狠地顫了一下,失聲道:“姐,你別是又迷路了吧?”
陳繼鸞訕訕地:“這個……不會吧?”然而話語裡卻毫無底氣。
極少人知道,無所不能的陳繼鸞,有一個最大的缺陷,那就是不認路,乃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路癡。
陳祁鳳目瞪口呆:“你……你……我們這是要到哪兒啊?怎麼看起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這不會是什麼荒山野嶺吧?有狼不?狼來了咱們能對付嗎?早知道跟慄少揚要一隻盒子炮……”
“閉嘴……”陳繼鸞沒好氣地。
陳祁鳳老氣橫秋地:“姐,不是我說你,好歹也在外頭走動,什麼事兒都精明異常,怎麼認個路就這麼麻煩呢,你說誰敢用你……”
“出差事都有領路的,哪裡用得到我?”說到這裡,陳繼鸞卻底氣十足。
“那完了……現在可沒個領路的,早知道讓陳叔跟着……”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硬着頭皮往前走,幸好走了一陣兒迎面又來了一輛車,陳繼鸞急忙抱拳相問,對方聽是個女子的聲音,便放心道:“前面啊……再走五六裡地就是錦城了。”
陳祁鳳同陳繼鸞面面相覷,沒想到萊縣沒去成,居然跑到錦城來了。
陳祁鳳問道:“姐,這可咋辦,還去萊縣嗎?”對方剛要走,一聽便道:“今兒是去不成了,你們得繞個大彎子才能去萊縣,這一片是山,可不好過,烏漆麻黑的要迷了路,恐怕天明也到不了萊縣。”
兩人一聽,只好打消去萊縣的念頭。
告別了那趕路人,陳祁鳳仍舊嘆息不已:“姐,我可服你了,這事兒要是讓慄少揚知道,估計能夠他笑個幾天幾夜的。”
陳繼鸞淡淡地:“你敢
。”
陳祁鳳不是不敢,而是絕對不會把陳繼鸞的糗事跟別人說,也就是守着陳繼鸞纔敢調侃兩句,外人但凡說句陳繼鸞的不好,他都一蹦三尺。
陳祁鳳探頭往前看:“我好像看到燈光了……前頭大概就是錦城了,我從小到大沒到過錦城呢,不過錦城那麼大,我們到了後要怎麼走,再迷路咋辦?”
陳繼鸞沉默片刻:“你帶路好了。”
陳祁鳳望着她那鬱郁地模樣,頭暈目眩,吶吶不知所云。
果真如那人所言,兩人又走了近一個鐘頭,眼前的燈火光越來越亮,漸漸地燃成了一片燈的海一樣,陳祁鳳一看就有些頭暈,然而卻又興奮異常。
陳繼鸞硬着頭皮看着路,趕着馬車慢慢往前走,越往裡越是熱鬧,兩邊漸漸地多了好些高樓,燈紅酒綠,令人迷醉。
只不過陳繼鸞漸漸發現,這條路上來往的除了行人就是汽車,並沒有馬車,繼鸞忐忑走着,越來越覺得不妥,剛要招呼陳祁鳳,忽地聽到有人叫道:“這兒怎麼有一輛馬車……明明是禁止馬車通行的!怎麼也沒有巡警管管?”
有幾個流浪小孩在旁邊竄來竄去,有個頑皮的偷偷撿了塊石頭衝着馬兒扔過來,正打在黑馬眼皮邊上。
黑馬受驚,頓時長嘶一聲,雙蹄一擡,竟往前衝了過去。
陳繼鸞大驚,急忙勒住馬繮繩,大聲呼喝試圖讓馬兒停下,但馬兒受了驚嚇,哪裡肯聽人聲呼喝,只顧往前狂奔。
街道上頓時一片混亂,尖叫聲,喝罵聲,到處都是慌忙躲閃驚馬的人羣,陳繼鸞竭力拉着繮繩,整個人幾乎伏在馬背上,卻一時半刻仍無法控住馬兒。
前頭人羣閃開,黑馬速度越來越快,驀地陳繼鸞臉色一變,就在他們正前方,迎面來了一輛黃包車,車子旁邊護着許多人,車上坐着一個身着長衫頭戴禮帽的人,略低着頭,帽檐遮住眉眼,只隱隱可見挺秀的鼻子,微抿的脣,形成極好看的弧度。
馬兒同黃包車相距不過三百米,陳繼鸞拼命勒着繮繩,眼看黑馬漸漸地放慢了去勢,只要那輛黃包車肯讓開就沒事
。
繼鸞心頭正着急,卻見那車上的人肩頭一動,披在肩上的大衣抖了抖,幾乎滑下肩頭,那人也緩緩擡起頭來。
陳繼鸞只望見一雙很是銳利卻驚豔的丹鳳眼,如描似畫,漂亮至極,然而更搶眼的,卻是此人霍然擡起的手臂,那手中竟然握着一柄黑色錚亮的手槍,烏黑的槍筒如一隻邪性的眼睛,正正地對準着這邊蓄勢待發。
生死剎那,陳繼鸞心頭一緊,揚聲叫道:“祁鳳!”
身後陳祁鳳早探身出來,見狀一躍而起:“我知道了姐!”一把攥住陳繼鸞放開的繮繩。
人羣中一聲驚呼,卻是陳繼鸞在喚人的瞬間已經縱身離了馬車上,身形如輕雲清風,竟然騰空而起,在馬背上腳尖一點,風馳電掣般地那矯健敏捷的身影已經撲向那黃包車上擎槍的之人。
那人很是意外,槍口穩穩地直指陳繼鸞,倒要看看這人到底有多不要命。
誰知電光火石間陳繼鸞足尖已經踏上黃包車的邊沿,探臂向前。
那人只見她的手心正衝着槍口擋住,不由地一挑眉,心中冷道:“難道這人以爲他的手是銅牆鐵壁?”這一思忖,那眉眼更是冷颯的驚人。
而就在他這一思忖的瞬間,那素手在眼前極快地一轉,像是輕雲轉成一朵花,不動聲色地拂上手腕。
他擡臂舉槍的瞬間,袖口往下滑落,露出腕子,被繼鸞手指撫了個正着。
那人感覺手腕上一抹異樣微溫,眉尖浮起一絲怒意,咬牙冷道:“找死!”
陳繼鸞從未聽過這般淡漠清冷的聲音,就好像瞬間能寒到人心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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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抱~xd
於是某兩隻剛相遇就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