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吟依舊是那麼的安靜,像是平日一般,優雅的坐在木雕椅上,面上平靜如水,只是閉上了眼,看不到平日的戲謔,而他臉上如此淺淡的淚痕,灼燒了樂兒乾涸的靈魂。
忽而有風自窗外吹來,撫起了洛吟的墨色長髮,似是飄渺的紗被吹向另一方,是那麼的美,那麼的讓人心醉,而他的脣上,依舊像過去那般,噙着自信的笑,似是隨時會從他的脣中,飄出如同過去那般戲弄她的話語。身上依舊還是那身她親自爲他買的淡紫色的袍子,只是此時,早已被紫黑色的血染溼了一片,如同盛開的紫羅蘭,只是這朵悽美的畫,便是用他的生命描繪出來的。
他的腳邊,有一隻還未完成的草編鳥兒,似是同他一樣安靜,安靜的倚靠在他的腳邊,聽着他生命中最後的述說,卻又好似隨時都會展翅高飛,離開這個破舊的木房,離開這個骯髒的人世,離開所有的一切……也包括了她。
樂兒緩緩的搖着頭,無論多少次的睜眼閉眼,都無法改變眼前的所見,而每一次的閉眼,都會有酸澀的淚,順頰而下,流過脣角,墜入地下,而後便靜靜的染溼了一片,只是這一次,再也沒有那個他來爲她拭去淚水,有的,只是那空前的寂靜。
爬起身,如同失了靈魂的行屍走肉,她緩步靠近那如同蓮花般安靜的男子,擡手撫向他平靜卻蒼白的面頰,劃過他絕美卻緊閉的眸,滑過他高挺俏麗的鼻,滑過他曾經溫柔的吻着她的脣,劃過他曾經安撫過她的纖指。
當痛到最痛,便已不是痛。
她的淚,似是乾涸的海,再也流不出來,只是眼中的空洞,讓她好似失去了一切。
“你……死了嗎?”
她似是在問洛吟,又似是在問自己,而那悲傷的神情,便連鬼笛也有些動容,只是安靜的點頭,沒有用語言迴應,因爲他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只是徒增了她此刻的悲傷罷了。
“爲什麼會這樣……騙子……你在欺騙我對不對!!”樂兒忽然像發了狂一樣的搖動洛吟的手,眸子撇過他還在淌着血液的腕,便迅速的用布纏住,而她的一顆心,早已被一把把尖刀,無形的刺穿。
那種痛,撕心裂肺。那種痛,肝腸寸斷……
然而洛吟卻沒有任何的迴應,依舊是掛着那抹淺淡的笑,安靜的如同從未存在過的精靈,美得讓人心醉。
她的手開始顫抖,輕柔的抱住他,而她眼中最後的淚,一滴一滴的落到他的眸上,如同是在陪她一同哭泣,炙熱的,滾燙的……卻也是……冰冷的。
“你不是告訴我,你很快就會出來……你不是告訴我,你還可以與我魚水一番,你不是告訴我,你要吻我……你這個混蛋,你這個騙子……你起來……起來吻我啊……起來啊……”
她的聲音,愈發的哽咽,全身都開始不住的顫抖,讓一旁的鬼笛終是承受不住她的悲傷,將此刻的寂靜還給了兩個人,獨自出了屋子,只是在離去之時,用着一抹惋惜之情,深深的望着他們。
人的生命,何其脆弱,她便是知道了死亡是多麼的痛苦,離別又是如何的讓人心碎,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這樣,毫無前兆的,留下她獨自離去。
“你不是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嗎……洛吟……你不是還要奪回你的皇位……你不是,還要讓我原諒你嗎……你起來啊……不然……我會恨你一輩子,不……我會恨你生生世世……我會撕掉和你有關的所有回憶,你害怕嗎……那就起來啊……起來……起來在看我一眼……再戲弄我一次……我一定會上當……求求你……如果你是在騙我,就快點醒來……我真的受不了……受不了……老公……”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淚水似是氾濫的江河,流滿了她的每一個地方,而她那纖細的手,也僅僅握住了洛吟的手,只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會回握她,再也沒有人會壞壞的將她拉入懷中,然而在她耳畔說着讓她臉紅心跳的話。
有的,只有安靜,還有冰冷與沉寂……
她忽然想起當自己還是幽魂的時候,便是漂浮游蕩在空中,久久盤旋,於是似是瘋了一樣站起身子,對着空無一物的上空,大聲的喚着,“洛吟,你在嗎……我知道你一定在……你不要躲着我,你回來……讓我知道你還在……”
然而無論她如何的呼喚,卻依舊沒有任何的迴應,整個屋子空蕩蕩的,終是如同一把刀,將她的心千刀萬剮,支離破碎,如同再也無法拼湊的廢墟,淌着血,流着淚,容納了一世的悲哀。
她怨過他,氣過他,甚至有時還恨過他,然而她不要這樣的結局,她不要……
她突然開始像失去一切的孩子一般的放生大哭,身子再也站不住,重重的跌倒在冰冷的地上,不停的因爲哽咽而抽搐的身子是那麼的孤寂。
老婆,我真的好愛你……
這是他的最後一句話,似是魔咒一般的盤旋在她的腦海,顫抖的拿過地上的鳥兒,她用蒼白的雙手撫弄着上面的溼潤。
“你說你要學的……爲什麼學了一半,就丟下了……”她笑着,卻又流着淚,將最後的翅膀,一根一根的編織起來,“你說,這是你要爲我編織的,但是爲什麼最後還是我一個人來完成……”
忽然想起他過去的每一句話,似是一種無望的奢侈,在她的腦海中不停轉動。
她彷彿又看到他霸道的將她攬過身邊,仰頭淺笑,‘你是我的女人,你便永遠都是我的女人……’
她彷彿又看到他在青樓時,爲她斟上酒的一霎,‘如果你是男子,那麼我便有斷袖之癖……’
她彷彿又看到他在山寨時,背對她的那一聲聲的孤寂,‘如果你當真放下了我,那麼我便離開你,甚至親自爲你主持大婚……’
而她又好似看到了他身穿一身侍衛裝,高高揚起下顎,帥氣而語,‘就算是穿着太監裝,我便也會受女子的青睞……’
……
‘老婆,是我……沒事了,我來了……’
‘沒事的,我一會兒就會出來……’
‘樂兒,我可以吻你嗎……’
‘老婆,我真的好愛你……’
樂兒終是再也無法忍受,雙手緊緊捂着頭顱,仿若要將天空都扯開一般聲嘶力竭的叫着,而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悲哀,充滿了心痛,也同樣充滿了對洛吟兩世的愛戀……
“爲什麼不等我……爲什麼不等我說出原諒你的話,爲什麼不等我……!!我原諒你……你醒來,你聽我說……這這樣睡着,怎麼聽……怎麼要我原諒你……”
當眼淚流乾,當嗓子沙啞,當眼神變得空洞,當臉上再也沒了任何的表情,她便坐在了洛吟的腳邊,輕輕的倚靠,感受着那滲入心扉的冰冷,孤零零的唱着低沉的小調,一遍一遍,迴響在此房之中。
而在她的手邊,依舊還是攥着那完成的鳥兒,另一隻手,則緊緊握着洛吟,似是一鬆開,他便會消失。
再見愛人,愛人再見
再見滄海,再見桑田
……
忍着淚說再見,從此不見面
永遠太遙遠,回不到你身邊
對你說再見,爲愛情寫下句點
看着你的背影,已走遠……
她忽而扯脣輕笑,指尖摩挲着洛吟冰冷的指,“洛吟,你可知……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真的嚇了一跳,因爲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麼美的人……洛吟你可知,我愛上你,比你知道的還要早……洛吟你可知,我真的很容易吃醋,就算是變成冷冷的淳于若纖,看到你與溯玉在一起,我還是會吃醋……所以我也想要氣你……想要讓你更在乎我……”她似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一般嬉笑出聲,乖巧的將頭枕在他的腿邊,“我是不是很任性,像個小孩一樣……不……你比我更任性,所以……我們是一對小孩子……對嗎?”
她忽然垂下了眼眸,脣角的笑意同時也消失了,只是像陷入到某種回憶一般呢喃而說,“洛吟你可知……其實我一直都好愛你……一直一直,愛……且深愛……”
……
當樂兒從房中走出之時,已經過了兩個時辰,她也似是再次死過的人一般,安靜靠近鬼笛身邊,低聲的問,“他爲什麼會死……”
“因爲身體被被兩種相剋之毒同時侵蝕。”他看着樂兒那蒼白的臉,也有了一些莫名的酸楚,銀髮下的容顏,還是多了些凜冽。
“第一種毒,他本身便有,那第二種毒,如何侵入?”
“血,他碰觸過帶毒的血……”
樂兒的心忽然一滯,緩慢將頭轉過看向鬼笛,眸子中那早已扯裂的傷痛似乎又一次的變成了無盡的悲傷。
原來,就連他的死,都是她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