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返程的途中,先摘了一顆草,然後吃下了一個叫做“丹霞漿”的東西,這個細節挺讓我在意的。
“漿”肯定是把什麼東西碾成了濃稠汁液,既然摘草在先,那這個“丹霞”會不會就是那株草的果實呢?
我們這趟旅途的目的之一,就是蓬萊島的不死仙草。鬼谷子把仙草叫做養神芝,還說它的葉子像菰米,而菰米類似於茭白。
我老爹以前有一道拿手菜叫做茭白炒肉,現在回想起來,茭白的果實層層包裹在葉子中央,還真得先砍掉整株草才能把裡面的東西剝出來呢!
所以按照東方朔的路線,從紫泥海走到虞淵,再從虞淵走到某個生長着菰米的地方,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找到仙草,找到“丹霞”了?
我興奮起來,忍不住開始奔跑。初唐時期的王勃曾經寫過一首不怎麼出名的詩,叫做《懷仙》:
鶴岑有奇徑,麟洲富仙家。紫泉漱珠液,玄巖列丹霞。
我覺得自己這會兒的狀態,簡直就是一臺人形計算機,幾個關鍵字一出來,我馬上就能把思路一一對應起來了!
紫泉漱珠液,我已經見識過了,而玄巖列丹霞,不就是說丹霞在玄巖上嗎?
我不是地質學家,但玄巖是什麼我還真知道!
高二上學期的地理書裡,有一整章就是在介紹什麼花崗岩、火山岩、石灰岩的形成和分類。我記得火山岩的分類中,就有一個叫做玄巖的東西。
它是由火山噴出的岩漿冷卻後形成的,書上還有一副超大的彩圖,從表面看起來,它像固體泡沫式的,密佈着很多小氣孔。
我同桌有密集恐懼症,閒着沒事我就經常打開那一頁彩圖噁心噁心他,因此印象非常之深刻!
那麼就是說,蓬萊仙草生長在火山岩上,而蓬萊島出產這種石頭的地方,肯定就在耗子口中的那個圓月火山上啊!
我忍不住激動,在紫泥海邊又蹦又跳!一不留神滑到了地上,我還是樂的直咧嘴。
仙草的這條線索,竟然就在各種機緣巧合下,被我順藤摸瓜給捋了出來!
蓬萊島的線索和疑團太多太多了,我又是個好奇寶寶,一路上心裡一直被壓抑的挺難受,這會兒好不容易理清楚一個,真是舒坦的要命!
我渾身幹勁的想爬起來接着走,一低頭卻發現地上夾雜着幾顆星星點點的小亮光。
此刻的月光還算明亮,我往四周掃了一眼,景色很美很詭異:這裡的海岸和海水同是紫色的,在靠近水源的地方,遍佈着不少亮晶晶的小點,它們只有沙粒般大小,但反射着月亮的光芒很是好看。
我趴在地上扒拉了大半天,才從一捧紫土中分離出來一粒發光體,它比想象中還要小,夾在指縫中就看不見了,但不知道爲什麼,它發出的光澤特別吸引我!
我把它捏在我身上的白布中,這才勉強能夠分辨出來,它其實是金黃色的。
我靠!我腦子裡突然一熱,這不會是金子吧!
我知道市面上的金子主要有兩種來源:第一種是開採金礦石,第二種就是篩取水下金砂。
美國那邊好像興起過幾次淘金熱,夢想着發家致富的人們紛紛投身於撈取河泥的工作中,目的就是篩選出這些彌足珍貴的金色小顆粒!
傳說蓬萊的仙人都住在金玉殿堂裡,我和怪人在懸崖上也確實看到了一片金燦燦的建築羣,這樣一個藏在龜殼裡的小島應該沒有金礦牀,但歸墟據說是世間水源的彙集之處,淘出金砂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我能淘一捧金砂回去,豈不是發了?!
我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變成了金錢的形狀!在人類的天性裡,金子自古就是有着絕對吸引力的東西,此刻的我也全然不顧什麼早一點、晚一點的匯合了,直接趴在地上,像條拱地的小豬一般拼命翻弄起來!
金子!金子!
我有些失控了,一整片平坦的海岸都被我拱出了千溝萬壑。我累的腰痠背疼,得到了四五顆金砂,但不僅沒有滿足感,反而更加貪心!看着遠處長長的一片閃光海岸,我真的要急死了,恨不得把這些紫色的泥沙全都打包帶回家!
我越爬越遠,光顧着撥弄土地,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下到懸崖的底部,我的十根手指都痛的要命,卻一會兒都停不下來!
“叮——叮——”
前面傳來了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
我無法思考前面會是誰,整個腦袋裡都是金光燦燦的小沙粒,我的身體已經完全開始不由控制的自動淘金了,我不願意停止這個動作,便一邊聽着金屬聲響的的增大,一邊繼續向前緩緩靠近。
在朦朧的霧氣裡,我隱約看到了一團白色的身影,他背對着我,白鬚白袍,和我一樣的姿勢跪在地上,也在仔細的搜尋着地上的金砂。
是那個被開顱產卵的仙人嗎?
可他的動作和我差不多靈敏,不像是被玄蜂幼蟲控制的屍體。
難道是一個活着的蓬萊人?
不對,是兩個!
他的側邊不遠處,又爬過來一個!
我手裡的操作呆滯了一下,如果他們看見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叮——叮——”
金屬的聲音又響起,我居然看見了鯊魚號上的老軌!
他在船上的職位是輪機長,地位好像是很高的,但此刻他的手腳上都綁着鐵鏈,像個奴隸似的,正跟在兩個白髮老頭不遠處,也摸索着土地!
老軌是正對着我的,他顯然看見我了!
他沒有我臉上的那種狂熱表情,反而是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高昂着頭張開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我看到他的喉嚨有很大一塊暗紅色的傷口結痂,和被玄蜂弄死的那個老頭在同一個位置。
我開口想要回應他一下,卻突然被身後的一隻大手捂住了嘴巴,然後整個人被扛了起來,沒發出任何動靜的撤離了紫泥海岸,朝向遠處的一片叢林移動了過去!
我整個人都懵了!我的腦子還沒從金砂的誘惑中轉移出來,更不可能知道這個帶走我的人是誰!
我像是一袋被扛在肩上的大米,完全看不到身下人的樣子。等我回過神來開始思考的時候,心一下子就涼透了:八成是海神!
完蛋完蛋,我要生孩子去了,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在蜂巢前一頭撞死!
我咧嘴就要哭,突然想到哭也沒什麼用,我還答應過自己不能再這樣嬌氣下去,現在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啊!
這麼想着,我就趕緊調整了一下位置,把手向後伸去,準備摳出海神的眼珠子!
估摸着差不多的時機,我手一張,居然摸到了毛毛刺刺的什麼東西!
好像是頭髮啊?
海神的頭上是沒有毛的!
“小妹妹,你再搗亂我就不管你了。”一個低沉的男聲傳了過來。
“人?你是人!”我一聽心裡就涌起一陣子暖意,可算是找到同一個種族的人了!他的聲音我不熟悉,便趕緊問道,“你是哪一撥人?鯊魚號上的嗎?”
“不是。”
“你是蓬萊島上的居民?”
“也不是。”
“你是蓬萊島上的居民?”我肚子裡的應聲蟲好像睡醒了一般,也不甘寂寞的也開始搭話了。
“你喝了紫水是吧?”
“喝了……”我特別後悔的回答道。
“你喝了紫水是吧?”他又重複了一遍。
“喝了……”我肚子裡的應聲蟲替我回答了。
“你喝了紫水是吧?”
我恍然大悟,這個扛着我的人,肚子裡也有一隻蟲子!
他好像沒有惡意,我閉緊了嘴巴,默默聽着兩人肚子裡的的一問一答。
一望無際的紫色已經出離我的視線好久了,取而代之的一片鬱鬱蔥蔥的綠色森林。
他踩着親切的水藍色波紋,把我放到了一葉小船上,然後自己也爬上來,面對着我開始划動雙槳。
我恍惚又回到了初次登島的那個水森林,差別就在於一個在山崖上、一個在山崖下;一個徒步、一個划船;一個和怪人在一起、一個遇到了陌生的蟲友。
“你是哪一年出海的?”他張口就直奔主題。
“2008年12月,你呢?”
“2008!2008年?”他訝異的瞪大了雙眼。
“是啊,奧運年,你……你是軍人!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我看到他穿着一件破了很多小洞的襯衣,下身的褲腳都束在黑色的長靴裡面,這樣的穿着條路像是以前老軍隊的那種打扮。
他的髮型說難聽點像狗啃的似的,這張臉對於我是完全陌生的。
他肯定不是跟着鯊魚號下來的人,從他對路線的掌握程度來看,他在島上也呆過很久一段時間了,我猜他應該像耗子一樣,是在很多年前通過一次海難跌進了蓬萊深淵。
這個人長呼了幾口氣,才幽幽說道:“我是1928年失事的。”
“1928?!”
我雖然做好了他是近代人而不是現代人的準備,卻沒想到這個人的年代如此久遠,鯊魚號吳錦城第一次出海是1964年,眼前的這個人比他還要老,他出海的時候,新中國還沒成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