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於紊是鐵拳幫楊茴峰的獨生子,從小嬌生慣養,平日幾乎要橫着走,在錦城也算是興風作浪的頭一號人物。他不似楚歸,楚歸應酬交際,都是公事,私生活倒是清簡乾淨地令人髮指。但楊於紊不同,嫖娼宿賭欺男霸女無一不全,但因爲楊茴峰背後撐腰之故,從小到大的惡行不斷,卻也沒有人敢動他。
卻不想天道好輪迴,今日一遭,終於碰到煞星,把昔日所有的惡行所揹負的種種血債盡都用命償了。
剛回了會館,楚歸便道:“從現在起,叫五堂的人都戒備起來,這段日子行事多長几個心眼。”
老九二話不說就去傳達,室內一時只剩下了繼鸞跟楚歸,繼鸞只覺得這時侯自己不好就坐,便只站在門邊上,默默地讓自己假作不存在似的。
楚歸在桌子後面坐着,他似乎是在想事情,雙眸專注地望着桌面,長睫毛似乎都一動不動,這個動作讓繼鸞覺得安心。
繼鸞不做聲,甚至呼吸都極低,靜靜地打量着他。
帽子在進門的時候除掉了,楚歸的長髮有一縷略微散開,滑在鬢角順着臉頰垂在胸前。
這一瞬間從繼鸞的角度看過去,美人華服,古色古香,靜謐安然,真真是一副極精美的圖畫,然而在之前領教了楚歸“破壞”畫面的能力,繼鸞對這幅畫的保存時限有極不樂觀的預計。
出乎意料地,楚歸大概想了小半個鐘頭才擡起頭來,在此之前繼鸞早就不動聲色地將目光移開,看起來就像是從沒有打量過他一樣。
楚歸望着她漠然的神情,嘴角卻一挑,道:“你怎麼不坐?”
繼鸞這才低頭道:“三爺,我站着就成。”
“不是因爲方纔,嚇着你了吧?”楚歸饒有興趣似地看着她。
繼鸞輕輕一笑:“不至於。”
楚歸哈哈一笑,仰頭靠在椅背上:“我瞧着也是……你不是那種等閒就會被嚇破膽的女人。”
繼鸞對此只好淡淡地說聲:“謝三爺誇獎。”
楚歸掃了她一眼,繼鸞見他仰着頭靠在椅背上,露出微微凸出的喉結,雙眸卻閉起來……又是一副不同的畫,繼鸞看他這模樣像是個又要閉眸沉思的,便暗暗地希望他沉思的久一些。
沒想到楚歸保持着這個沉思到睡着的動作,卻開口說道:“最近有些人……私底下在生事,不怎麼太平。”
繼鸞沒想到他會出口,便“啊”了聲,這些幫會的事兒,其實跟她無關,她只負責楚歸而已。
楚歸道:“我本來應該想到的……當初湯博跟那個女人結婚的時候,我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現在才知道,那是感覺要出事兒……”
繼鸞更是想不到他會說這件,皺着眉想了會兒,道:“三爺……人畢竟不是神……”
楚歸隱隱地笑了聲:“人的確不是神,但是隻要再多想想……大概就會想通了,只不過……大概我當時……就像是那個畜生說的,到底是對那個女人有點兒嫌棄的,覺得配不上湯博……所以就算覺得哪裡不對,卻也沒用心去想……若是能早點多用心想想……那估摸着……”
繼鸞聽他的聲音竟似有幾分愧疚,心中一震。
楚歸嘆了口氣:“今兒看到湯博那樣……唉,我這頭怎麼這麼疼。”
繼鸞想安撫他幾句,可是以他的身份,還真輪不到她來安撫,更何況她也不知該怎麼說,便道:“三爺,我叫人給您沏壺茶吧?”
楚歸道:“不要……”
繼鸞沒了法子,楚歸便不再開口,只是仍舊半仰着頭靠在椅背上,室內又開始沉默。
只不過沉默了一會兒,楚歸道:“你是我身邊的人,這幾日你晚上不必那麼晚回去,還依照以前吧……只不過回去的時候叫兩個弟兄陪着。”
繼鸞一怔:他這是……在擔憂她的安危嗎?
繼鸞還沒反應過來,楚歸卻又輕咳一聲,道:“你過來……給我揉揉頭。”
繼鸞又驚:“三爺……”她哪裡會這個?就算是會,這……畢竟該有點兒避嫌吧,這個動作似是有些太過親密了吧。
繼鸞站着不動,楚歸喚道:“繼鸞……”
繼鸞呆了呆,聽他又說道:“我真那麼可怕……會吃了你嗎?”
他說話的時候仍舊是半仰着頭的姿勢,聲音便顯得有些低沉,繼鸞想了想,無奈垂眸,先轉身去洗了手,拿毛巾擦乾淨了,雙手搓在一塊兒稍微弄熱了些,挽好袖子,才走到楚歸身後。
繼鸞望着近在眼前的這幅畫,頭髮從太師椅的空隙間滑出來,他的臉是極白皙無瑕的,雙眉像是修過,因閉着眼睛,那長睫毛齊齊地翹着,眼尾略微往上挑……
繼鸞不安地吞了口唾沫,雙手擡起,卻有些難以下手,正在遲疑着該從哪裡開始,手在楚歸的太陽穴跟額頭處移來移去地找地方,楚歸卻忽然睜開了眼。
繼鸞嚇了一跳,整個人沒來由地便僵住了。
四目相對,這人美的近妖似的,眼神更加明亮而奇異地,緊緊盯着她:“在幹什麼?你是在掂量怎麼弄死三爺不成?”
他的聲音裡帶着一絲笑意,繼鸞忍不住便也露出笑容,那笑一閃即逝,又極快地恢復面無表情:“我只是怕冒犯了三爺。”
“來吧你,囉嗦。”楚歸望着她,將那一抹乍現的笑印入眼底,心裡先前那一絲地酸澀,便在她那個一閃即逝的笑裡頭被安撫下去。
繼鸞深吸口氣,終於擡手按了下去,手指按在他的太陽穴處,輕輕用力揉捏,雖然從來沒幹過這活兒,但她是練太極出身,手上的功夫正是上乘的,只要細心地去做,倒也不難。
楚歸感覺那手軟而溫暖,只是哪裡有些粗糙地,幸好力道剛剛好……太陽穴處暖洋洋地,額頭被那纖長而有力道的手指照料着,原先那陰陰冷冷地一股痛也散了開去。
他很想睜開眼睛看一看此刻的繼鸞,他能察覺她是極用心地在替自己“按摩”,雖然她從來沒有做過,但是他能斷言她比任何人做的都好——雖然除了楚去非,還從沒有人曾這麼親近地“照料”過他,而楚去非偶爾的愛心發現卻又只落得被他嫌棄而已。
楚歸極貪戀此刻這種美好的感覺,雖然想看看那人,卻又生怕一個動作便打斷了,於是苦苦忍着。
如此,他的臉上表情就有些古怪,又是舒服,又是有些艱難似的,睫毛也不停地微微發抖,像是要睜眼,又像是不敢睜。
繼鸞察覺了,便趕緊放輕放慢了動作,問道:“三爺……是不是哪裡弄疼了你?”
楚歸“嗯”了一聲,聲音懶懶地,似乎有些撒嬌之意,又帶着一股不自覺的性感。
繼鸞心頭一跳,楚歸反應過來,急忙道:“沒有,挺好的……你……繼續。”
他終於睜開眼睛看了繼鸞一眼。
目光相對,繼鸞有些不安:“三爺,我畢竟不會這個……”
她細看看他的額頭,臉頰處,原本白皙如玉,此刻居然紅了起來,繼鸞自己心虛,難得地小聲問:“會不會弄傷三爺?”
“扯!”楚歸不耐煩,沒有了那種恰到好處的力道碰觸,讓他很是煩躁,急着要繼續,“當我是豆腐吶?只管按……”
繼鸞哭笑不得,看看自己的手……練武的手,能好到哪裡去,總是粗糙的,而他的臉,雖然不是豆腐,卻也細膩的讓她心驚,剛纔按上去的那瞬間,那股觸手嫩滑的感覺讓身爲女子的繼鸞好生地羞愧,真個兒怕一不留心就像是豆腐一樣會弄壞了。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方纔在那修羅場上,面不改色地指揮着那樣一場屠戮……
殺了楊於紊後,楚歸又命老九把跟着楊於紊曾去爲惡的幾個親信拉出來當場殺了,那股毫不留情的狠勁兒……鐵拳幫在場的幫衆沒有一個敢吱聲的。
但是他站在那裡,又美又煞地,簡直令人想匍匐下來吻他的腳。
簡直跟現在這位爺……判若兩人。
繼鸞儘量將手勁放得更輕,簡直比動手打人還要艱難,自己只覺得渾身都出汗了,楚歸卻還不肯叫停。
繼鸞偷偷瞧着太陽穴跟額頭都被自己蹂~躪的差不多了,偏生楚歸還是一臉陶醉,這功夫似乎是不能打斷他的陶醉的,會出事兒……繼鸞無奈,可萬一把楚歸的臉弄花了,改天這位爺回想過來,遭殃的可還是自己。
她瞅着這張臉,想到曾經看過的書籍裡頭記載,隱約記得說是揉耳朵也會幫人緩解頭疼……繼鸞猶豫了會兒,終於將手往下滑,輕輕地捏住了楚歸的耳廓。
繼鸞還沒有動作,楚歸的身子猛地一震,繼鸞反應極快,急忙鬆手:“三爺……”果真是太冒犯了嗎?
楚歸滿臉通紅,直起身子來,竟然不做聲。
繼鸞的心怦怦地跳:“三爺……我只是想……”
繼鸞心頭大亂:按照這位爺素日的吹毛求疵……他不會以爲自己是在……怎麼他吧?接下來會怎麼樣?一陣虎吼?
楚歸咳嗽了數聲,卻只道:“沒、沒事兒!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嗯……你先出去吧。”他擡手攏着嘴,說話含含糊糊地,也不擡頭看她。
繼鸞一怔:沒怪她?可是卻不是件壞事,也顧不上細看楚歸的臉色,急忙低頭道:“是,三爺!”趕緊地二話不說就往外走,手心還捏着一把汗,生怕這位反覆無常的爺又把人叫回去一頓臭罵。
繼鸞忙着出門,這邊楚歸卻望着繼鸞的身影消失門口,才長長地鬆了口氣,一下兒癱倒在太師椅上,半晌又擡手,試探着摸到耳朵上去,喃喃自語道:“我……這是怎麼了……怎麼……”
當繼鸞的手摸上他的耳朵的時候,就好像渾身都通過了一陣暖流,那股極爲異樣而強烈的感覺讓他無法自控地發了抖。
“可是不難受,甚至……”楚歸回味着,琢磨着,手指捻着耳垂,心裡想着該繼續的……或許,該找個時間繼續的……想到這裡,那張臉上才又露出了笑意,渾然不覺自己整張臉都已經是紅通通地。
且說鐵拳幫幫主楊茴峰聽說獨子被當場砍殺,整個人便昏死過去,醒來之後,便四處遊走,畢竟他也算是錦城龍頭裡面老資格的,有些人自也會付幾分面子,更何況雖然大部分的龍頭聽聞是楚歸下的手不敢冒犯,可也有些人早就不滿楚歸年紀輕輕就能在錦城一手遮天……聽聞此事,便要替楊茴峰出頭。
經過楊茴峰一番遊說,龍頭會的帖子,在楊少幫主挺屍兩天後終於送到了楚歸的手中。
老九道:“三爺,這個怎麼料理?”
楚歸望着桌上那燙金的帖子,哼道:“怎麼料理……他們想擺鴻門宴,老子可不是隻會跑的劉邦。”
老九道:“三爺,這段日子大爺不在家,他們是不是想趁機……”
楚歸笑道:“他們要是以爲我是靠大哥的,那可真是活該去死了。”說着便看一眼旁邊的繼鸞,“有沒有膽跟我去鴻門宴?”
繼鸞不動聲色道:“三爺去哪我自然也去哪。”
楚歸望着她就笑:“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啊。”
老九在旁看着他笑得那春風盪漾眼波閃動的模樣,只覺得自己臉都大了一圈兒。
都替某隻臉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