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花眼,地上撿起來的,確實是一隻毛筆。
這根筆看起來頗有些年頭了,筆尖的毛都亂七八糟的結了塊兒,筆桿也斑斑駁駁很難看,上面原本雕琢着的什麼花鳥紋路,也都已經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了。
毛筆,它是個非常文藝的物件,可出現在這兒,就太讓人匪夷所思了,這裡不是什麼書房,這裡可是無人區崑崙雪山的隧道里啊!
我們把探照燈拎過來,照亮了隧道更深處的地面——昨晚累得厲害,都沒有注意到,在一片狼藉的地上仔細看看,還有另外幾根斷了的筆桿!
“該不會她那個客戶,是李白吧……”
小王爺朝外瞥了瞥女鬼,摸摸腦袋鬧不清楚狀況:“這又不是什麼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一個破隧道里也能寫詩作畫嗎?”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提了起來,接着往前走一走,地面上出現了更多奇怪的東西,好像是什麼厚重布料的碎屑?還有些從木頭上削下來的那種卷卷的薄片!
而且地上營養液凝結起來的黑色斑塊變成了多種其他的顏色,黛青、硃紅、月白,還有些……在燈光下閃閃反着光點的金子?!
耗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趴在地上使勁兒搗鼓了半天,語氣從興奮轉到了失落:“摳不出來,看起來像是金粉,但不純啊,色澤不對……參雜了其他什麼東西。”
“看起來住在這裡的不是李白,而是個大畫家嘛!”大明星也蹲下去,摸了一把地上的顏色,“毛筆、金粉、顏料,傢伙套子倒是蠻齊全的,我倒要看看,這滿眼白色的雪山裡,他能畫出什麼作品來!”
話音未落,開明獸的幾個腦袋咿呀叫了兩聲,然後在狹窄的隧道里邁開四個蹄子奔了過來,把冬爺都給撞得倒在了地上!它直衝到大明星的身邊,用可怕的一大捧腦袋拱了拱他,然後把我們前面站着的一羣人全擠到了一邊去緊貼着牆,昂首闊步的走到了隧道的深處。
它走了幾步,回頭發現我們並沒有跟上來,還很不滿的哼哼了幾聲。
這個意思……該不會是它要帶路吧?
我們相視一眼,拎着燈趕緊先跟了過去,隧道里的各種顏色在行走中的燈光下閒得流光溢彩特別好看,一時間我都忘了這裡是崑崙山了!再接着往前走了一小段兒,開明獸停了下來,它用一隻厚重的蹄子敲在了牆壁之上,仔細一看,隧道里出現了一條很窄很窄的岔路,它似乎在提示着我們走那邊。
我知道一定會有什麼重大的發現即將從那兒出現,我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排着隊和大活兒逐一往裡面鑽,可一進入那條難以察覺的岔道里,卻還是驚呆了——
穿過兩米長的窄道以後,出現了一個差不多四十平米的圓形空間,這裡的正中央擺放着一張精緻的書案,桌面上還放着一排整齊的筆格、鎮紙、硯臺之類的文人墨客纔有的工具。
大明星和李副官他們沒什麼太大反應,可是我們幾個老隊員則面面相覷,這個佈置、這個場面,不就是我們當年在北極冰山裡,所看到的一個充滿文藝氣息的書房的翻版麼?
尤其是桌子上那個精巧的像是掛飾的鯉魚型物件,當年還是小王爺告訴我,那在文房用品裡,是被叫做“鎮紙”的呢!
在經歷了南海之行的洗禮之後,現在再去看那個鎮紙的模樣,我才發現,原來那是一尾橫公魚啊!
耗子馬上蹲下去,在上回一樣,在案几的下方翻弄了幾下——果然,這兒和那裡沒有多大的區別,底下都藏有一個暗格,從裡面可以取出各種能寫詩作畫的材質,什麼竹簡、金屬片、宣紙之類,而最爲引起我們注意的,當然還是外表上看起來很像“竹筒飯”的一個圓柱物體,那裡面存放着的,可是珍貴的錦帛卷軸啊!
把東西往外一倒,果然沒錯!裡面有一卷裝裱的很精緻的畫兒,這和我們在冰山那個房間裡所看到的是一模一樣的做工!
小心翼翼的把畫兒展開,赫然一樹栩栩如生的爛漫桃花!
我吃了一驚,這位畫師調出來的顏色非常非常的漂亮,我不是什麼嬌滴滴的小女孩,從前是不喜歡粉紅色的,可是這幅畫中的桃花瓣深粉、淺粉、粉白,錯落交替,搭配的太讓人舒服了,有幾片花瓣被風吹到了畫幅的邊角,我差點兒就以爲,來一陣清風我就能從腳邊撿起一朵桃花來了!
“哇哦,真想見見他,請他幫我畫一副海報啊……”大明星雙眼放光,甩了甩自己的一頭粉紅。
“好看是好看,不過這畫應該是想象出來的吧,這裡可是崑崙雪山呢!”
怪人指了指桃花樹後面的一片遠山,那兒全都覆蓋着一層皚皚的白雪,其實就連樹下也是一片白色,這棵桃樹根本就是生長在雪層之中的。
這不符合常理,桃花只盛開在春天,而崑崙的雪是終年累月都不會消融的,怎麼可能有什麼雪山桃花的畫面出現啊!
把這卷收起來,從底下還能翻出其他的竹筒。我們滿心期待的展開了第二幅,外面由於體積太大,鑽不進來的開明獸哼哼了起來,我還以爲外頭有什麼事情發生了,趕緊的繃緊了神經,可第二卷錦帛一打開我才舒了一口氣:它那是小孩子的秉性又發作了,因爲這張圖裡畫得就是它。
依舊是無比精湛的畫工,開明獸身上的毛皮似乎都是一根一根描上去的,但我們所關注的重點卻在它的頭部,畫中的腦袋雖然已經是小孩子的頭部了,但是那個時候數量還沒達到九個之多,而隨着卷軸的進一步展開,我們看到了這幅畫最下方的時候,每個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在地上,在開明獸厚實的大爪子旁,放着一枚幽綠色的葡萄胎!
我的後腦勺像是被誰重擊了一棍子,葡萄胎……水生胎……包裹在胎囊中的嬰孩……
怪人看我差點都要站不穩了,趕忙過來扶了我一把,但其實,其他人的吃驚程度也不會比我小太多。原來組成開明獸腦袋的小孩子,真的是這樣從一個身體轉移到另一個身體上去的。
原來……我之前覺得他們和霸王寶藏裡、葡萄胎中出生的孩子看起來很像,並不是錯覺。原來,這些孩子們,全都是被林醫生剖出來的、從南海龍女的肚子裡出世的同種水生胎!
鼕鼕說,我是一個成功的實驗完成品,我原先也是一個水生胎。
那麼我也是以同樣的方法,在劉晚庭的肚子裡,像鯊魚似的吞併掉了其他的卵胎,然後才被包裹在綠色的胎囊中,來到這個世界的嗎?
我心裡的罪惡感愈發的加重了,我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我覺得我吃了自己的兄弟,我還殺了自己的兄弟。
大家合上畫卷的手都有點抖,我們穩定了一下情緒,接着找,裡面還有第三幅和第四幅。
第三幅剛一展開四分之一,我就知道世界觀又要被刷新了,因爲那兒顯露出來一隻高舉着的人手,那手是和身體分了家的,再往下展開,又露出了一條腿。
不用問,這一定是死亡谷內喜聞樂見的分屍畫面了,女鬼們不就最擅長這樣給屍體來個大卸八塊嗎?
果然畫中的這個倒黴鬼被肢解得七零八落的,本來我不該害怕,因爲鬼電影都看了好幾遍了,老壇人頭也撥弄過,分屍什麼的我心理準備還是很充足的,可這幅畫不同於電影之處在於,屍體不光是被砍成了幾塊,而且他的內臟也被掏了出來!
這位隧道畫師的技藝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他畫的桃花瓣簡直能來一陣風就吹出來,他畫的開明獸皮毛摸上去似乎還是溫暖而柔軟的,那同樣,他來描畫這種開腸破肚的情景,當然也和就在眼前發生的一樣,我看着那顆放到一旁的心臟,幾乎要聽到它的跳動聲了。
我忽然覺得,一切都是真的,我們應該去相信這位畫師的眼睛。
無論是從極爲細緻、極爲寫實的手法,還是這些畫卷的材質、裝裱、甚至封存的竹筒,我們都可以確定的是,赤金樓閣裡的徐福出海圖,北極書房裡的皇帝負約、陷地爲湖,全都和剛纔看到的這三張錦帛畫一樣,是出自同一個畫師之手的。
他所畫的每一張圖,儘管再荒誕離奇,卻全都處在情理之中,符合一段我們推測而出、或者記錄在案的歷史。
現在成爲了徐福的東王公、他從皇帝那兒騙來的三千童子、海中震怒的龍伯人、僞裝成老太太的白髮女人、洪水中浸泡着的人和魚,全都應驗了。而剛纔,裝上了人頭的開明獸也是真的,死亡谷裡的女鬼會分屍也是真的。
那第一幅圖裡的雪山桃花,照這麼看來,不管合不合情理,也應該是真的了。
分了屍的倒黴鬼,還會被剖開肚皮,內臟也不留,也是真的。
這些內臟將要被用在其他人的身上,也是真的。
我看到了這幅畫剛剛纔展開的部分,渾身都是涼的。