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這突如其來的爆發,使得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耗子哥盤旋在上空罵罵咧咧的一邊和西王母纏鬥着,一邊埋怨道哥早幹什麼去了;小王爺緊張到手抖,愛喝茶的西王母雪白的勃頸上,赫然出現了三四條紅色的血印子。
我鬆開緊握着的黑曜石祭刀,突然意識到,他比我更需要這柄武器,他終於決定反抗了!
老朱顯然也吃驚不小,他雙手被抓着,沒能掀開蓋頭,目光卻是緊緊的盯在了徒兒的右手上——
那是鬼草的種子,埋進去的位置。上面被老朱親手挖出來傷口還觸目驚心滿是血痂,胎記似的藤蔓曲折迂迴的攀上了他的臂膀,明明在幾秒鐘之前,還有一根不知道是長出來還是被插進去的綠色血管,和女丑之屍一樣連接着石柱子的,怎麼這突然之間,就消失了?!
正是因爲有了那東西與怪人合爲一體,我們才都不敢放肆。我生怕砍斷了血管他會急速衰老而死去,天上的耗子也不敢強行衝下來帶他走,爲什麼突然之間,那根最爲要命的威脅就沒有了?
而且怪人沒呈現出衰老和任何一絲的身體不適,從他抓住師父手的這股力道來看,他甚至準備好了拼死一搏,原來之前他靠在石柱子下面那副讓我生氣的弱雞模樣,是在養精蓄銳啊!
我想起他裝模作樣的一隻手捂着另一隻手的那個姿勢,突然明白過來,那根管子不是消失了,而是根本就沒有進入他的身子,他左手捂着傷口,不是因爲痛,是因爲要捏着垂下來的藤蔓,撤了手可就漏了餡兒了,他得保持那個受制於人的假象!
這個傢伙,到底是表面的木訥中透着一絲精明的!
“師父,如果當初您沒送我離開山林,我也沒見過外面的世界,那這條命您說什麼時候要,我當場就能還給您。”
怪人又開口這麼說着,語氣裡滿是誠懇:“可是現在,我也答應了別人,我還有一些事情沒做完,我……我不能死。”
“呵,你?你能有什麼事情要做,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還有什麼放不開?”我聽到四周的石柱又開始發出了一絲震動,老朱倒是不依不饒,“徒兒大了,離開師父,有了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了,出息了,你可出息了啊!”
“我從沒有想過忤逆師父,這條命依舊是您的。只是,我不想現在就結束,能不能再給聞道一些時間。”
“沒有時間了。一朝聞道,夕死可矣!這是註定的,你已經知道了一切,師父也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還有什麼……”
“那是你們的‘道’!”怪人打斷了他,“那不是我的。我所知道的事情,也像您說的,只是一部分而已,我想要弄明白前因後果!如果這樣來了又這樣走了,我咽不下這口氣!而且,說不定有更好的辦法,再給我一點時間……”
“我說了,不行!”
“師父,我求你,我們好好說說話,大不了讓他們都走,我在這兒先陪陪您,只是不要現在就讓我續命,真的就不能再給我留一點時間?”
“不能。”
“萬事總有個商量的,我的這些朋友也……”
“你放肆!”
老朱怒吼一聲,實在是沒了糾纏下去的耐心,我覺得腳底下一顫一顫的,石柱子的震動愈發明顯,有幾條鬼草的觸手從那兒騰空而起,徑直的就伸向了我們這邊,就好像感受到了老朱的憤怒一樣!
兩個人討價還價之間,他們的手來回推搡了幾下,老朱猛地一個用力,將手裡攥着布料高高挑起!怪人的面目終於重見了天日,他立刻縮了縮腦袋,頭低着用力眨了眨眼睛,好像適應了一會兒毫無遮擋的光線,又緩和半響,這才微微張開一些,擡起頭來,又歪了一歪,看向了舉着匕首隨時準備決一死戰的我。
他的眼睛還在!
他本可以不看我的,可他擡起頭來,第一個就看向了我。
熟悉的那雙眼睛,熟悉的他的一切。太好了!
我不生氣了,他之前對我的刻意疏遠、排擠、厭惡,我都原諒了。他也在想我。
天知道我原本傷心成什麼樣子,又暗地裡如何的賭氣說大不了永遠也不要搭理對方,這一刻,一切都不在重要,我們應該還有繼續走下去的希望,我們應該能結束這些該死的命定糾葛的!
“你……你的……你在瞞着我,你根本就沒有歸順!”
老朱好像快要氣炸了,他的乖徒弟完全沒有成爲他料想中的女丑之屍模樣。
“哈哈哈哈,幹得漂亮!老子就知道你不是個慫逼!”天上的耗子哥笑的特別放肆,他和丟了首飾的西王母打得難捨難分,兩隻青鳥的羽毛都夾在在桃花瓣中灑了下來,“老朱啊,你還是回老家弄你那些屍體,老老實實當個趕屍人隱居山林好了,老子們逢年過節的帶着道哥去看你,這有什麼不好,你說你偏偏要整這些幺蛾……”
“你給我閉嘴!他向來對我言聽計從,一定是你們把他教壞了!”
老朱也吹了一聲哨子,馬上不遠處傳來“撲棱棱”的翅膀扇動聲,崑崙山傳說中的三隻神鳥這下到齊了,可新來的這隻顯然具有十足的攻擊性,它聽從老朱的號令,直接就撲向耗子哥,二對一,馬上他便笑不出來,只有四下逃竄的份兒了。
“你們,既然來了,還不願意和平的走,那就一起陪葬吧。”
老朱把目光從天上收回來,看了看我們,農村老頭身上的淳樸之氣此刻是蕩然無存。他沒動手,但他的憤怒果然是會直接影響那些鬼草的行爲的,話音剛落,數十根綠色的藤蔓利箭一樣就衝向了我們幾個,把石柱子上那些纏繞起來的棺材一下子全都裸露了出來!
我嚇了一跳,果然那些棺材裡面裝着的,是各種人體的殘塊,而且統統插着綠色血管。這也就意味着,這些被埋在桃花樹下的屍體之中,都置入了薩滿教中的鬼草殘片。那個讓我摸不着頭腦的長形棺材裡,屍體長了一條長長的魚尾,那是一位南海的鮫人;而需要好幾個人聯合擡動的那個巨型棺材,裡面也不是雙人合葬,而是一個,龍伯人!
搞什麼名堂,薩滿把魔爪伸得那麼遠啊!
不容得我分神,危險就近在咫尺了,小王爺站在另外一邊,趕緊的就把手裡的碗碟碎片揮動出去驅趕鬼草,可我知道這些東西是很難弄死的,斬斷也只能贏來短暫的一瞬空隙而已,它們所畏懼的,好像只有長明燈的燈油,可是這兒冰天雪地的,比不得霸王寶藏,我們怎麼可能弄得來燈油和鬼草對抗!
這或許,也是老朱沒有親自前往徐州,而是等着徒弟自己前去的原因。霸王寶藏裡到處安置着長明燈,最後方鼎之上纏着的那些鎖鏈上,還特意放置了許多小燈碟,我覺得那個佈局顯然就是在壓制着地上那堆半死不活的還魂草。
沒想到活了那麼久的畫師,在這世界上也有不敢踏足的地方啊!
怪人深吸了一口氣,他腰上纏着的那一圈藤蔓也跟着收緊,腳下的震動讓我很難站的穩腳跟,我踉踉蹌蹌撲到他面前,剛張開手想要擋住衝過來的鬼草,卻突然聽到“轟”的一聲巨響,揚起一大團粉塵,然後,一個熟悉的、帶着濃郁四川口音的男聲響了起來:
“就是現在,雄起!道哥!”
撲面而來的鬼草在這一刻縮了一下,我躲過了最致命的攻擊,有一根石柱子不知道怎麼着就隨着剛纔那聲巨響轟然倒塌了!我還沒反應過來究竟出了什麼狀況,一個紅衣女鬼一下子從粉塵和綠色的怪物之中竄出來——
她是敵人?不,他是……他是冬爺啊!
他是一直臥底在女鬼羣中的隊長,他一直在對方的陣營裡默默支持着我們!怪人此時此刻的一線生機,當然也有一半守在附近的冬爺的功勞!
“對不起師父,我必須要求您,再給我一點時間。”
怪人注視着師父的眼睛,語氣堅定,然後使出力氣來,一下子把他緊抓着的手鬆開,將眼前的恩人推到了地上去!
“道哥,走!”
我反手把黑曜石祭刀扔了過去,他一把接住,狠狠的劃開了腰上的束縛,在第二波鬼草衝過來以前,站起身,邁開腿跑出了石柱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